火烧云将整个天际染成樱粉,江对面写字楼整洁的窗面上映射出一种美轮美奂的颜色。跨江大桥架在眼前,旁边是平行的地铁轨道。川流不息的汽车井然有序地开过,一辆接着一辆。

  ——轰隆隆。

  地铁车厢顺着轨道往前延伸,挡住了桥上的大半景象。列车长窗里是神态不一的脸,下班回家的白领们依靠在座位边,有的看书,有的听歌,有的在看窗外的江景。

  低头,小区围墙外是懒散的街道。两个下班回家的情侣拎着一袋打包好的麻辣小龙虾和啤酒,嬉笑着往家的方向走,就像他们一样。

  这方景色突然局限于这小小框窗之内,看起来饶有兴味。

  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最终将探索的目光落到彼岸的灯火辉煌上。

  站在这头看那头。

  这边的冷清懒散与那边的熙来攘往相映成趣。

  余妍刻意不去开灯,借着黯淡的天光,将食盒放在窗边的茶几上。

  她从电视柜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冰镇可乐递给他,自己则是一瓶北冰洋。两人的玻璃瓶口互碰一下,算是干杯——敬窗外的景色。

  五官在街道灯光照耀下透出一种安谧,余妍抿完一口汽水向他介绍:“欢迎走进我平淡的一天。”

  “我说不上是什么体验,但我喜欢这种感觉。”江冶随之一笑,含口汽水,感受气泡在口腔壁里跳动。

  “什么感觉?”

  “烟火气息。”

  房间不大,两室一厅,床竟然摆在客厅里,独一个床垫。

  这里实在算不上一个家,充其量只能是暂憩的避难所——逃离城市喧嚣,躲进自己的一方天地。

  正眼打量,还挺有艺术家居室的氛围。

  黑胶唱片在唱片机上悠悠转动,老旧的墙上挂着的油画价格比整套房子都贵,面目模糊的小人身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齿轮,色彩鲜亮,画面压抑。

  晚饭后,江冶下楼扔完垃圾,来到那两间卧室四处查看,这里面堆满了杂物,东西繁多却整洁不脏乱。

  江冶看到了她的毕业合影,还有小时候弹钢琴的相片,她竟然还简短的学过美术,角落的画架上摆着一副未完成的水彩,内容正是小窗外的江景。

  江冶挪开两步,抽出画架边上保存完好的画,每一张都是江景。有时是日出,有时是日落,有时阴天,有时是大雪。

  没有一味的写实,洒脱线条里是抽象的颜色搭配,有一张天空是橙色,水面却是沉郁的紫,波光粼粼、深浅不一的紫。

  如果余妍没有进娱乐圈,江冶觉得她应该会成为一个艺术家。

  将手上的灰擦掉,江冶抬腿往外走,倏地瞥见门口书柜上的一张合影。他拿起相框,指尖上又很快黏了一层灰。

  相片里的一家三口亲密无间,里面的余妍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刚开始记事的年龄,被一个年轻女人抱在怀里。

  那女人的眉眼与余妍有七分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笑起来时神情中有着不落俗的圣洁。

  想来就是她的母亲。

  这样的外貌,就算杀了人也不会怀疑是凶手。江冶不无唏嘘的想,眼光落到女人无名指间的戒指上,愣怔。

  这枚戒指被余妍串在了项链上,不出席活动的时候,她经常会戴。

  即使余妍说起她母亲时总会露出厌恶的表情,其实心底还是会怀念的吧?他用衣服面料擦干净相框原封不动地摆回去。

  余妍睡着了。

  当江冶带上门出来,只看见她侧躺在床垫上的背影,橙黄的灯光探进来,轻轻地洒在她身上。

  像极了电影里的画面,而他也是这部电影的出演人之一。

  与平时不一般,她睡觉的时候倒是表情安详,双眉舒展着,轻浅的呼吸声均匀。江冶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在她身侧躺下。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江冶睁开眼,身侧是空的,坐起身,床边的立式茶几上放着一枚钥匙和早饭。

  豆浆冒着丝丝热气。

  江冶捡起钥匙,崭新的金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豁的松了口气,难以自制地弯起嘴角。

  原来,她比想象中的要温暖。

  而他竟然因为李辉的一番话迟疑过一瞬间,担心自己会成为那个永远追逐在她身后,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单向传话筒。

  他真傻。

  如果有一天追赶不上江冶相信她一定会停下来等他的。

  -

  江冶:【上飞机了吗?】

  余妍:【嗯。】

  江冶:【什么时候回来?】

  余妍:【九月中。】

  江冶:【好。】

  九月中,那就是整整一个月啊。

  她这次是去参加开拍前期的准备工作,试服装,录制定妆视频,顺便和主创们讨论下剧本。等忙完再回国也待不够一个月又要去英国进行训练。

  傍晚从录音棚回家,江冶没忍住给她打视频通话,本以为余妍忙得跟狗一样未必有时间搭理他,结果她还是接了。

  那头的她在吃晚饭,头发松散地绑在脑后,染过了,是一种接近黑的深红色,只有在灯光的某个角度下才看得到鲜红。

  余妍在吃晚饭——水果沙拉,分量少的可怜,身上穿着运动衣,估计是刚从健身房回来。

  江冶夸她:“你这发色挺好看的啊。”

  “嗯。”余妍埋着头吃饭,真的饿坏了。

  江冶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分享起自己身边发生的新鲜事,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听起来无聊,可余妍认认真真听完,还抬起头舔舔唇边的酱汁,问他:“后面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我直接跟他们说了,我不需要什么顶流女歌手来feat,这就是我的专辑,里面只有我,原原本本的我,没有别人。”他说完,又趴下身像只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镜头,“你一定要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瘦吗?”

  “我没办法啊。”余妍长叹气,把餐盒一收躺倒在床上,仿佛就睡在他身侧一般,“拍摄需要,前期的戏份大多武戏,到处逃亡流窜,吃不饱穿不暖能不瘦吗?后期还得吃胖回来,为了拍电影开头的文戏。”

  她翻了个身,翻到另一侧。江冶笑了笑,目光触及到那枕头底下露出的半截枪.管,神情蓦地沉了下来。

  “你在哪里住?”

  美国有些地区犯罪率很高,如果生命安全没有威胁,余妍怎么会枕枪而眠?她还没作答,他就已经想了一大堆假设,没的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飞到她身边。

  “我在市区。”余妍起身掀开了窗帘,广袤的城市风貌映入眼帘,“洲际酒店,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你为什么要弄把枪带身上?这是违法的吧,有人威胁你吗?”江冶松了口气,还是忧心忡忡,想不到余妍却低头笑了起来。

  她笑完,回到床上抽出了枕头地上的那把枪,“你说这个?仿制的,只是个模型。有个编剧认为我枕着枪睡几天能养成这种第一时间找枪的条件反射。”

  “我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就说好啊,结果真的给我弄来一把仿制枪。我现在出门前都得先把枪给拆装了,免得被酒店清洁人员误会。”她放正镜头,把枪壳分拆,这把枪做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以至于江冶第一眼也被吓到。

  “体验如何?练成条件反射了吗?”

  “那倒没有——也不能说全无效果,起码我现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真怕被警察找上门,说我购买走私枪械。某个角度看,确实有点逃亡时不安的的感觉了。”她把头发撩到耳后,江冶发现她晒黑了一点点。

  “……明天俄亥俄,下午就把这玩意儿还回去。”

  “我想你。”江冶忽然说。

  余妍停顿了一下,露出温柔的笑:“我也想你啊。”

  “现在就想看到你,想抱着你一起数天上的星星。”江冶低头扣着沙发上的纽扣数日子,破天荒的害羞,不敢去看她。“我太幼稚,也太短视了。”

  “现在也可以数。你把摄像头对着天,我数给你听。”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能早点吗?”他又问了一遍,揉着眼睛,看起来是困得不行了,“我感觉自己像怨妇一样。”

  “九月中,我尽快吧。”

  江冶只是想撒撒娇原以为会被她嘲笑一顿,结果她竟然做出思考的模样,好像真的会想办法提早回来。

  余妍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就在江冶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问他:“江冶,你的梦想是什么?”

  江冶打哈欠的动作停住,认认真真的想了想,他想起自己出道前在家里和父母亲拍案叫板的模样,当时无比意气风发,说出那句话——“我想把我的作品,分享给全世界。”

  他扭扭捏捏地说完,去看她的神色,余妍的目光还是往窗外看,嘴角是弯起的。

  “我的梦想也跟你差不多。当了演员之后,很想得到认可,演技上的。我想要让别人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个叫余妍的演员,这样我就满足了。”

  “所以,在梦想达成之前,不能轻言放弃。晚安,江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