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瞧见江冶这幅认真的样子,李辉反倒觉得不适应。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和谁?”

  即使知道答案,他还是不太想听到的。

  江冶玩着手上的戒指,突然露出赧颜一笑,原本平静的脸上霎时生动活泼起来,就像白描画点上了颜色,也回答了两个字:“余妍。”

  李辉将额头靠在交握的双手上,很快就消化完这段事实。再抬起头,面色一如往常,整理着桌子上的文件,问他:“有想过你们之间的差距吗?”

  江冶手上的动作停下:“年龄?”

  “不,我说社会地位。”他起身,坐到了江冶面前的沙发上,“抛开你的家世不谈。她是影后,而你只是一个小偶像。江冶,你们之间的地位悬殊,有这么大。”

  李辉双手比出一个长度:“这段关系注定是不对等的。以朋友的角度来说,我宁愿你和同期的女艺人谈恋爱,也好过找一个地位、名利都远远高于你之上的对象。早晚,你会受到伤害。”

  “我不在乎。”江冶丝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你是想劝我回头么?”

  李辉笑,神情倦怠:“我知道我是劝不住你的,所以给你句终告,以后做出决定之前,想想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什么影响吧,你总不能永远是个男孩,这世界也远比你想的复杂。”

  说完,他拍拍江冶的肩膀,手揣进裤兜径自走开了。

  4SPACE走不远了,李辉悲哀地想。

  他早就计划好,再运营个几年暂停团体活动,将成员们拆开来各自发展,可是也没想到这一步来的这么快。现在组合内部貌合神离,四个成员人气居高不下,其实都是坍塌前的假象。

  李辉走后,江冶一人对着面前的空位出神许久,直到余妍发来的消息提示才将他思绪拉回到当下。

  【给你带什么味的可乐?】

  江冶翘起嘴角,打字:【什么口味都行,千万别是无糖。】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魔力,只消对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心情就会一下开朗起来,什么坏心情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对方隔了四五分钟也没回他,大概是进超市了。江冶紧张地发出那句话:【什么时候公开呢?】怕她嫌自己烦,还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只是一分钟,他却觉得那样漫长。余妍简短地回他:【你决定。】

  江冶:【等你过生日的时候公开吧,怎么样?】

  他想让这个日子更有意义些。

  余妍:【好。】

  江冶咬唇独自笑了许久才回到练习室。景旭和林有成跳得满头大汗,正躺在地板上休息,见他进来,把腰上的靠枕抽出来往他身上丢:

  “跟辉哥谈什么去了你,鬼鬼祟祟的。”

  江冶接住抱枕,往墙边一坐:“秘密,十月份你们俩就知道了。”

  “你这话就见外了啊!不把我们当兄弟是吧?”林有成冲景旭嘿嘿一笑,“是时候给这小子点教训了。”

  景旭喘着大气直摆手:“我懒得动。”

  “懒狗。”林有成吭声,翻了个面,T恤衣摆下是细瘦的腰。

  景旭瞥他的背一眼,倏地神色严肃,起身凑近纳罕道:“诶,有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瘦了?”

  手撩起林有成的衣摆,椎骨透过薄薄的肌肤凸起,痩骨嶙峋。景旭越看越惊奇:“我靠,你在绝食?”

  “注意你的咸猪手。”林有成拉开距离。

  景旭又忙冲江冶招手:“江冶,你过来看看,他最近是不是瘦的厉害。”

  江冶大跨步,过来坐下,两人像审犯人一样盯着林有成,看得林有成快抓狂。沉默了好久,江冶才缓缓开口道:“是瘦了。”

  长时间相处的人,很少会注意到彼此外貌上的细微变化,等再认认真真打眼看的时候,会大吃一惊——你变瘦了。

  江冶按住林有成的脑袋,左看右看,才松开手:“婴儿肥没了,以前这鼻尖还有点圆润,现在只剩下线条。实话实说,你最近是不是在节食?”

  “放屁!那怎么可能是本大帅哥的作风!”林有成一巴掌拍开景旭的手,背过身去掖好衣角,“……我就是身体出了点状况,等病情恢复了肉还会再慢慢长出来的。”

  林有成不太想谈论这种话题,总感觉一沾上什么病痛别人看待自己眼神也会沾带上怜悯。他把袖子撩上去,大秀自己的肱二头肌:“锻炼这一块,兄弟还是没落下的。怎么样,猛男不?”

  “猛男个屁,整个人都缩水一圈,我看你出演病娇美少年挺合适的,有没有兴趣尝试转型?”景旭去挠他痒,被对方灵敏地躲过。

  “注意你们的措辞!我才不要当什么美少年,我是纯爷们。”

  “纯爷们,什么时候把你那头中卷发剪掉换个寸头!”

  “嗳,上回打赌这孙子就说要剪头到现在都没剪!”

  三人一直练舞到傍晚,江冶在办公室录完物料,一看手表,道:“我先走了。”

  “走什么啊,去游泳馆游几圈。”

  江冶跑的那叫一个迅速,还没等队友捉住就留下一个迅捷的背影。

  这是约会吧?

  江冶一路兴奋,驱车来到林湾公园,下了车脸上还挂着笑,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过道对面就是滑板运动场。

  朝气蓬勃的少年踩着滑板滑上U型墙的边缘,又迅速地滑下。踢了踢板子,在空中跃起,宽松的T恤下摆飘扬,而后精准落下,踩在板子上滑开宛若一条游龙。

  场地边上围观的青少年们纷纷拍手叫好。

  很快又有一名戴着鸭舌帽的女生接过主场,从高处俯冲而下,又顺着坡度一跃而起跳上路边的护栏,一路向下。

  动作行云流水。

  江冶只看了几眼赞叹完就到处找人。那女生往他这边滑,江冶还下意识退了一步,直到对方从滑板上跳下来,出声道:“江冶。”

  “是你?!”江冶不敢置信,想要把头上的帽子抓下来仔细瞧她,又忍住了。

  余妍穿得很休闲,白T恤加牛仔短裤,滑板鞋,修长的腿暴露在烈日下也不怕晒。总之,气质跟以前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着应该是玩了很久的。

  余妍从附近的灌木丛里拿出一块滑板:“会玩?还是我教你。”

  “你教我。”江冶蹲下身,故意道。

  她把板子放他腿边,做了个示范:“第一步,放下板子。第二步,踩上板子。第三步,滑。”话说完,一条腿发力整个人飘走了。

  “你这是在教人吗?”江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忙踩上板子跟上,唯恐被她甩掉。

  公园的大道上有许多骑行爱好者路过,三三两两的路人,看风景踏青的大妈,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帽檐压得很低的滑板玩家人是大明星。

  他以为他们的约会会是一顿烛光晚餐,再不济是在某个景区浪漫夜游,然后在意兴阑珊之前回到各自的家。

  可当她带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这样也不错。有句话怎么说?平平淡淡才是真,而他也成为了组成这份平淡的一份子。

  这一回没有黑夜做掩护,也没有偷偷摸摸,正大光明地在阳光下自由自在滑行,滑入漫天霞光,在公园中央的湖心处停下,满头大汗,享受清风拂面而来,远处是跳广场舞的大妈,广场舞曲模模糊糊。

  江冶趁着余妍靠在围栏上吹风的功夫去买了两根雪糕,往回走看见她的背影,脚下一愣,忍不住打开手机的摄像头,想要把眼前的画面定格。

  镜头里的她站在黄昏下沐浴霞光,金黄的光给窈窕的背影渡了层边,晚风温柔地抚过发梢,即使她没有回头,江冶也知道那张脸的表情应该是惬意,自在的。

  而他迈着步子,披着暮色,踩住曛光朝她前进。

  接下来他以为她会带他去吃晚饭。

  余妍接手方向盘,把车开往了城郊外。横跨环城江,大桥对面的建筑是可见的老旧,与江对面的摩天大厦形成强烈对比。

  拐进挽江大桥附近一带小区,在一动破旧的居民楼前缓缓停下。车子熄火,她打开后备箱提起餐厅打包装好的食盒,站在楼梯口向他发出邀请。

  “这是你家?”江冶好奇地打量四周,居民楼附近的绿化都没有得到精心打理,灌木枝直向人行道肆意延伸。

  “这是我上学时租的第一间房子,后面赚钱了就直接买下来了。”

  “这么喜欢这块地方?”江冶好奇。

  她没说话。走进楼道,江冶想接过她手上全部的袋子,余妍只给了他一半。

  小区没有电梯,两人一前一后的在狭窄的楼梯里穿行,爬到七楼。居民楼里住的大多是老头子老太太,乍一眼见到江冶这样的生面孔,都忍不住探出脑袋来看。

  余妍找钥匙开锁的功夫,对门的老婆婆出来倒垃圾,看见他俩,热情的打招呼:“大学生回来啦?这是谁啊,你同学吗?”

  江冶一脸莫名。难道他们看着这么像学生?不可能吧。

  “叶婆婆好,这是我同学。”余妍微笑着回话,“我打包回来了一些食物,您要分点去吗?”

  “——不要不要,我家楠楠带来的东西都吃不完。你喜欢吃榴莲吗?拿点去。”

  “榴莲我吃不惯,您留着吧。”

  “那行,我倒垃圾去了。”婆婆笑眯眯挥手,提着袋子往楼下走。

  江冶跟着喊了声:“婆婆再见。”

  老人家耳背,没反应。余妍推开门,对他解释:“阿尔茨海默病,一直以为我还在读大学。”

  阿尔茨海默病就是老年痴呆。江冶点了点头,往昏暗的厅室里走,打第一眼就瞧见正对面双窗外的江景,不由得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