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ckhead!

  瞠目结舌地看完这场闹剧,莫里斯在心中叠声咒骂,连忙跟上余妍出门的步伐。

  余妍坐进副驾驶座的一刹那,他拦住车门,目光几近哀求:“介意跟我聊会儿吗?”钟奇握着车钥匙站在驾驶座外,莫里斯又冲他伸出了手:“让我送她回去。”

  钟奇骑虎难下,看向余妍,只见她轻敛长眉,面上尤带着方才的不愉快,沉默半晌对莫里斯的方向一扬下巴,意思是示意他放心。

  钟奇将车钥匙交出,莫里斯扬唇一笑,安抚这位经纪人:“放心,我认识她已经两年了。”

  余妍坐在车内,破天荒的还有兴致开玩笑:“难说,除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表面上,我看你也不像那种没事喜欢讨顿毒打的男人。”

  “难说?”莫里斯启动车子,俏皮地轻哼一声,突然间的诙谐打岔一下子把之前尴尬古怪的氛围抛到九霄云外。

  街道干净如洗,棕榈树迎宾似的排在人行道旁,车水马龙抛诸脑后,两人沉醉在晚风中,海滨城镇特有的旖旎风情在夜深人静的地方更甚。

  电台里放着爵士乐,等红绿灯的间隙,他掀起眼皮,不着痕迹地瞟她一眼。

  余妍偏头靠在车窗上,披散下来的落发在随风摆动,万家灯火倒映在她的眸子中,透露出一股虚妄。

  莫里斯紧盯着正前方的道路,手握方向盘徐徐开口:“你今天颠覆了以往在我心中的形象,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的……这么的狂野。”

  余妍一动不动:“怎么,吓到了?”

  莫里斯吁口气,笑道:“不,让我觉得更迷人了。你后悔了吗?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

  余妍摆正脑袋,靠在靠枕上,看着夜空想了几秒,回答:“后悔……”

  莫里斯意外地转过头,她又接着说:“后悔没下手狠一点,横竖我也接不到这个角色,狠狠地揍他一顿,然后打个官司,搞个大新闻让他臭名昭著。”

  莫里斯知道她在开玩笑,给面子的哈哈大笑两声,松开领带,问她:“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发展?”

  “不知道。”

  “我可以帮你运作一下米……”他话说到一半被余妍拦住。

  “莫里斯,你没必要为我这般鞠躬尽瘁,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她斜看他,与那些故意刻意卖弄风情的女人截然不同。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莫里斯视线开始游移,“那就太伤我的心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挚友,亲爱的。”

  “挚友?哈哈。不错的笑话。”

  敞篷车停在酒店门口,余妍一把将头发撩至脑后,浑不在意地冲他摆了摆手。

  吃完早饭后的江冶没有着急赶回安城。

  他独自一人驱车前往母校,戴着帽子和里面的学生打了场篮球,而后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

  全副武装,口罩将帽子下的脸捂的严严实实,购物时候说话声音压的很低,伪装很成功。

  当他从巨幅广告牌前路过,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个子高高总是低着头的男生就是广告牌上的那个耀耀夺目的男明星。

  路过小吃街前面就是电影院,冷清的电影院门口张贴着最新上映的电影海报。在右方的展示墙,探照灯一样,江冶的视线顺着海报排列的正序,最后扫到印刷着余妍的这张。

  《告别之夜》

  先声夺人的是导演的名字,王恒一。纵观国内整个影视圈,叫的出名字的名导屈指可数。

  其次才是余妍,她留着短发,凌乱的碎发贴在眼前,红唇微启,朝着面前的江冶露出桀骜不驯的神情。几年前大红大紫后销声匿迹的影帝傅昀靠在她后背上,双眼微睁,彷徨又无助,窘困青年的形状完美跃出。

  人物关系的强弱对比就此拉开。

  江冶站在原地,驻足观望了一遍又一遍。

  知道巨星和普通艺人的区别吗?

  即使你在各方各面没有去特别注意他们,他们的名字、作品依然会悄无无声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如同雨水渗透进街道,隐秘而让人不易察觉,当你恍然发现时,它就已经在那里了,仿佛就该出现在那里一样。

  在别人还安于舒适圈的时候,余妍已经走出安全地带。就算你走在多伦多的街头,也未必不会看到她的广告,概率可能不大,但绝不会是零。

  如果有一天江冶的音乐能在大街小巷、某个商场播放,抵过时间考验被人反反复复回味,而不是局限于粉丝的歌单里,或者一闪而过的热搜词条,那他就算得上是成功,世俗意义上的。

  “老电影,最近重映。要看看吗?下一场马上又要播了。”影院工作的大叔两三下将果皮扫进垃圾桶内,放下扫帚热情推荐起来。“王导慧眼识人,这又是余妍演技的力证之作,豆瓣评分8.8,很多跟你这样的文艺青年都爱看的啦!”

  除了文艺青年这一句,其他话语具有很可信的说服力,但王恒一的风格却是出了名的褒贬不一。

  喜欢他风格的人要死要活,看不懂的人会觉得他在无病呻吟——也就只有王导的电影有这样的魅力。

  江冶的鼻息喷在口罩上,像是被大叔说服了似的,点点头:“那行,大叔你给我来张票吧。”

  来的太早,清早看电影的人不多,再加上这家影院位置比较偏僻,空荡荡的影厅此时就他一人,算的上包场。

  江冶挑了一个中间靠后的位置,龙标的开头动画刚放完,又有一对小情侣抱着爆米花和可乐静悄悄地摸进最后一排。

  银幕上的光忽然熄掉。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像夜幕坠落下来。风声呼啸,由小变大,独白加入。

  傅昀饰演的男主开口就是粤语,江冶的眉毛皱起又很快舒展开,还好下边有字幕,否则这电影对他来说就是一部天书。

  “我叫傅昀。每个礼拜六,我都会来到洛港的海边,不为什么,看看海而已喽。我居住的地方暗无天日,明明靠近海岸线却什么也瞧不见。有时,连阳光都是奢求。”

  王恒一的特点,经常开拍前连剧本都没有,让演员自行想象,有时候甚至连主人公的名字都和演员本人一样——这种即兴发挥不止一次被影帝影后们开玩笑似的抗议过,仍有人心甘情愿上赶着遭受“折磨”。

  “但今天却不是礼拜六。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有点心事,工作上的。如果你问我从事什么行业?我是一个小偷,偷了不该偷的东西。”

  圆形画面出现在正中心,一枚冷月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浪,除了狂风呼啸,就只有海浪拍打碎石的声音。

  圆景逐渐放大拓展成宽屏,观众得以窥见周遭环境的全貌。

  过渡性的空镜后,穿着褐色毛线衫眉目忧郁的青年徘徊在海岸边,有一茬没一茬的踢着碎石。

  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渐渐取代风声,暗紫夜幕下穿着机车外套的女人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

  旅馆斑驳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坐在床边数钱的傅昀一愣,下意识咬紧了嘴边的烟。短发女人拎着头盔不请自入,眼眸潮湿幽暗。

  画面骤然暂停,女人维持着抬腿的动作,傅昀转过头,冲荧幕外的观众说话:“她叫余妍啊,当时我真的好讨厌这个人,想不到三天后我却陷入一场因她而起的单相思。”

  打破第四面墙——戏剧术语,也是电影里会出现的一种拍摄手法,演员通过与银幕前的观众对话,打破观影空间和表演空间的墙。

  电影的诙谐基调就此筑下,画面重回播放轨道。余妍豪放地将头盔扔到一边,从短外套内袋里掏出张卡片,拍打傅昀的脸:“什么人都敢偷?当心命都丢掉啊,扑、街、仔。”

  不是配音,应该是专门为了这部电影学的粤语。

  她此时神情冷峻,语气与眼里的狠劲不同,刻意懒洋洋的,把常年混迹于街头,流里流气的女阿飞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

  傅昀扬起浓眉,笑得有恃无恐:“都说是捡的,捡的啦!”

  “U盘呢?”余妍在他面前蹲下,捡起地上的包装纸,涂着黑色甲油的手指着包装纸上的印记:“瞎你狗眼,瞧不见这个?申哥的东西你都敢偷,人家地头蛇,你命不久矣。我问你,上面的电话你打没打过?”

  傅昀支起身子,面色严肃:“什么申哥,莫开玩笑话啊,人家好感激我把东西捡到的,要支付我报酬,我们约好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叮铃铃——

  老式电话响起。傅昀与余妍对视一眼,他在她冷冷的目光下接起电话:

  ——喂,是傅生吗?你到了没有啊。

  话筒夹在肩上,傅昀低声说:“到了啊,你们人呢?”

  ——我们的人快要到了,你不要乱走动,免得我们找不见你。对了,U盘带在身上了吗?

  “带了。”他回话的样子像个呆头鹅,双眼皮褶皱时隐时现,一双眼睛到处乱看。“你们是申哥的人吗?”

  那头的人不回话了。刹车声在楼下响起,如气阀捏紧了一般,气氛变得紧张压迫。

  五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排成一排行走在狭窄的过道上。傅昀挂掉电话再回头,女阿飞已经不见了,连带着不见的还有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怒气冲冲的拳头结实的落在脸上,俊俏面庞破了相。

  傅昀嘴角溢血,滑稽感代替狼狈:“大哥们,要同你们讲多少次?我真的、真的带了U盘,就在刚才被一个女阿飞偷走了啊。”

  身后响起小情侣的嗤笑声,江冶兀地出戏,却也忍不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