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妍只知道江冶引发了一波又一波骚动。

  他买完奶茶往这边来的时候身后还排着一堆跟屁虫。听到有明星,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一溜烟地凑过来。

  场面太壮观,三轮车也没法骑了,再这样下去嘉宾可能都会出现人身安全。

  节目组的人把余妍和江冶请上汽车,派了一个摄像师跟拍。其余人统统下车等一个小时一班的公交,还有个摄像大哥负责把小三轮骑回村子。

  车子驶出小镇还有小年轻骑着电动车追,开远之后就没了。

  余妍松了口气,对上后视镜里江冶的目光,笑着问他:“好玩吗?”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江冶也感到后悔了,他心虚地挪开视线,任由塑料杯外融化的冰水淌在指缝间。

  看他这幅反应,余妍忽觉得自己言重,就在她准备说些安慰话,江冶又把头一抬,催她:“姐姐快点吃圣代吧,再不吃都化了。”

  他给她拿的是草莓圣代,而后又把从雪丘买的奶茶递给她,二十九一杯。他点的是营业员推荐的新品,料全给加上了,自己喝的是七块钱一杯的橙子汁。

  余妍一眼看到了标签上的价格,趁他还没把吸管塞入嘴里的时候把橙子汁抢过来:“这杯你自己喝吧,我喜欢喝橙子味的。”

  余妍没撒谎,她确实喜欢橙子汽水。

  江冶闻言,眼眸一弯。

  余妍为他心情转变之快在心里咋舌,又问道:“钱呢,还剩多少?”

  坏了。

  江冶舔了舔唇,理直气壮:“花完了。”

  余妍捂着脑袋无言良久:“江冶,钱对你来说真的只是一张纸是吗?”

  江冶意识到,余妍未必会想听到他的真心回答。他抿了抿唇,讨好似地说:“姐,我错了。”

  余妍把绿钞扔给他:“橘子汁七块,圣代七块,算我买你的,找钱。”

  江冶:“可是姐姐,我真的没钱找你啊。可以把我卖给你……”

  余妍斜看过来,目光凉飕飕的。

  江冶补充:“……当苦力吗?”

  她说:“你已经是苦力了。”

  -

  江冶回到小屋,喝完那杯斥巨资二十九块买的堆料奶茶,狠狠地拉了。

  他在厕所里待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嘴唇发紫。一米八几的大男生瞬间成了林妹妹,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一阵风似的,一吹就没了。

  “崔瑶姐,晚饭我就不吃了。一想起那杯奶茶里的料,我就想……呕,想吐。”他现在还能闻到喉咙里面的酒酿小丸子、红豆还有一堆杂七杂八料的甜腻气味。

  田小恬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听摄像组的人说,你那杯奶茶本来还要请余姐喝的来着?江冶,你这是要投毒啊!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崔瑶:“小恬,你少说两句吧。”她算是看出来了,江冶也许未必是真的愣头青,但田小恬一定是真的缺心眼。

  余妍也觉得好笑,一方面是她逃过一劫,一方面江冶现在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很稀奇。

  江冶自顾不暇,还抽出空隙对余妍解释:“姐,我真的是好心啊。”

  柯浩主动扶过他:“你这小孩身体不舒服就先别乱走了,上楼休息。”

  小屋里一下子出现了两个病号。

  晚上睡觉的时候崔瑶还在担忧这事:“明天就要来飞行嘉宾了,不知道小江和屈姐的身体撑不撑得住。”

  余妍安慰她:“他身体素质好,估计睡一觉就没事了。”

  “也是,年轻人体格好。”崔瑶又对着余妍一脸愧疚,“那双胶鞋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余妍一笑:“你还记着这事儿啊?不说我都忘了脚上有伤。早点睡吧,明天真的要早起了。”

  余妍脑袋沾上枕头,意识就变得越来越沉。累了一天,她很快就陷入睡梦。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少年时发生的事。

  阳光透过防盗栅栏斜射进屋内,空气中的粉尘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年幼的女孩坐在老旧的立式钢琴前为自己弹奏音乐庆生,细碎的光斑撒在她稚嫩的脸颊上,透明绒毛若隐若现,垂下的双眼藏着寂寥。

  片刻后,玄关门被重重摔上,音乐骤然打住,两个成年人嬉笑相拥着进了门。

  她透过门缝窥视,瞧见自己的生母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缠绕在沙发上,那迷离的神情如同另一个人。

  母亲一脸欢愉地仰头倒下。他猛然回过身,对着门缝后的小孩咧嘴,里面的孩子面露惊惧。

  男人推开门,脸上扬起阴恻恻的笑,口齿不清地对身后人问道:“陈芳,这是你女儿?长得跟你这么像啊。”

  倒在沙发上的女人迷迷糊糊地应声。

  “小朋友,你几岁了?”他张嘴就是冲人的烟味,污浊的眼睛里闪着令人作呕的贪光。

  她不安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那与她眉眼七分相似,色衰爱弛的脸上嘴角傻傻咧起,母亲半睁着眼,仿佛已透过尘世走向美梦的彼端。

  “......十三。”

  “哦,十三啊,初潮来了吗?”他的关切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她想吐,那是种生理性的厌恶。往后退了几步,她像条受惊的野狗般跑出家门。

  站在电话亭前,她举着话筒犹豫好久,又把话筒挂了回去。

  泄气地站在公交站边,她掀起衣服的一角,左后腰上的伤提醒着她上次母亲从隔离所出来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想。

  印象里的母亲明明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本该在聚光灯下展现优雅的舞姿,下班后在同学艳羡的目光中接她回家,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公交车进站,女孩攥着仅剩的两块钱硬币上了车。

  她专门挑了父亲平常会在家的时间上门,保姆站在院子外看到按门铃的女孩,一脸心疼地打开了门:“妍妍,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呀?”

  她沾上泪水的睫毛还未干透,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吴妈,爸爸在吗?”

  “在的。”

  广阔的客厅内,坐在真皮沙发上的中年男人抬起头,一身的酒气。

  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和你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德行,都是贱种。看到你这张脸就烦,我不会再上当了,不会再上你妈妈的当......”

  她啜泣着说:“爸爸,我跟妈妈不一样。我想学钢琴,求求你...求求你借我学费,等我比赛赚钱了就还给你。”

  “不一样吗?”父亲俯下身,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脸庞,疯狂地质问:“哪里不一样?简直一模一样!靠脸骗人,天生的劣种——”他拽着她的脑袋往右狠推,女孩一头撞上鱼缸。

  玻璃碎片飞溅一地,泛着腥味的水泄出,两条红鱼在地板上无力地挣扎起跳。

  她被打湿的长发粘在后背,哆哆嗦嗦地站起身,玻璃碎屑扎进稚嫩的脸颊,好似待宰的羔羊,可这样若能换得学费,那也值了。

  之后,爸爸失魂落魄地跌回进座椅里,吴妈惊呼着将她拉扯出门外。

  “先生的精神不大正常了,你要么过阵子再来吧,情况好了我再通知你。你还和太太住在一起么?”老阿姨替她清理脸上的伤口,不停地长吁短叹。

  她点点头,走出这个过去的家,一个人游荡在大街上。一路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泪水迷蒙的双眼里成了刺眼的光斑。

  然后,她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长得也很好看。故作老成地戴着没有镜片的金丝眼镜,套在身上的西装就像一道死气沉沉的枷锁。

  他很年轻,却好像已经老去了一样。俯下身,轻轻地为她擦拭泪水,面带微笑:“小姑娘,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啊?”

  她抽泣着把故事说了一遍。

  他没有安慰她,只是递过来一张名片——沈廷欢,成影影业。

  他说他可以帮她。

  但是沈廷欢垂眼看她,目带怜悯的样子令余妍不喜。

  之后,沈廷欢坐上车走了。

  余妍忍到高考,对未来感到害怕的她,最终没能忍住拨通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至于那架钢琴,早就被她遗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静下心纯粹弹钢琴的女孩了。

  沈廷欢挖掘她,又仿佛把她忘了似的,将余妍扔给底下的一个小经纪人带着就再也没过问。

  直到某天,沈廷欢在电视上看到张熟悉的脸,才记起自家旗下还有这么一个小人物。

  当余妍从学校匆匆赶到他办公室时,沈廷欢正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观看她出演某个小配角的剧。

  他说:“余妍,你一定很喜欢表演。”

  沈廷欢没说错。

  余妍在表演上天赋异禀,演戏成了她的情绪发泄口。脱离学校以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扎进剧组,将自己全身心地托付给导演,托付给角色。

  几年后她成了人气、演技都不错的小花,而沈廷欢成了成影集团的老总。沈廷欢是个热爱电影行业的人,他们一度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兼合作伙伴,直到后来的不欢而散。

  关于他们之间的八卦经久不散,有人说余妍和沈廷欢的分道扬镳,是因为沈廷欢有了新欢。没了大靠山,奚落、嘲讽一时间都涌了出来。

  后面余妍事业的扶摇直上,显得更像是余妍踹了沈廷欢。

  余妍不在乎风言风语,只觉得可惜。

  他是她的知己,他是她的贵人,他们本该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沈廷欢说自己厌倦了只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