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榕虽然知道傅和玉的住处不可能是上次那家偏僻的裁缝店, 但是没想到和玉住的房子那么浮夸。世元路是市里非常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即使现在夜雨连绵,但是世元路一路过去仍旧灯火通明, 花花绿绿。

  傅和玉的房子就在世元路正中心大厦的顶层,进入到大厦的区域, 车流量明显变小,寥寥几辆车子驶过, 都是和傅和玉同一个方向。

  “和玉,你平时住这里?”楚榕抬头打量高耸入云的大楼, 和上次的裁缝店相比, 这差别是不是太大了点。

  傅和玉道:“很久没来了。”

  言下之意,只是一套闲置的房子,平时并不住在这里。

  “这样啊, ”楚榕笑笑, “和玉你平时住在哪里啊?”

  傅和玉眼底微亮, “榕榕想要找我玩吗?”

  楚榕一愣, 笑道:“好啊。”

  傅和玉很高兴, “那下次你要是想来就和我联系,我就住在立象园。”

  立象园?楚榕想了想,大概有点印象,离香山别墅还挺近。

  “那你每天去裁缝店上班不是很远?”

  傅和玉微笑道:“还好。”

  车子停在楼下,鲁司机没有跟着傅和玉上去的意思,傅年傅余两只睡得像小猪,楚榕还以为鲁司机会帮帮忙,但是鲁司机岿然不动, 只是等待傅和玉和楚榕上楼。

  楚榕沉默片刻, 傅和玉看出她的心思, 笑道:“我来抱就好。”

  楚榕惊道:“别了吧和玉,你……”能抱得动吗?

  还没说完,傅和玉已经俯身把傅年傅余抱起来了,两个孩子加起来差不多一百斤左右,而且还不是随便拎抱的面粉米袋,要抱起来还得费巧劲,所以比抱一般百十斤的东西肯定费力气。

  傅如晦那体格一看就能轻松搂起来俩孩子,但傅和玉……楚榕真怕会累着他。

  但是没想到傅和玉看着瘦,竟然一把就把傅年傅余两人给抱起来了,他的动作很轻,小家伙都没醒,被他熟练地压在臂弯里,睡得更熟了。

  楚榕有点惊讶,同时心道和玉真是深藏不露,身体是病了点,但是一点都不弱啊。

  两人从电梯进去,鲁司机在目送他们进来之后就开车走了。

  傅和玉住在顶层,门是指纹密码锁,傅和玉腾不出手,楚榕拿着自己的手机,干巴巴道:“和玉,先把小鱼给我吧。”

  傅和玉摇头笑道:“你按密码吧。”他说了一串数字。

  “咦。”楚榕一边输密码一边道,“好巧。”

  门开了,他们走进去,门内灯光应声而开,微带橘色的光芒填满了整个房间,将雨夜带来的寒凉都驱散了不少。

  “什么好巧?”

  楚榕笑道:“没什么。”傅和玉说的那一串数字和她银行卡密码一样,是她的生日。

  傅和玉没换鞋,刚要把傅年傅余放进房间里,就被楚榕拦住了,“先让他们洗个澡吧。”就这么睡觉明天起来肯定是一场大病。

  “好。”傅和玉轻轻把人放到沙发上,低声将人唤醒。

  借用傅和玉的浴室,傅年傅余泡了热水澡,吹干头发,全身暖烘烘的之后,傅和玉找了一间卧室让小朋友休息。

  “妈妈,我们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吗?”傅余困极,但是明显辨认出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他拉着楚榕的袖子,小声地问。

  楚榕温柔地摸摸傅余的小脑瓜,“会回的。”

  傅余眯着眼睛咧嘴笑了,“嘿嘿,那就好。”

  他睡了,傅年还没睡。

  穿着一件小浴袍的傅年侧躺在傅余旁边,安静地看着楚榕。

  “妈妈。”他叫道。

  楚榕:“嗯,怎么啦?”

  “你真的和爸爸吵架了吗?”

  在车上傅和玉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傅年傅余都没表达自己的疑惑,原来是暗暗记下来了吗?

  楚榕心底暗笑,面上没什么表情道:“你怎么想?年年?”

  “我不知道。”少有的,傅年说出来违心的话。

  “如果是真的呢?”

  傅年沉默,好半天,他捏紧手下的枕头,“可以和好吗。”

  他这么低声地问道。

  楚榕看着他没说话,大概过了两分钟,她凑过去亲了亲傅年的额头,“睡吧,年年。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家。”

  等傅年闭上眼,楚榕关了灯,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傅年把头埋进墨蓝的枕头里,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合上房门,楚榕觉得自己的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在小孩子面前说谎已经够让人不好意思了,关键年年还是那么聪明剔透的孩子,他用自己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狗狗眼盯着她的时候,楚榕差点就忍不住和盘托出了。

  还好,还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楚榕选择仓皇逃走。

  傅和玉拿着一条毛巾过来,“榕榕,你要洗一下吗?”

  楚榕摆手,“不用了,雨停了我就回去。”

  傅和玉道:“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要不和如晦讲一声,明早再回去?”他住的是大平层,房间很多。

  楚榕原本还有些动摇,但是他一提到傅如晦,楚榕顿时肃着脸道:“不用给他讲。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傅和玉有些为难,“如晦会担心吧?”

  “不用管他。”楚榕轻哼。

  “那……好吧。”傅和玉笑了笑,“你要在客厅坐一会儿吗?我洗一下就过来陪你。”

  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楚榕忙道:“你去吧。”

  傅和玉抿唇微笑,看起来心情很好,“我很快出来。”

  楚榕一个人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趟,傅和玉家的装修风格偏冷调,现代风格很强,和他的裁缝店装修风格差异很大。

  应该是他不常回来住的原因,客厅茶几和玻璃柜上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放,空荡荡的。

  因为东西少,所以唯一摆放的几样东西就格外吸引人的目光。落地窗边放了一张藤床,藤床边的小柜上放着一个相框,是楚榕在客厅看到的唯一摆放出来的物什。

  相框的木质边缘被磨得很光滑,可以见得相框的主人经常拿起摩挲。

  楚榕垂眸看了看这张相片,是两个小少年的合照,因为时间久远,照片边缘有些泛黄。

  两个男孩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样子。一个穿着漂亮干净的白衣黑裤,文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抬起的双眸里是淡淡的笑意;另一个头发有点乱,身上挂着大几码的白色短袖和灰绿色短裤,比椅子上的少年瘦小得多,穿着打扮也没有他精致,但是这少年的笑容非常灿烂,一口森森白牙大大咧咧露出来,比他身上的白短袖还白。

  活泼的少年两手有些局促地抓着肚子上的那团衣服,脸颊红红的。虽然整个人脏兮兮的像只小野猴,但胜在模样漂亮,年纪这么小就已经看出眉目如画的味道,比身边衣着精致的斯文少年还要秀气上好几分。

  楚榕能看得出来,斯文少年大抵是傅和玉,但是他身边的少年,看着眼熟,楚榕却记不起身边有什么相像的人。硬要说的话,勉强有点像年年小鱼两兄弟结合长大后的样子。

  不过仔细看看差距还是挺大的。楚榕心想漂亮的小孩都是有共同点的,要是年年和小鱼长大之后,肯定会和照片上的这小朋友一样可爱好看吧。

  人选显然排除傅如晦、苏影也和费湫,不管是从年龄上还是外貌上,他们都和相片上的小少年沾不上边,但是能被傅和玉这么经常看的合照,上面的人一定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才对,难道和玉还有什么朋友的关系胜过傅如晦他们的?

  楚榕将相框反过来看了看,后面刚好写了两个名字。

  傅和玉、楚枫。

  时间落款是十几年前。

  果然是傅和玉小时候,他小时候和现在相貌差异还挺大,明显现在长开了,不过脸上标志性的笑容没变,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么傅和玉身边的小男孩名字叫做楚枫?楚榕心中轻轻念了念这个名字,太阳穴陡然一阵抽疼。

  她放下相框,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又小声地念了一下楚枫的名字,这下心脏也开始泛疼。

  楚榕再不敢念了。

  是巧合吗?最近遇到的楚姓格外多,以前楚榕没怎么在班级上碰到过自己同姓的人,现在一个接一个地认识这么多,先是楚桾,又是楚枫,他们连名字结构都这么像。

  她记得自己名字是取自榕树,难道这个名字是取自枫树吗?

  楚榕轻笑,说不上来,还真是有缘分。

  因为有了这个名字的滤镜,楚榕再看这张相片上的人,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顺眼。

  她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既然自己的记忆是04给造假的,那么自己真实的记忆里会不会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个男孩?

  楚枫有没有可能真的和她有点什么关系?

  楚榕神色一凛,掏出手机给傅如晦发了个消息,语气不怎么好,但是楚榕谅他不敢说什么。

  楚榕:大忙人,你知道楚枫是谁吗?

  傅如晦秒回:没回家?

  他答非所问,但是楚榕却没和他计较,看得出傅大老板普普通通的三个字背后藏着多大的怨气。

  楚榕顿时有点心虚:……这不是重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傅如晦:没听过。

  楚榕:那楚桾呢?

  傅如晦:什么意思?

  楚榕:楚桾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傅如晦:这个回家再聊。你在哪里?

  楚榕:和玉这里。他没和你讲吗?

  傅如晦等了一会儿才发过来回信,“没有。”

  楚榕纳闷,还以为依照和玉的性子,她嘴上不让他告诉傅如晦,他自己也会悄咪咪通知傅如晦一声呢。谁知道竟然没有,和玉这孩子还真实诚。

  傅如晦发完没有这两个字之后,再也没有发消息过来,楚榕鼓起腮,敲了敲他,“你回去了?”

  “没有。”傅如晦回,“费湫不让走。”

  短短几个人,就能看出傅如晦深深的无奈。原来强如傅如晦,也有躲不开的应酬吗?楚榕哂笑,“那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的?”

  傅如晦:问了芸嫂。

  楚榕坏心眼儿道:宴会上玩的开心吗?有没有人邀请你跳舞啊?

  傅如晦没有秒回,他的对话框上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最后他发了一个小白狗表情包过来,是从楚榕这里偷过去的——被P上卡姿兰大眼睛和两只手,下面写着“记在小本本上了”。

  楚榕险些喷笑出声,这家伙怎么还卖萌啊?

  楚榕:偷表情包的小贼!

  还没来得及看到傅如晦的回信,背后就响起傅和玉的声音:“榕榕?你在看什么?”

  楚榕关掉手机,转身笑道:“没经过你同意看了你的照片,会生气吗?”

  傅和玉洗完澡出来,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浴袍,头发没吹,他在颈间搭着一条围巾,被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浸湿了一大片。他拿着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脸颊上未干的水珠,傅和玉视线下移,看到楚榕旁边小柜上放着的那个相框。

  “啊。”傅和玉的表情怔愣了一瞬,他张了张口,“你看了?”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严肃,楚榕以为他生气了,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和玉。刚刚走过来顺手就拿起来看了,抱歉啊,可以原谅我吗?

  傅和玉摇摇头,“我没有生气。照片放在那里,自然是给人看的。”

  楚榕松了口气。

  “那就好,我本来还想问问你,上面的小男孩是谁呢。和玉,是你很好的朋友吗?长得真漂亮。”

  严谨地说,不能称之为小男孩。

  因为楚枫看起来和傅和玉的年纪相差不大,要是放到现在,应该也是三十岁的人了。

  傅和玉走过来,带着水汽的头发尖正在一滴一滴地掉水,“是啊,很好的朋友。”他拿起相框,弯起眼睛缓缓抚摸过相片上的人脸。

  刚洗完澡,傅和玉没有戴眼镜,不过他应该是度数不深,所以眼睛看起来依旧很清亮。笑起来的样子,和照片上十几岁的他一模一样。

  楚榕好奇道:“你这个朋友,现在还联系吗?”要是联系的话,傅如晦应该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吧,毕竟大家关系这么近。

  傅和玉轻扯嘴唇,“去世了。”

  楚榕睁大眼睛,愧疚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啊,和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里不禁为他可惜,和玉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没关系。”傅和玉笑了笑,坦然道,“他去世很多年了。我很早就不为他伤心了。”

  “噢。”楚榕讷讷道,“去世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会保佑你的。”

  傅和玉淡淡笑道:“谢谢你,榕榕。”

  这是傅和玉已经过世的朋友,楚榕光是听着傅和玉轻描淡写的语气都觉得心里难受,更别提傅和玉自己平静的表情下会有多么伤心了。她又看了一眼相片上笑容灿烂的男孩,很为他难过。

  现下她怎么忍心再问傅和玉关于楚枫的事?

  楚榕按下心思,想说点什么逗傅和玉别再想他已经过世的朋友,但是人的脑子就是这一点不好,到需要用的时候偏偏想不到主意,她盯着照片看了半天,也没能想到什么话来吸引傅和玉的注意。

  倒是傅和玉自己放下相框,浅浅笑道:“年年和小鱼睡了么?”

  他转移话题,楚榕求之不得:“睡啦。”

  “那晚上就先不要折腾了,明天早上我送你们回去吧。”

  楚榕胡乱答应,“嗯。”

  “榕榕很喜欢小孩子吧?”傅和玉朝客厅的小吧台走去,徐徐拿出小锅烧上水,放进了几块姜。

  楚榕跟在傅和玉的屁股后面,看出他是要熬姜汤,但就是不知道傅和玉这个熬法煮出来的姜汤会不会太辣,她琢磨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傅和玉需要放点糖什么的。

  “这个,还行吧。”老实说,楚榕不能算是特别喜欢小孩子,只是比普通程度要好上一点。

  傅和玉盖上小锅的盖子,靠在小吧台上,眉眼温柔地看着楚榕:“你看起来很喜欢年年和小鱼。”

  楚榕理所当然道:“他们是我的孩子啊。”

  傅和玉叹道:“能遇到你,年年和小鱼很幸运。”

  楚榕道:“我也很幸运啊。”

  傅和玉勾唇,没再说话,正好姜汤煮开了,傅和玉拿出两只淡青的瓷碗,盛了一碗给楚榕,另一碗给自己。

  楚榕尝了一口,生姜的辛辣冲的人鼻涕都要流下来了,她苦着脸道:“和玉,放点糖吧。”

  傅和玉温柔拒绝:“放了糖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好吧。楚榕一口气闷了,“还是可乐姜汤好喝。”

  傅和玉盯着她喝完,然后看准时间把碗拿过来,“给我吧,我马上就洗了。”

  楚榕怪不好意思的,把自己那只碗递给傅和玉,一边客气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洗吧。”

  傅和玉轻笑道:“你是客人,怎么能叫你洗碗?”

  他拿着碗转身到洗碗池,水声哗啦啦冲刷着瓷碗,楚榕看着他的背影,没话找话:“看不出来,和玉你还会洗碗啊。”

  傅和玉闷笑道:“洗碗吗,大概还是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