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录屏时常没有上周那么长, 因为是户外第一天,光是嘉宾到场都需要很久的时间。

  从楚榕出场时,傅如晦的眼睛就紧紧地盯着楚榕的每一个动作, 没有人能够将四肢和表情的细节伪装的一丝不漏,这种全程直播的方式, 一镜到底真实记录,有各种不确定的因素存在, 面对不确定时,人的潜意识是不会作伪的。

  他想看看, 在细枝末节处, 有人会不会露出破绽。

  结果并没有。

  过小路时,楚榕紧张地把手护在傅余背后,准备随时接住小孩儿。

  楚榕嫌弃天气热, 沉默寡言的傅年会递上自己的水壶, 还会拿着帽子给楚榕扇风;傅余看到路边的小野花, 还会兴冲冲地跟楚榕分享, 挨个挨个地问楚榕这些都是什么花。

  怎么看, 他们的感情都非常好。

  屏幕上楚榕笑靥如花,傅如晦淡漠地看了一眼之后,目光不知不觉地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楚榕这么笑了。

  看着看着,傅如晦嘴角也跟着微微上翘了一点。

  直到楚榕他们抽签,事情开始朝着孔飒刚刚说的那个方向发展,傅如晦看楚榕豪迈地挽起裤腿,一脚踩进水里,湖面绽开一朵水花, 大大小小的水点飞到楚榕身上, 还有蹲在岸边的傅年傅余脸上。

  傅如晦视线微动, 看向傅年傅余的反应。

  傅余皱着鼻子甩了甩脑袋,小小的手在脸上一阵揉擦,像只落水的小狗。

  傅年擦了擦鼻尖的水珠,咬唇笑了。

  楚榕见状哈哈大笑。

  傅如晦表情恍惚。

  这一幕和上辈子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楚榕骨子里有一点淘气,喜欢逗小孩;傅年很少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是对在意的人很宽容;傅余从在襁褓里就被他和傅年保护的很好,如果没有意外,他一定就是像现在这样,天真到有些呆傻,像只无忧无虑的小狗。

  傅如晦神情柔和,看着楚榕一边在水里捞鱼一边逗弄岸上的小孩,然后楚榕邀请傅年一起下水,傅如晦看到这里忍不住扬眉,傅年很少愿意尝试一些新事物,或者说,他太过小心谨慎,对于没有试过的东西会保持一点矜持,在慢慢试探中,再迈出那一步。

  但是现在,傅年竟然主动提出要下水帮楚榕抓鱼。

  这对于自以为了解傅年的傅如晦来说,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点。

  傅如晦几乎是沉浸在这份美好里,突然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和谐的画面。

  “年年,你不要下去。”

  一个模样陌生的女人抓住了傅年的手,傅如晦和镜头里傅年同步地皱起眉毛。

  傅年拒绝之后,那个女人仍然不依不饶地纠缠,傅如晦目光逐渐变味,因为他竟然从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身上,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神态、说话方式、语气语调,但是傅如晦的直觉不会骗自己,他眉头越皱越紧,想的越深,额头的刺痛就越强。

  傅如晦不得不撇开目光,先将这个人放置到一边。

  这么一会儿过去,楚榕已经抓了四条鱼,看她光脚在岸上笨手笨脚整理衣服的样子,傅如晦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但是看到楚榕因为没有抓到足够的鱼而只能住进今天电话里所说的天景房的时候,傅如晦的笑容消失了。

  真正见到那间破破烂烂的房子,傅如晦才发觉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狭隘了。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房’,仅仅是几面土糊成的墙罢了。

  傅如晦在想,这要怎么住?

  出乎他的意料,楚榕和傅年傅余并没有担心这个问题。

  “哇,妈妈,这个房子好凉快喔。”一进去,傅余就好奇地在小房子里走来走去,张开胳膊像小鸟一样扑棱扑棱,“有风在吹哦!”

  楚榕放下背包,直接倒在床上,喟叹:“啊,舒服。”

  傅年看了她半晌,也脱掉自己的鞋子爬上了有些高的土炕床。

  傅如晦看着楚榕三个人躺到垫满干草的床上,嘻嘻哈哈玩闹了半天,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不适应的样子。

  傅如晦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或许男孩子并没有那么脆弱?

  看着母子三人在床上叽叽喳喳地聊一些童趣的话题,傅如晦微微往后仰了仰。

  月色皎洁,星子稀疏,镜头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把楚榕给他打电话那段拍摄进去。

  看完长达七个多小时的直播录屏,傅如晦这边的时间也从下午到了深夜,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使用过度的眼睛传来一阵阵涩意。

  这节目直播版实在是太长,没有人会完完整整留在屏幕前一整天的,一天里的流量差值太大,做这个节目的人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是详略得当。

  一幕都没错过的傅如晦施施然将插着电的平板放到一边,从今天的内容来看,楚榕并没有如前世一样,对傅年傅余做出可怕的事情,相反,傅年傅余非常喜欢和楚榕呆在一起。

  难道这一世和前世的发展不一样?

  傅如晦垂头闭眼,脑海里又涌上来前世到家后看到的那些记忆,还有刚刚看过的直播画面,两种截然不同的片段在他的脑子里互相排斥,激烈地交战,美好和噩耗互相重叠、虚化,一幕天堂,一幕地狱。

  大笑的楚榕和怨毒的楚榕,幻灯片一样不断播放。

  傅如晦快要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的时候,手机叮得一声。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从情绪中抽身的机会,傅如晦抬起头拿过床头的手机,是一封邮件。

  他手机上登录的是自己私人邮件。

  也就是说,大概率是熟人发来的。

  可是他目光触及到发件人的名字时,傅如晦眉心不可抑制地跳了跳。

  这个名字,就是前世那个发给他楚榕‘罪证’的名字。

  又是它。

  傅如晦有些不太想点开邮件内容,现在经历的一切已经和前世脱轨,但是这个名字竟然还是魔咒一般找了上来,傅如晦不确定它是不是还像上一世那样,带给他的是妻子虐待孩子的消息。

  但是逃避不是傅如晦的性格,更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既然它敢发,那么傅如晦就敢看。

  他抿紧嘴唇,干脆利落地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是个压缩包,傅如晦耐心地等待压缩包下载好,解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高清的图片。

  图片上,楚榕穿着长及脚踝的睡裙,高高地扬着手,横眉竖眼。地上傅年将傅余搂在怀里,两兄弟紧紧地抱着对方,像是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傅如晦只看了一眼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大概知道后面的照片长什么样子了,深深呼吸了一口后,傅如晦往后划了划,后面没有楚榕直接对傅年傅余动手的照片了,只有一些傅年傅余的单人照,他们或睡在脏乱的杂物间,或拿着一块面包狼吞虎咽,身上没有上辈子那些伤,但是眼神很恐惧很慌乱,一看就受到了威胁。

  手机掉在被子上,傅如晦平复着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

  是楚榕吗?是她做的吗?

  再来一次,就算照片上已经实打实地印上了事实,就算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傅如晦还是不敢相信。

  他的楚榕根本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傅如晦不会就这么相信这些照片,但是他也不会对楚榕打消疑虑。上一辈子他后悔的事太多了,傅如晦不能再重蹈覆辙。

  离他早上的飞机还有六个多小时,傅如晦想要解开心底的疑惑,只能回国自己亲自看看。不管是照片,还是视频,傅如晦都不能完全相信。

  这一次,他要好好问问楚榕,到底为什么,把上一世没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全部问一遍。

  还有这个邮件的发件人,傅如晦这次会好好查一查。

  夜深月似钩,农村的夏季夜晚太寂静,所以虫鸣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楚榕晚上很晚才睡着,昼夜温差还是有点大的,她在外面逛了没多久就遭不住了,灰溜溜地回到小破房子里,暖融融的空气瞬间就包裹了她。

  看来房子小也有小的好处啊。

  傅年傅余像两只小猫崽一样挤在一起睡熟了,楚榕在旁边躺下,用胳膊圈住小猫崽一起睡。

  早上楚榕是被傅年傅余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醒的,这俩孩子自以为讲的很小声,但奈何楚榕就睡在他们旁边,小房子也就这么大,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没有结束,楚榕睡得再熟也醒了。

  “怎么这么早啊你们。”楚榕没睡醒,身上酸软无力,她软趴趴地伸了个懒腰,含糊道:“几点了?”

  傅余坐在楚榕面前,歪着脑袋打量着楚榕,“妈妈,你不难受吗?”

  “嗯?”楚榕揉揉眼,“是有点难受,没睡醒。”

  傅年凑过来摸了摸楚榕的额头,“你发烧了,没感觉吗?”

  “什么?”

  楚榕吃惊,“我一百年都没发过烧了!”她不信邪道:“少侠再探一遍!”

  傅年无奈道:“你的脸很红。”

  傅余嗯嗯道:“对啊妈妈,就像苹果糖一样红哦!”这孩子,可能是因为苹果有青的,但是苹果糖他只见过红的,所以用词非常严谨。

  楚榕摸了摸脸,“是有点烫。”

  傅年道:“去找医生吧。”

  楚榕呼出一口热气,原来身上没力气不是因为没睡醒啊。

  “行,村里应该有卫生室。”楚榕爬起来,脑袋昏昏地站在地上,丽嘉脚底像是踩了一团棉花一样。“妈呀,我好像是真的发烧了。”

  傅年扒拉出被楚榕垫了一晚上的外套,让楚榕穿上,听到楚榕自言自语他有些无语,“难道还是假的。”

  正好出门碰到来叫楚榕他们起床的工作人员,楚榕立即道:“我生病了,麻烦您带我去一下医务室。”

  工作人员一愣。

  楚榕接着补充:“今天可能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嘿嘿,借着生病光明正大逃避任务,楚榕有种梦回学生年代为了逃学不惜让自己感冒的感觉,可惜那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生病,现在这么大了,这么容易就发烧了。

  “好的。”工作人员看到楚榕红的快炸了的脸颊,忙不迭带着人去卫生室。

  去卫生室的时候,傅年傅余两个抱着水壶和毛巾亦步亦趋地跟在楚榕身后,正好撞上了刚起床往外走的舒缘一家。

  因为卫生室和节目集合的场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楚榕他们刚从节目集合地过来,自然就遇到了从卫生室出来的舒缘三人。

  “呀,楚小姐。”郝寒云抱着哈欠连天的舒颜,热情地和楚榕打招呼。

  楚榕被舒颜传染的也打了个哈欠,“早啊。”

  “你这是去哪儿啊?”郝寒云笑着地看了一眼提着兜兜的傅年,“年年怎么拿这么大一包东西,累不累啊?”

  傅年的兜兜里装着他们的毛巾,并不重,只是比较膨胀,听到郝寒云的询问他摇了摇头。

  “哟,这么棒。”郝寒云不吝夸奖,“比我们家颜颜厉害多啦。”

  呵欠连天的舒颜听到姑姑提到自己的名字,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姑姑,我也很厉害的。”

  不太爱讲话的舒缘看了郝寒云一眼,“走吧。”

  郝寒云弯弯唇,“那我们先过去了,楚小姐。”楚榕没有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显然她也并不在乎。

  客气两句,郝寒云几人就走了。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提昨天组队的事,楚榕没问郝寒云为什么也留在了卫生室,更没愤怒于为什么她们能心安理得地让楚榕自己一个人完成任务,楚榕还不至于这么幼稚,她只是微微眯眼,看了看舒缘白里透红的气色,自得其乐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到卫生室里,里面的只有一个穿着宽大白大褂的人,想来就是这里的医生了。医生正整理着有些皱的架子床,看到又来一个病人,她还以为又是这些身体娇弱的明星过来占床位,刚鄙夷地抬起头,医生的表情就从不屑变成了错愕。

  “我的个天爷哎,女娃儿你咋烧的这样?”医生拍了拍刚铺好的床,“快过来躺着,我给测测体温。”

  楚榕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女娃儿’是在叫她,这是岐巴坡的方言?

  她走过去,按照医生的指示躺好。

  医生往楚榕咯吱窝塞进去一个温度计,冰凉的触感接触到滚烫的皮肤,强烈的反差感冻的楚榕忍不住嘶了一声。

  傅年傅余紧张地看过来,“很痛吗?”

  楚榕笑道:“不是,就是有点冰。”

  傅年松了口气,自主搬来两个木头小板凳,自己一个傅余一个,在楚榕病床旁边坐下。

  医生弯着腰在箱子里找药瓶,胖胖的身体有些笨拙,“这是你娃?”

  楚榕轻轻点头,“是的。”

  医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才上高中嘞。都有娃了,你娃娃和你长得真像,漂亮的哟……”

  楚榕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别人说傅年傅余和她长得像了,之前小孩这么说她也没什么,小孩子又看不出什么像不像的,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四十岁的长辈也觉得像,她不由想,要是医生知道她压根都不是傅年傅余的亲生妈妈,会对自己的话作何感想啊?

  “哦哟,三十九度四。”医生取出温度计,“这么高。”

  楚榕也吓一跳,“这么高?”

  傅年也提起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医生。

  “打两针。”医生掏出一个药瓶,“一会儿再贴两张退热贴。”

  楚榕一边点头一边沉思,她发这么高的烧,除了脑袋有点重有点晕,其他的症状也就那样,没什么难受的地方。

  要是医生没告诉她温度多高,说不定她还能跑能跳呢。楚榕喜滋滋地想,她的身体果然强健,要是正常人发这么严重的烧,肯定都意识不清了吧。

  傅年本来就一脸焦虑,看到楚榕竟然在笑,他紧张地对医生道:“医生阿姨,我妈妈脑子是不是烧的不清楚了?”

  因为太着急,傅年倒是没怎么注意自己的措辞,楚榕听见,忍不住道:“我超清醒的好不好。”

  她自以为说的很清楚,其实那只是她的潜意识,听在傅年傅余的耳朵里,楚榕只是咕哝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这还得了,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傅余张大嘴巴,小声地喊:“妈妈?你在讲话吗?”

  楚榕听得到,她迷迷糊糊点头,“没说啊。”

  傅年睁大眼睛,更紧张了:“医生阿姨!”

  医生调好针剂,“来咯来咯,没事的哈。”她一手举着针,一手拉下楚榕腰上的裤子,露出一点臀上的皮肤,快准狠地把针头扎在楚榕的身上,针管里的药剂被缓缓推进去,楚榕发出两声哼哼。

  退烧针还是有点疼的,但是楚榕没有力气挣扎,她昏昏沉沉地嘟囔了两句后,就在药效中慢慢睡着了。

  “妈妈好疼啊。”傅余咬着手指,看着那长长的针管就有点害怕。

  医生笑道:“都是大人了,疼什么哟。”

  “大人也疼的呀。”傅余伸出小手擦了擦楚榕眼睫毛上的泪珠,“妈妈疼的哭哭了。”

  “那是生理泪水,不是真的哭。”医生处理好针管,“好了,一会儿我找两张退烧贴,等你们妈妈醒了还得喝退烧药。”

  傅年站起来帮楚榕掖好被子,问道:“什么时候会醒?”

  “那说不准。”医生翻箱倒柜地找退烧贴,嘴里喃喃道:“好久没见过烧成这样的了,嘿,真稀奇……”

  傅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