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秋刚洗完澡出来,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按了静音,新消息来的时候,屏幕亮了一下。

  她本来没有在意, 这个时间点,沈曼语估计已经睡了。她还以为是公司群里的活跃分子睡不着在侃大山,艾特到她了。

  她拿了吹风机, 准备吹头发的时候, 不知为何, 突然有些心神不宁。

  屋子内很安静,静的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耳朵习惯了安静,吹风机一打开, 嗡嗡的噪音如连绵不断的惊雷,在耳旁轰然炸开。

  强烈的噪音催生出莫名的烦躁, 惹得她心烦意乱。

  没开一会儿,她又心不在焉关上了吹风机, 怔怔注视着手里吹风机熟悉的模样, 不自觉回想起来酒店的第一天夜晚, 沈曼语披着湿漉漉的头发, 来找她借吹风机时的场景。

  她当时目光顺着沈曼语滴水的发梢,移到她被水浸湿的皮肤上。明亮的白炽灯下, 光滑细腻的肌肤甚至反射出淡淡的微光, 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玉。

  出于礼貌, 花宴秋没有多看,目光短暂一瞥就立刻转开。心里却觉得,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儿, 如果不做那些蠢事儿的话, 单单这个颜值, 真就戳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忽略掉沈曼语对她的多次挑衅后,她甚至可以理直气壮的想,这家伙,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虽然知道出来借吹风机,可怎么不把头发好好擦干点再出来。

  即便是夏季,空调房里的温度也不会多高。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被冷风一吹,也有感冒的可能。

  花宴秋对美人自然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哪怕当时这位美人,还算是看她极不顺眼,多次寻她麻烦的情敌。

  因着这份心思,她没有直言拒绝,而是让助理拿了这吹风机送给她。

  有这个吹风机当作媒介,才会有后来沈曼语过来还东西,顺便理直气壮借她的名义,来摆脱景言卿这个蠢男人的经过。

  可能是夜太安静了,寂静的深夜,总能勾起人心中诸多复杂的情绪。花宴秋只是看着手中的吹风机,就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些当时觉得哭笑不得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每一寸都携带着数不尽的甘甜。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没有沈曼语在身旁,花宴秋突然失了吹头发的兴致。

  她将吹风机轻轻搁回原位,忘记自己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养生理念,就这样湿着头发,溜达溜达走到床边。

  手机屏幕上,显示小玫瑰两分钟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但看不到发了什么,她很快又撤回了这条消息。

  看见是沈曼语的消息,花宴秋瞬间精神抖擞,可这发出又撤回的操作看得她满心迟疑,她犹豫半晌,试探着发了一连串的问号过去。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脑补自己和沈曼语之前的纠缠的时候,她到底错过了什么好机会。

  如果她知道先前沈曼语心思紊乱时,忘了自己对肢体接触的排斥,失了神智,给她发出的那条消息的内容,恐怕她现在心底的小人已经开始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沈曼语秒回,给她发了六个点点点回来。

  花宴秋摸着自己湿漉漉的发尾,更加迷惑,想了想,又给沈曼语发出三个问号。

  那头,小玫瑰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持续很久,这次倒没有发毫无意义的标点符号,而是敷衍地给她祭出一个表情包出来。

  熟悉的从天而降的松鼠,猛地一甩自己毛茸茸的蓬松大长尾巴,一jio踩到她脸上的表情包。

  沈曼语在生气?

  生什么气来着?

  一看到这个熟悉的怼怼表情图,花宴秋甚至条件反射般,仔细回忆起自己最近有没有做出什么惹怒沈曼语的举动。

  刚才吃饭的时候,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啊。

  虽然最后沈曼语走的时候看似有些恼羞成怒,可那个尴尬的话题是她自己无意提起来的。她就是再无理取闹,也不至于将这口黑锅也牢牢扣在自己头上吧?

  何况她走的时候,还记着多关心两句自己的身体健康。这态度,完全称不上是她无意间将人得罪了吧?

  不是刚才发生的事情,沈曼语的生气,难道是因为之前车里发生的事情?

  花宴秋摸着下巴,苦思冥想半天。

  车里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沈曼语还说自己喜欢狗,通过这个比喻,对她进行了一通委婉的告白。

  (沈曼语: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什么人才会如此自然而然的,将自己代入狗的身份啊!)

  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自己当时做了什么错事。

  如果也不是这个时间点,那总不能是在商场的时候,她因为沈曼语对小粉丝亲近的态度吃醋生闷气,无声无息间得罪了沈曼语吧?

  花宴秋将今日离开片场后的经历整个回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问题好像就出现在这里。

  她当时心情不好,是不是无意中迁怒了沈曼语,让沈曼语心中难受了?

  一想到这儿,花宴秋顿时如坐针毡,她在输入框里匆匆打下:“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听我解释。”

  虽然她当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多年的克制还是有效果的,自以为自己克制的很好,可或许就是真的惹到沈曼语不快了呢?

  毕竟她从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该如何与心仪之人接触。就连她喜欢沈曼语这件事情,还是通过齐姐对她防备至极的态度中逐渐确认的。

  既然如此,她大概,可能、或许在某些时间,因为一些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角度,惹得沈曼语生气了,应当也是很符合逻辑的一件事情吧?

  小玫瑰:???

  小玫瑰:......你错在哪了?

  沈曼语完全不知道花宴秋脑补了些什么玩意,这句道歉来的莫名其妙,又好像显得很是诚恳。

  仿佛凭空一口巨大的黑锅甩到花宴秋的脑门上,而她安然顶着这口黑锅,并将它小心扶正放稳,把它顶得稳稳当当。

  冥冥中,她恍惚间产生了一些幻觉,她刚才这句疑惑的本能反问,好像她真是因为什么,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矛盾,故意来寻找花宴秋的麻烦。

  而花宴秋十分识相,不等她一再追问,就主动向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沈曼语:......

  这到底是什么陷入热恋中的降智小情侣的本能反应啊!

  花宴秋绞尽脑汁斟酌着措辞,输入中的状态断断续续,一直持续了很久,她也没能打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因为她压根没想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啊!

  可面对沈曼语这样质疑(其实是疑惑)的语气,又真的诞生出更多的心虚愧疚。这股感觉清晰告诉她,她就是做错了事情。

  反正不管怎么样,先诚恳道歉,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犯,这套海王敷衍生气小女友的流程准没错。

  套路之所以是套路,就因为它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检验。在无数对小情侣的分分合合中,效果卓有成效。

  “曼曼,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都是我没有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导致自己将不好的情绪传递给你了。”

  “我一定好好学习如何克制好自己的情绪,提升自己的自制力。绝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再让你因我而难过。”

  诚恳道歉,指出自己的错误,接着做出反思,加上自己的保证承诺。

  虽然花宴秋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情,但莫名的这套道歉的流程做的很是顺手。顺手到消息发出去后,她自己猛地一个激灵。

  难道她有做渣女的潜质吗?

  她赶忙晃了晃脑袋,发梢冰凉的水珠甩在脸上,透心的凉意冷冷拍打着脸颊,那股冰凉顺着脸颊蜿蜒流入脖颈,像一串无言的泪珠。

  花宴秋泪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花宴秋百思不得其解,茫然四顾,本能想寻求齐姐的帮助。可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她外空无一人,她目光所及之地,只有无形的空气冷冰冰与她对视。

  她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已经将近12点了,按照齐姐一贯规律的作息,现在已经已经睡下。

  如果她急慌慌的去齐姐房间,将她被子掀开,从她与周公的约会里唤醒,并让她在这个魔幻的时间点里,听熊孩子诉说自己纠结的心路历程,并帮助她找出自己的错误。

  花宴秋:地狱难度的攻略副本。

  齐姐绝对会化身面目狰狞的守关BOSS,恨不得将她这个1级小勇者脑袋锤到地上,与冰凉的地板摩擦摩擦再摩擦。

  花宴秋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发梢的冷水浸透了睡衣衣领,被空调的冷风一吹,那股令人窒息的凉意甚至要顺着肌肤闯入心口。

  她一腔沸腾的热血被冷水浇灭,刺啦刺啦声中,大股烟雾跟着升起。

  后果太过惨烈,寻求场外求助的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圈,花宴秋顿时歇了自己的心思。

  她在床边来回踱步,那边沈曼语迟迟没有发来消息,看不出到底消气了没。花宴秋转了几圈,受过伤的膝盖隐隐作痛,她又在床边坐下来,如坐针毡。

  坐立难安这四个字,完美阐述了她此刻等待的焦急的心态了。

  她等了很久,沈曼语那头又给她发了六个点过来。

  什么意思啊这是!

  花宴秋又坐不住了,腾地从床上站起来,握着手机,快步走向门口。她想当面试探试探沈曼语的态度,并向她道歉。

  只是手都已经摸到了门把手,花宴秋突然又生出一点犹豫和胆怯。

  很多话用微信和短信发出的时候,人不用面对面交谈,看不到彼此的神情语气,也就好说出的多。

  如果两人面对面交流的话,出于某些特殊的逃避心理,很多话都无法出口。

  她不敢保证,自己当着沈曼语的面,还能不能彻彻底底表达出自己想要的意思。

  毕竟她这会儿大脑就十分混沌,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措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花宴秋一颗心拧成一团麻花,她一手搭着门把手,一手拿着手机,进退两难,摇摆不定。

  所幸沈曼语重新发来的一条消息,及时拯救了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句话好像没什么毛病,话是好话,含义也是好含义,只是为什么末尾加的是个问号?

  花宴秋被她搞糊涂了,只觉得女人心,海底针。仿佛沈曼语给她出了个世纪大难题,然后轻轻松松送她一个撩人的wink,巧笑倩兮:“你猜,你猜,你再猜。”

  确定了,是窒息的感觉了。

  花宴秋终于松开门把手,她倚着房门,两手握着手机,想了想,小心打字道:“你原谅我了吗?”

  沈曼语彻底懵了,完全没搞懂话题怎么转移到道歉上面。

  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她从头到尾好像都没有什么插口的余地,花宴秋已经干脆利索地完成道歉认错保证一条龙。

  脑补是病,得治。

  沈曼语盘腿坐在床上,只以为大半夜的,花宴秋又开始犯病,搞什么奇奇怪怪的角色扮演play。

  但这些无关紧要,只要她没有看到刚才自己失手发过去的消息就好。

  显然花宴秋没有,否则这会儿她哪能保持冷静,还有心思玩什么闹别扭小情侣的角色扮演play,恐怕第一时间就要直接冲到她房里来了。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齐姐也不可能听不见。万一齐姐也跟着起身过来,只要一想想可能会有的混乱场面,沈曼语就尬尴到脚趾蜷缩。

  还好还好,往日对她的消息从来秒回的花宴秋,这次没能看到她失魂落魄时,下意识对她发出的那句话。

  沈曼语满心庆幸,竭力让自己忽略掉其下隐藏地极深的失落,为试图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顺着花宴秋的话敷衍道:“好了好了,原谅你啦!”

  虽然她完全没有搞懂,花宴秋到底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

  只是见她的态度如此郑重其事,沈曼语决定做个好人,没有直接戳破,而是帮她一起演完这场莫名其妙的戏。

  于是两人都满意了。花宴秋因她愿意接受自己的道歉欢欣鼓舞,沈曼语为她的满意而满意。两人的思维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却十分奇怪地达成了一致。

  花宴秋顺手发了个两只小胖鸟站在枝头,亲密相互贴贴的表情包。

  大脑还在来回翻查自己的回忆,她仍未找到答案,可是陡然从两人的相处中,发现了一点异样。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发现震撼住,反复回想当时沈曼语的反应,最终确定了自己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她沉默良久,缓缓给沈曼语发了一句话。

  另一边的沈曼语,因原主的遭遇勾起来的沉闷心绪,被花宴秋这一通半夜莫名发癫的造作完全搞没了。

  她无奈搜了搜酸胀的眉心,正准备放下手机,继续查看原主的日记本。突然,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她漫不经心抬眼望去,神情顿时僵住了。

  大蠢狗:“所以,刚才咱们吃饭那会儿,你无意间提到之前没吃上小龙虾的那个夜晚时,你表现的那么尴尬做什么?”

  大蠢狗:“所以,那天晚上你喝醉后做下的那些惨绝人寰的事情,你都想起来了?”

  就、就如此猝不及防的吗!

  沈曼语脑门仿佛被花宴秋这话猛然插进一把尖刀,刀刃在她大脑中搅来搅去。将她的脑袋,脑袋中的所有情绪,连带着突然升起的复杂情绪一并搅碎。

  她尴尬到脚趾扣地,面上一片空白,麻木的想。

  什么才是真正的尴尬?

  什么才是极致的社死?

  她今天晚上的这些经历难道还不配吗?

  啊啊啊花宴秋这个狗东西!

  论花宴秋有什么最擅长的事情?她平生最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沈曼语整个人都麻了。

  她绞尽脑汁想着自己的狡辩之词,聊天框内的文字写了删,删了写。但无论如何修改措辞,都显得自己的狡辩尤为心虚。

  最后,她只能勉强撑住冷静,假装疑惑地发了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这句话是沈曼语用语音发出的,大概就是类似天狗精灵智障发作时,毫无波澜的冰冷机械音一样的语气吧。

  大蠢狗:“嗯?”

  沈曼语迅速结束对话,单身二十多年的手速在这一刻彻底发挥到极致,修长白皙的手指敲得屏幕噼啪作响,甚至在键盘上舞出一片残影。

  “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睡了。明天咱们还得去片场,花花你也早点休息。再见,晚安。”

  花宴秋手速慢了一步,望着沈曼语发来的无情结束话题的消息,哑然半天,最终无奈摇了摇头,将自己输出的文字尽数删除。

  这不是欲盖弥彰,还有什么是呢?

  沈曼语掩耳盗铃的意图过于明显,她的心虚慌乱根本不加掩饰。

  就算花宴秋本来没有猜到事情的答案,这会儿也该生出怀疑之心了。更何况她本就在脑海中反复确认过细节,并对自己问题的结果胸有成竹。

  不管没关系,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罢了罢了,这次就先放过她。

  花宴秋唇角不由自主翘起,淡淡的欢喜冒出头来,虽是无奈,可心里甜蜜的滋味反而更多。她给沈曼语回了句:“好的,晚安。”

  这件事在今天,就这样被她轻轻揭了过去。

  两人结束对话,花宴秋怀着满心欢喜,品尝心口淡淡的甜意,再拿起吹风机吹头发时,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浮躁。

  而沈曼语这头,她放下手机,仿佛进行了一场长长的马拉松比赛,整个人筋疲力尽,沉沉吐出口气。

  妈耶,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真的太吓人了。

  她的小心脏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狂跳,如果有朝一日她得了心脏病,那一定是花宴秋这个狗女人给她吓出来的!

  沈曼语知道自己的应对错漏百出,还好花宴秋没有揪着不放,轻飘飘饶了她一次。

  她心情十分复杂,一会儿对花宴秋一如既往的体贴态度有几分感动,再一想到这场惊吓还是花宴秋送给她的,那一点点感动又悉数化为嗔怒。

  沈曼语将手重重按在原主的日记本上,缓和片刻,等到自己的心跳慢慢恢复平静,这才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翻开了第三页。

  第三页,还是只有一句话:【他们都没错,原来是我错了。是我大错特错,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作自受。】

  相比前两页,这一页的字体肉眼可见的沉稳不少。笔画十分流畅,也没有颤抖的撇捺。

  但不像是原主写下这句话时,心情非常沉稳,倒像是已经彻底接受现实,失了任何挣扎的念头。于心灰意冷中,选择接受命运的残酷安排。

  沈曼语说不出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她轻轻抿唇,眸子从手机屏幕旁悄悄划过。

  原主还是没有出现。

  原主还会再出现吗?之前她出现的频率,是否就是她消失前的预兆?

  她心口有些发沉,越深入了解原主,了解清楚自己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的经历,难免会对原主的悲楚产生一点共情。

  哪怕明知这些沉重情感的诞生,除了给自己增添烦扰外,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实。可人的感性总是超脱理智之外,哪是那么容易控制住的。

  她没再耽搁,继续往后翻去。

  后面的就是正常的日记形式,标注了时间时期,原主简要描写了自己日常遇到的事情,由此生出的心理感受。

  但其中大部分内容,居然都与景言卿有关。

  耀星和楚导过去没有合作,并不意味着耀星和景家也没有交集。

  娱乐圈是个大名利场,利益纠葛兜兜转转,无数看似毫无关系的人,也被价值利益名利等无形的东西,凝成的千丝万缕悄悄缠住。

  景家身为这个圈子里的地头蛇,景家太子爷景言卿,无疑是其中最受人瞩目的那一波人。

  原主曾远远望着景言卿被众人簇拥而过,他笑得嚣张肆意,活的痛快淋漓,行事作风也从不收敛。

  多么快活啊,原主想。

  她身上与生俱来背负的枷锁,锁链牢牢困住她的四肢。令她很少开怀展颜,遑论如此轻松畅快的大笑。

  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羡慕什么。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景言卿身上有她羡慕的东西,原主就不自觉想要主动接近他。

  景言卿自小锦衣玉食,在无数吹捧中长大,活得极端自我也极端快乐。原主不理解他如沟壑般填不平的欲望,却本能羡慕他的潇洒快活。

  她想与景言卿在一起,她不求他的钱财权势,只爱他的张扬恣意。她只想从景言卿身上,汲取到一点勇气,催生出自己对生的渴望。

  让她可以在见识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勇气。能够让她维持自己这条烂命,继续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希望。

  景言卿对花宴秋的关注让她产生了不安,她怕这位好用的工具人会离她而去,因此对花宴秋的针对,仿佛是一种恐慌之下的报复性举动。

  她不爱景言卿,她对景言卿的感觉,也不是男女之间那种荷尔蒙诱发的冲动。

  她只是......离开了景言卿这个活的异常鲜活的人,不能从景言卿的虚情假意中,攫取到自己想要的细微的勇气,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于世的必要性。

  她好像......就没有办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继续活下去了。

  原主的日记语焉不详,也没有很详细按照时间线,将前因后果一一展现出来。

  沈曼语靠自己连蒙带猜,勉强拼凑出原主和景言卿相识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

  大部分时候,原主的精神状态看上去都不是很好,笔下的文字颠倒错乱,给人一种喃喃自语、语无伦次的感觉。

  她心上的创口一直在溃烂,痛不欲生的感觉死死包裹住她,令她无时无刻不在尝受剜心之痛。

  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找谁求助,又能找谁求助。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流脓恶化,这个导火索带起的一系列负面的连锁反应,最终彻底摧毁了她求生的意志。

  沈曼语一直翻到最后,整本日记如她打开前就料到的情况,厚厚一个本子似乎刚买不久,崭新的状态也能看出,它的主人对它的使用频率并不高。

  沈曼语将短短十来页写了字的纸张彻底翻完,后面的部分只大致写下原主和景言卿的一点交集,除了开头的三页纸上的三段简短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外,再没有关于原主的家人,和她过去经历的只言片语。

  她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答案。

  沈曼语的希望落空,但也说不上特别失望。

  或许是因为在打开这本日记前,她心里已经产生一点隐约的预感,由此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她这会儿的心情还算平和。

  不管怎么说,至少她这一次也不是全无收获。沈曼语现在完全可以确定,自己和花宴秋未来将要遭遇的一场生死危机。

  不论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为了花宴秋,这场危机她都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

  而通过这一晚上的回忆串联,她对这次危机到来的时间和场合,以及危机的解决办法,脑海中隐约有了章程。

  沈曼语重新又翻看一遍原主的日记本,本子统共也就寥寥十几页内容,她这一遍看的比上一遍更加细致,但也很快便翻完了。

  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信息,她这才将本子合上,原样收好,放回原来的位置。

  她已经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绪,不要往原主身上转。毕竟,不管当初原主在她面前展示过的,能够暂停一整个世界的时间的能力多么惊人。

  现在,原主也只是一个,只能借助镜子这种媒介现身,并且好像很快就要消散的可怜的幽魂。

  可她还是不断想起自己和原主的所有接触。想起她总是哀戚的神情,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黯淡的眸子被终年不化的悲伤塞满。

  唇角的弧度从来只会向下,沈曼语甚至没有见到她真正开怀大笑过的模样。

  她是个内敛细腻,但不失主见的人。如果单单这样也就算了,沈曼语明明也从莫城口中听过,听过她的另外一面的模样。

  她也会对网络上的美人高喊:姐姐贴贴,姐姐性别不要卡那么死。

  她也会主动进行交际,努力敞开心扉,不再把自己一直囿困于生活的囚牢当中。

  虽然她结交到的,是何含巧和孔盈盈这两个心思并不纯粹的朋友。

  可她有在努力,努力尝试让自己热爱生活并享受生活。她一直在试图迈出这一步,尝试让自己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之处。

  沈曼语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知道她可能会是什么样的人。她的未来本可以有无限可能,却被她自己亲手放弃。

  遗憾之所以被称为遗憾,就是因为人本能的对更好的结果的追求。原主如果意志坚定,继续走下去的话,未必不能改变既定的悲惨事实。

  可她做出了她的选择,她选择了逃避和放弃,放弃了自己努力,也放弃了自己珍贵的性命。

  沈曼语无法理解她的这种选择,由此而生的落寞,令她情不自禁逸出一声叹息。

  也或许,在其他时间线里的她是尝试过了。如若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

  只是结果一定算不上好,否则,她也不会写下如果没有她,很多不幸本可以避免,这样的代表了她彻底否定自身存在意义的绝望的话了。

  沈曼语不是原主,无法对她的抉择做出评价。她身为一个完全不了解原主经历和内情的局外人,归根结底,除了惋惜痛心外,也不能做出更多的反应了。

  这夜,沈曼语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反复闪过原主的脸和自己前世的经历。这梦算不上是场噩梦,因为残留的一丝理智不停告诉她,她知道最后的结果必定还称得上是圆满。

  梦境不讲逻辑,快速变换的场景和胡乱拼凑的人物,令沈曼语大脑胀痛。

  明明睡足了八个小时,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还是有种筋疲力尽,仿佛整个人被抽空了的感觉。

  沈曼语不是睡到自然醒,叫醒她的是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齐姐的呼唤,以及自己刺耳的手机铃声。

  一大早如此兵荒马乱,沈曼语刚刚醒来,本就头痛欲裂。这会儿被这嘈杂的动静一扰,只感觉像是有无数根钢针深深插入大脑,在里面胡乱搅动。

  她艰难抬手,无力按了按眉心,到底什么情况?

  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齐姐的声音明显产生几分焦急。间或有花宴秋的问话。

  沈曼语勉强打起精神,含糊应了一声。瞧这急慌慌的模样,她生怕自己再晚片刻回话,这两人就要直接踹门进来了。

  外头的声音瞬间停住,花宴秋从她说话的沙哑声音中听出她的不适,停顿片刻,先于齐姐开口道:“曼曼,不用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先收拾吧,等你收拾好了再说。”

  齐姐几次欲言又止,被花宴秋按了按手掌,不得不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不着急,怎么不着急?

  不着急的话,哪能这么一大早的,跟催魂索命一样来这儿敲门啊!

  花宴秋有这心疼沈曼语的功夫,什么时候能够心疼心疼她已经心力交瘁,加班加的快要猝死的悲惨经纪人啊!

  不过这话用不着她多说,沈曼语又揉了揉酸痛的脑袋,神智逐渐清醒过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如果真的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齐姐和花宴秋根本不至于一大清早一齐过来找她,遑论她们的态度已经表现的这样明显,沈曼语自然知晓应该又发生了什么和她们两人有关的事情。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到尽头,通话自动挂断。那头的人紧跟着又继续拨打过来,中间没有任何停顿,一副沈曼语不接电话誓不罢休的态度。

  太阳穴疼得快要炸裂,等沈曼语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时,尖锐的疼痛瞬间从钢针入脑,转为疯狂震动的电钻。

  莫城现在跟她的关系十分怪异,两人之间压根没有什么可说的内容。为了避免将自己陷入如此尬尴的局面,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任何联系。

  而且现在,莫城都已经把她全权交给齐姐了,他对齐姐放心到简直不能再放心,他自己的艺人,现在反倒活生生成了齐姐的艺人一样。

  奈何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沈曼语来说,与其跟着一个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太多功夫对她上心的经纪人,倒不如跟着齐姐,能学到的东西反而更多。

  两人间早已达成无形的默契,彼此互不打扰,井水不犯河水。这段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会儿他打来电话做什么?

  沈曼语一接通电话,那头莫城急急道:“曼曼,你刚醒吗?你看到今天的热搜了吗?”

  沈曼语的第一个反应是,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耳熟到她恍然间,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没有清醒过来。

  第二个反应是,看热搜干什么,难道她和花宴秋又上热搜了?

  热搜是她们家的不成?花宴秋这个大红人也就算了,她一个十八线小糊咖,不过是和花宴秋沾了一点边,现在居然也被带得三天两头上了热搜。

  怪道大家都喜欢炒CP蹭热度呢,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只要有讨论度,不管是好的坏的,也都代表了自己的热度。

  她将手机移开,开了免提,切进微博里。

  一边点开热搜,一边漫不经心道:“我最近安安分分的,什么也没做,更别说去找花宴秋麻烦了。我这么安分守己,我还能上什么热搜......”

  话尚未说话,后半截卡在喉咙里,沈曼语被噎地咳嗽一声,不可置信抱着手机,将热搜上的词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方才出口的话,好似几个无形的巴掌重重拍打在她脸上。打的她头晕目眩,大脑一阵空白,良久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倒是强烈的羞耻心,后知后觉升了上来。

  莫城沉默半天,不知道是在怀疑自己,还是在怀疑人生。

  末了,他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缓缓重复沈曼语话中的重点词汇:“安分守己,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