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语明显被楚导的话吓到了, 花宴秋见她如此模样,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赶紧问道:“不会直接拍床戏那一幕吧?用这个当定妆照, 尺度不行吧?”

  沈曼语听得连连点头,眼巴巴望着楚导。

  虽然她俩才是主演,但楚导忙着急躁招呼工作人员, 试图抓住脑海里接踵而至的众多灵感, 已经完全顾不上她们的意见。

  沈曼语这会儿看着是真的可怜了。颇似要糖吃的小孩, 被大人残忍冷酷拒绝的彻底。

  要哭不哭的,眼泪挂在睫毛上,好像下一刻就如开闸的洪水, 一泻三千里。

  花宴秋于心不忍,可惜爱莫能助。

  工作人员上来引领位置, 沈曼语脚下仿佛生了根,根系死死扎进地下。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落在花宴秋身上, 无声发出求救。

  花宴秋想笑, 强行忍了下来。她抬手遮住唇角的笑意, 轻咳一声:“走吧, 要我牵着你走吗?”

  沈曼语起初没有动弹,望向她的眼神已然转成谴责。眼见她真要伸手过来拉她, 她唬了一跳, 连忙避开, 抬步跟上工作人员的步伐。

  慌乱的步子,像是生怕自己晚了半步,还真会被花宴秋的手掌禁锢住。

  花宴秋收回落空的手, 半点也不意外。她不急不躁走在她后面, 目光静静落在沈曼语的背影上, 眼神若有所思。

  一组照片拍下来,沈曼语浑身精疲力尽。

  她像被狐狸精吸干了阳气,宛如游魂般飘出房间,神情恍恍惚惚,仿佛遭受到什么重大的打击。

  门外的齐姐中途出去接个电话,没有一直跟着她们看到最后。

  这会儿仔细瞧她半晌,随之看向她身后的花宴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靠近花宴秋,压低声音,严厉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对人家做什么了?”

  莫名受到严重指控的花宴秋:???

  “……屋里屋外都是人,还有那么多摄像机开着,我能做什么?”

  齐姐心下稍安,但看沈曼语这幅凄切的模样,一颗心怎么都落不到实处上。

  总有种没教好自家孩子,放熊孩子出去霍霍别人家好闺女的负疚感。

  花宴秋看出她的不信任,简直百口莫辩:“齐姐,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你真的误会我了。”

  齐姐狠狠瞪她一眼,看表情明显没信。

  她跟在沈曼语身后,亦步亦趋,想找机会对她说话,只是沈曼语一直失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她跟了一路,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

  片场距离剧组安排的酒店不远,她们中午过后直接过来片场,经过一下午折腾,定妆照拍完,这阵天色已经擦黑。

  沈曼语出了片场,隐约还记得来时的路,径直朝酒店的方向而去。

  她在前面走,花宴秋和齐姐两人像是做错事的恶人,紧紧跟在她身后。

  司机也不管了,楚导在身后的呼唤两人也抛之脑后,心惊胆战注视着前面沈曼语的一举一动。

  花宴秋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被齐姐这样一搞,恍惚间,竟真认为自己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是死是活,命运都在沈曼语一句话中。

  怎会如此?

  花宴秋全程沉默不语,被深深的自我怀疑折腾的有点恍惚。

  她们硬生生蹬着两条腿,一直跟着沈曼语快回到酒店门口。

  最后一丝天光从地平线远端逐渐消失,夜空黯淡无光,大团大团的乌云聚集,显得格外沉闷。

  前方不远处的酒店灯火通明,热闹喧嚣的人群咫尺之遥,沈曼语却突然停下脚步。

  她拐了个弯,在旁边一个灯光照不到的小花池边缘坐下。胳膊撑在膝盖上,脑袋无精打采耷拉着,萎靡不振,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仿佛盛着燥热的夜风,直接飘到齐姐心里,她七上八下,完全摸不到底。

  满心都是忐忑不安,猜不明白她们拍定妆照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能将沈曼语折磨成这个样子。

  花宴秋试图为自己辩解:“如果我说,什么都没发生......”

  齐姐狠狠剜她一眼:“闭嘴!”

  花宴秋闭嘴了,也自闭了。

  她在齐姐心里,到底是种什么负面形象啊!

  齐姐小心翼翼靠近沈曼语,沈曼语感觉到动静,无力抬眼瞅了她一眼,很快脑袋重新又垂下去。

  齐姐一步步摸到她身旁,顾不得花池台子上的灰尘,和她保持相同的姿势,跟着坐下来。

  她坐在沈曼语位置的左边,花宴秋自然而然,准备在沈曼语右手边空位上坐下。

  还没等她靠近,齐姐先一步起身,连推带吼,把她撵开了。

  花宴秋孤零零站在小花坛另一端,仿佛被她们这个小圈子排挤,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

  她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神情带了三分受伤难过。齐姐何时对她这样粗暴过,这真是平生头一次的经历。

  齐姐完全没看她,朝沈曼语方向稍稍倾身,小心翼翼开口道:“曼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宴秋欺负你了吗?你跟我说,我一定为你做主!”

  她惯来严肃的面容,此刻棱角被抚平,轻缓温和。

  声音更是轻柔万分,音量压的很低,生怕自己出口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就吓到眼前这个脆弱的娇娇人儿。

  沈曼语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当然能感受到她的关切和担忧,清楚察觉出齐姐话中蕴含的善意。

  她勉强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轻声安慰道:“我没事,花前辈也没做什么,我们就只是正常拍照而已。”

  正常的拍照,花宴秋知道她的问题,全程都很仔细控制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力道控制的再好,两人终究还是会有比较亲密的接触。

  这些肢体接触像是触到她的某种ptsd,令她短暂产生应激反应。

  但无论无何,现在这种情况,也比上次对戏时,比拍摄前,沈曼语预想中的后果好得多了。

  齐姐抬眸望了眼花宴秋,花宴秋没有找地方坐下,仍倔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着脸与她对视。

  无论神情还是肢体动作,都像是在质问她:你看,我都说了我没说谎!

  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齐姐视线顺势从她身上移开,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她也是心思玲珑的人,看出沈曼语不想多说这些,就没有接着往下问。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沈曼语道:“刚才莫城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能不能让宴秋出面,澄清一下最近对你不利的舆论。”

  沈曼语闻言抬眼,面上终于出现一点情绪波动:“楚导没有联系他吗?”

  剧组眼馋这事儿的热度,要用定妆照一事转移公众的注意,变相为她解决负面的舆论困境。

  这次的事儿虽然说是合则两利,实际上楚导还是欠她们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定妆照发布之后,传闻沈曼语和花宴秋不合的言论不攻自破,二人的关系在公众心目中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反转,可想而知网上的热闹哗然。

  不是说发几张定妆照,之后沈曼语什么都不用做了,后续她要面临的麻烦也不少。

  只是人情这回儿事,能不欠就不欠,欠了的就要尽快还清,免得将来留下什么隐患。

  无需沈曼语多言,楚导为了还清这次欠她的人情,后续引导、扭转舆论的工作,楚导都会积极接手。如此一来,才能两不相欠。

  有了楚导这方强有力的帮手加入,耀星的公关就容易得多。

  齐姐沉默一下,缓缓道:“楚导估计以为你会通知你的经纪人这件事,他那边就没再多通知。”

  沈曼语迟钝的大脑慢慢转动起来,猛然反应过来,对哦,她确实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经纪人和公司,让他们与楚导的团队接洽。

  结果因为她初来乍到,莫城和公司的立场暧昧不明,处处都是疑点。

  她尚未完全摸清其中的弯弯绕绕,无法做到信任他们,真遇到事情,也下意识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联系上楚导。”齐姐说到这儿,下意识与花宴秋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虑。

  按理来说,除非艺人和经纪人之间的关系极差,一般经纪人都是艺人最坚实的后盾,也是连接艺人和公司的桥梁。

  可沈曼语和莫城这一对,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些是沈曼语的私事,齐姐克制住自己的思绪,没有再继续深想下去:“莫城没打通你的电话,我跟他说你们在拍定妆照,他让我跟你说一声,忙完了给他回个电话。”

  沈曼语轻轻点头,道了声谢。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莫城。

  手机铃声开的很小,片场内的喧嚣强烈,她们当时都沉浸在戏里,没有听到动静。

  微信没有新消息,莫城似乎了解原主老年人般不怎么爱玩手机的习惯。

  只有一条短信,也是重复了一遍,让她有空给他回个电话,有要事相谈。

  这段话在沈曼语大脑里迅速过了一遍,要事?

  热搜算是麻烦了些,但另一位当事人花宴秋,现在与沈曼语的关系不似从前那样敌对。

  莫城更是从齐姐那里得到,楚导也会帮忙的消息,这件事基本已经算得上尘埃落定。

  如果只是讨论这件事,根本就谈不上要事这个比较严肃沉重的词汇。

  “我给他回个电话,你们要不要先回去酒店?”沈曼语转而问齐姐,问的同时,眸子总算忍不住往花宴秋那边送了一下。

  天色这时完全沉了下来,沈曼语选的这块地方偏僻寂静,大马路的喧闹传不过来。小路旁连盏路灯都没有,万事万物几乎被黑暗全部笼罩。

  酒店那边的光亮,透过遥远的距离投递过来,只剩一点淡淡的微光,勉强照亮一点人的轮廓。

  黑暗给予沈曼语无尽安全感,整个人被黑暗包裹,她的勇气似乎也回来了。

  在齐姐开口回应她之前,她得以在这短暂的空隙中站直身体,悄无声息,又光明正大凝视着花宴秋。

  即使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轮廓。但花宴秋的各个身体部位,已经牢牢刻在她的脑海里。一眼扫去,大脑已经自动将模糊的部位补齐。

  她的脸上应该还是没有多少情绪,乍一看真的唬人。不了解花宴秋的人,可能还真被她这样的外表吓到,不敢靠近,以为她是多么不近人情的人。

  她白皙的肌肤凝滑如脂,在白炽灯照耀下,甚至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

  唇总是抿成一道紧绷的直线,不像沈曼语在外人面前,总是喜欢伪装出各种各样的笑。

  独属于她的优雅姿态和矜贵气质,区别于其他所有艺人。使得她哪怕身处人群中,也永远是最先被人注意到的焦点。

  沈曼语胡思乱想着些有的没的,竭力让这些记忆,冲淡先前拍摄定妆照的惨烈过程。

  但恰在此时,花宴秋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

  这道突然亮起的光令沈曼语猝不及防,她像只受惊的小兽,又像被抓到现行的笨贼,身子轻轻一抖,本能快速收回目光,姿态慌乱而狼狈。

  花宴秋没有遵循人的习惯,在手机亮起的第一时间垂头去看。手机被她拿在手里,所有动静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

  她静静注视着沈曼语,沈曼语慌乱转开前,短暂的惊鸿一瞥里,余光看到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平静,没有多过的波澜。

  如果真要说的话,压在眸子深处的,对她此刻心情和状况真切的担忧,隐隐被沈曼语察觉少许。

  以及,看到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时,微弯的唇角,和手机光亮的映射下,眸中陡然蔓开的一片细碎星芒。

  沈曼语大脑一片空白,急促的心跳锤动胸膛,耳膜随心跳的节奏跟着律动。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掌心湿滑,她这才发现,因为过度紧张,掌中已经满是冷汗。

  齐姐似乎说了句什么,像是在对她说的。

  沈曼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外界的一切动静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膜遮住,将自己与外界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另一个世界的动静传不过来,她也无法清楚感知到那些的存在。

  视线中,齐姐模糊的人影动作停顿瞬息,没有得到她的回复,好像有点意外,转头去看花宴秋。

  花宴秋轻轻点头,作出自己的回应,下一秒,就抬步往她们两人这边走来。

  她越靠近,那股如影随形的窒息感又浮上沈曼语心头。

  即使她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觉,是自己给自己的心理压力,深呼吸半天,紧张的心情仍未得到半分缓解。

  当花宴秋在她身侧站定的时候,沈曼语双腿发软,有种想要后退,躲开花宴秋,甚至直接落荒而逃的冲动。

  她轻轻咬了下自己的下唇,淡淡的疼痛勉强将自己从幻觉中抽离出来。

  覆在世界之间的那张肉眼看不见的薄膜,仿佛突然被一刀捅破,霎时间,清脆的鸟鸣,呼啸的风声,一下子全都涌进了她的世界。

  花宴秋的问话,也从一开始遥远飘忽的声线逐渐稳定,那种与沈曼语分割成两个部分的空虚陡然消散。

  花宴秋朝她稍稍弯腰,声音随之增大:“太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不安全。”

  沈曼语闭了闭眼睛,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让它听上去没有任何异常:“这里离酒店,有三百米吗?”

  花宴秋回身看了下距离,没跟她作过多辩解,温柔却坚决道:“天黑了,这里这么暗,附近也没有监控。不安全,我们先留下来陪你。”

  其实说到底,从沈曼语穿来这个世界,第一次与花宴秋见面到现在,她们才认识了两天时间。

  短短两天,听着很短,不知为何,沈曼语又觉得这段时间这么漫长。

  漫长到她已经和一个陌生人相处这么久,漫长到她已经快要摸清这个陌生人的性格。

  沈曼语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再次简单对两人道了声谢。

  她能感觉到花宴秋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从头至尾也没有移开。只是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敢抬眼回应她的注视。

  她深吸一口气,按亮手机,冲两人挥了挥,到另一个角落里。

  齐姐这才偷偷杵了花宴秋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收着点,你盯人家那么紧做什么?”

  花宴秋顿时反应过来,经历过之前的遭遇,自己的注视在某种程度上说,可能成了沈曼语一个压力源。

  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事物,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她视线所及之地,当事人不可能毫无察觉。

  她终于稍微转身,面向齐姐,将自己的视线从沈曼语身上收了回来,轻轻问道:“有那么明显吗?”

  这话,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齐姐想也不想,一句话脱口而出:“我看你都快想把人家吞吃入腹了。”

  花宴秋唇角下压,这话像是一条钩子,无端端勾起心中本不该存在的旖念。

  但除此之外,字面意思化为实形,脑海中瞬间升起的,自己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沈曼语闷进肚里的幻象,刺激得她胃部一阵翻涌。

  有点糟心。

  她手掌搭上自己小腹,还没来及出声谴责,胃部先发出一阵剧烈的抗议。

  齐姐沉默了下,试探道:“饿了?还是中午那顿太凉了,吃坏肚子了?”

  一香一臭混杂在一起,花宴秋所有食欲都烟消云散。她神情一言难尽:“忙了一下午,你说呢?”

  齐姐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饥饿感的到来:“也行,沈曼语肯定也饿了,等会儿咱们散不了,还能一起吃个晚饭。”

  她抬头又瞪了眼花宴秋,嗤笑道:“怎么样,能跟人家再多相处一顿饭的功夫,开心吗?”

  花宴秋可不想被她看热闹,冷淡道:“没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反正这部戏拍完,少说也得几月功夫。我们相处的时间可还长着。”

  齐姐饿的大脑有点懵,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中蕴含的意思,顿时如遭雷击。

  感情在她们拍戏的这段时间内,她都要跟花宴秋同吃同住,时刻防着这俩人的相处吗?

  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闺女春心荡漾,蠢蠢欲动,无可挽回。她最该防的不是沈曼语,而是花宴秋这个狗东西!

  花宴秋跟着轻飘飘道:“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我们对戏的时候,乃至拍定妆照,沈曼语还是有点放不开,显得颇为束手束脚。”

  “楚导向来精益求精,现在这样的默契度,可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她说了个开口,齐姐心中就陡然升起巨大的不祥预感。

  她有心想制止花宴秋后面的话,以此自欺欺人。仿佛这些话只要不说出来,事实就永远不会成真。

  花宴秋抱着双臂,好整以暇。没管她的干扰,清清楚楚接了下去:“一般来讲,这种时候,他就该使出他惯常使用的,令主演间培养默契的绝招了。”

  她们都和楚导合作过不止一部戏,花宴秋清楚的地方,齐姐怎么可能不清楚。

  她精神恍惚,仿佛比方才沈曼语遭受的打击更重。整个人摇摇欲坠:“不!不行!我不同意!阿妈绝不允许!”

  另一边,沈曼语拨通莫城的电话。

  在短短一段路中,她心中已经闪过无数猜测。纷乱的思绪在心底冲撞,引动更多负面回忆在脑海中不停回荡。

  “拍完了?怎么拍了这么久,楚导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莫城的声音十分疲倦,听得出是强打着精神。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沈曼语勉强压下繁乱的思绪,淡淡答道:“楚导问了些我对剧本的理解,又跟我大致讲了下戏,应该对我还算满意。”

  莫城精神一震,惊讶道:“还讲戏了?真定了你当主演?楚导向来严苛,你的演技居然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

  沈曼语再是心乱如麻,也听出他话下暗藏的含义。

  她微微勾唇,冷笑道:“怎么,难道公司那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这部剧真的会让我来当这个主演吗?”

  她的语气说不上好,过多情绪和负面回忆的影响,她懒得再在莫城面前跟他演戏,装什么乖乖女。

  但令她惊讶的是,莫城好像也没觉得她这样的态度有何不对。似乎沈曼语心中内向社恐的原主,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性格。

  他有点心虚,居然没有隐瞒,直接承认了下来:“你走景家那边的路子,拿到这个主演。咱们这边从前跟楚导搭不上关系,既然剧本你靠自己的关系拿了下来,公司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大家都知道,这个剧本根本赚不到钱。投资商可能无法回本,演员辛辛苦苦拍戏,片酬也没多少。”

  “这部戏看着没有什么钱途,但各家公司和投资商巴巴赶上来,就是想卖楚导一个人情,跟他打好关系,留个好印象,以后能够跟他继续合作。”

  “楚导不缺人脉,不缺投资,他有一整个团队,现在不赚钱只是一时。”

  “他的其他剧本各个爆红,钱这种东西,谁都不会嫌少,公司自然也舍不得这么大一块肥肉。”

  沈曼语皱着眉头,听完他一串长长的铺垫:“说重点。”

  莫城被她一噎,刚酝酿起来的踌躇满志仿佛被迎头泼来一盆冷水。

  悻悻道:“重点,这不就是重点吗?景家势力虽大,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买账。耀星背靠苏家这座大山,自然不惧景家。”

  沈曼语轻轻一笑,前后一联系,大致猜到了他们的用意。

  缓声细语道:“所以呢?公司想要跟景家打擂台,从景家嘴里抢过楚导这块肥肉。”

  “我的演技稀烂,无法坐稳主演的位置。公司找了能替代我的人,准备等我一被踢出剧组,就拿走我的位置?”

  “在你们心目中,我是个不合格的演员,无法靠自己的演技获得楚导的赏识。所以你们就准备了更得力的人选,要从我手中,抢走我的机会?”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话中的意思虽是质问,可相比方才,反而更为冷静理智。

  莫城极力辩解道:“景家在圈里的地位超然,楚导不想得罪景家,所以从来不受控于资本的他,这次也松口在自己的剧本里让了一个主演的位置出来。”

  “对于耀星来说,这也是个好机会。能与楚导搭上关系,得到投资楚导后续新剧本的机会,可谓是钱途无量。”

  “与楚导这样的行内标杆合作,不但提升了公司的地位,公司得到更多人脉,获得与从前无法搭上线的诸多大咖合作的入场券,还能赚到大把钞票。”

  “最终你们这些艺人也会受益,于公司,于你来说,这是合作双赢的事情。”

  他说的很现实,机会能者得之,能不能抓住全靠自己的手段。

  沈曼语也清楚,若不是她真有演技,周围人虎视眈眈,以原主的德性,就算肉到嘴边,她也守不住。

  她没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转而问道:“酒店的视频怎么流出去的?”

  “楚导是个知名老导演了,剧组下榻的酒店应该经过再三筛选。舒适性放在其次,安全性才是首要考虑的。这次怎么翻车了?”

  莫城不由叹了口气,满心无奈:“我跟剧组联系了,这才知道内情。景言卿也是投资商,楚导在选酒店的时候,自然会优先选自己人的地方。”

  “喏,这酒店就是景家的产业。景家太子爷想调一下监控,酒店方哪敢阻拦啊。”

  他试探着道:“这次的热搜就是景言卿搞出来的,你俩发生什么事了?闹翻了吗?”

  事情发生之后,沈曼语想了一圈,也考虑过这个可能,闻言并不意外:“如果我说是闹翻了,你会高兴吗?”

  莫城的音调陡然上扬:“如果是真的,那必须高兴啊!不但要高兴,我甚至恨不得去景言卿门前,好好放上两束鞭炮来庆祝!”

  沈曼语漫不经心踢着脚边的石子,不由心想,那这就更奇怪了。

  她如果真跟景言卿有更深入的接触,她受益,公司也会受益。按照莫城的逻辑来说,这也是合则两赢的事情。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件事情表示出强烈反对,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更何况,如果她跟景言卿闹掰了,公司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

  耀星虽然不惧景家,可景家是娱乐圈里当之无愧的地头蛇。

  在苏家本身并不关注娱乐圈这块产业的情况下,也不会因为耀星这样一个小小的娱乐公司的命运,贸然与景家对上。

  但莫城对她的事情如此上心,他对沈曼语的态度,就代表公司对她的态度。看起来公司并没有选择直接放弃她,将她推出去给景言卿泄愤的意思。

  艺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商品,是为公司赚钱的工具。她没有为公司带来多少利益,公司凭什么如此费心费力为她考虑。

  沈曼语不是小孩子了,不相信世上有免费的午餐,资本也没有善良这一说,她提醒道:“我跟景言卿闹翻了,可能会给公司带来麻烦。”

  莫城以为她担心公司不想管她这些麻烦,顺口回道:“没事,你放心,齐总跟我交代了,她这两天应该会来一趟N市。有她在,你的事公司哪敢不管。”

  齐总,齐情妆,耀星总裁?

  沈曼语眉头蹙的更紧,耀星虽然不大,公司实力一般,旗下没有太过拔尖的艺人。但好歹也是个老牌公司。

  像她这样籍籍无名的艺人,放在耀星一抓一大把。除了最近她因景言卿及花宴秋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外,她根本没有更多被关注的价值。

  莫城又为何说出,公司哪敢不管她的这种话?

  她正要开口询问,莫城已经接着问道:“齐总最近联系你了吗?”

  沈曼语忍不住揉揉酸痛的眉心,想起查看通话记录时,发现的那通来自耀星总裁助理的几十秒通话。

  这算联系了,还是没联系?

  她迟迟没有答话,莫城明显开始急了,连忙追问道:“曼曼,齐总之前给你提的条件,你一直说要考虑考虑。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考虑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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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多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一同指向一个最合乎逻辑的,完美的答案。

  娱乐圈里通行的潜规则?

  哪怕总裁是个女人,她也是个女人?

  无数丝线穿在一起,沈曼语抓住自己之前灵光一闪间的答案。

  一时间,只感觉无尽的讽刺,从心口的漏洞不断涌出,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明明她自认为自己恐同,也没有什么优秀足以到吸引同性喜爱的地方。不知为何,围绕在她身边的同性恋,反而比直女更多。

  她的沉默落在莫城耳中,似乎让他误会了。

  他苦笑一声,斟酌着语言,小心翼翼劝慰道:“你先前一直不肯见她,你们都是女人,在她面前,你能吃什么亏呢?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曼语没想这些,她总算理解了,为何莫城百般劝阻原主跟景言卿纠缠。

  理解了为何她和景言卿闹掰、给公司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甚至可能导致耀星,与景言卿背后的景家直接对上,公司也没有选择放弃她。

  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善意,成年人的关系都是要靠利益维持。她没有给公司带去利益,公司就要从别的地方发掘她的价值。

  夏日的夜晚也透着燥热,聒噪的蝉鸣一声声接连不断,扰得人心烦意乱。

  沈曼语没感觉到热,她的手脚冰凉,无尽冷意爬上四肢百骸。

  深沉的夜空下,她的眸子凉如水。漆黑的瞳孔反射不出任何光亮,远比夜色更深,更暗。

  如果说从前的原主,作为演员是失败的,那公司赋予她的新价值,就是取悦耀星的总裁?

  她扯了扯唇角,喉间冲上一声控制不住的冷笑。

  莫城那边也沉默了,许久,他才艰涩道:“曼曼,你好好想想,好好考虑,不要意气用事。齐总没两天就要过来了,你不能拖得太久。”

  沈曼语慢慢道:“莫哥,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在她穿来这个世界后,莫城对她看似暴躁,实则字字句句都在为她着想的态度,曾让她一度以为,这个人是可信的。

  像她最后的经纪人一样,是值得托付自己真心的存在。

  沈曼语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眼。

  也或许,关心和利用并不矛盾,莫城对她的好是真的,对她的利用也是真的。

  就像他亲口对她说过的,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很平静,话中没有过激的情绪。只是有些时候,平铺直叙的语调,反而比激烈的指控更令人心里难受。

  莫城被这句话击的溃不成军,紧绷到极致的情绪,好像被人轻轻一弹,一下子突然断裂。

  电话那头,传来他崩溃的痛哭。

  他狼狈不堪,满心挣扎,痛苦道:“对不起,曼曼,我、我......我知道我在逼你,所有人都在逼你!”

  他大口大口喘息,语无伦次道:“你不要助理是应该的,你不让我过多介入你的生活,这是你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我......”

  沈曼语无心再听下去,淡淡打断他的话:“好了,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没给莫城继续忏悔的机会,沈曼语直接摁断了通话。

  世界陡然寂静下来,莫城笼中困兽般的哀嚎仍在她脑中反复回荡,突生的静默居然显出几分不真实,好像只有方才的对话才是世界的本质。

  沈曼语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闷热的夜风穿透她的身躯,毫无阻碍,从一侧穿到另一侧。

  身体仿佛成了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到处都在往外漏水。而她手忙脚乱做着无用功,堵住这个却漏了那个,一切努力徒劳无益,总也堵不住全部的漏洞。

  大团大团的乌云仍在顶上聚集,遮住了月亮,应该也会遮住明天的烈日。

  明天似乎是个晦暗的阴天,放在燥热的夏季,这对大部分劳动人民来说,或许会是个好消息。

  沈曼语攥不住手机,只能将它随手揣进兜里。她仰着脑袋,望着头顶什么也看不到的夜空。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过去瞬息,不远处的花宴秋察觉不对,往这边走了两句,轻声问道:“电话打完了吗?”

  沈曼语朝她那边看去,夜色中,只能看到一点不明显的轮廓。

  她心中突然升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红唇紧抿,嗯了一声。

  她站在原地没动,花宴秋得了她的回应,见她如此,主动向她走来。

  模糊一团的轮廓随着她的靠近逐渐清晰,花宴秋一边走着,一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她周围被光照亮,绝美的面容在沈曼语眼中一点点闪现。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仿佛也被柔和的光温柔抚平,只剩下不可思议的极致的柔和。

  在寂静深沉的暗夜中,她携带着一束温和的光芒,不偏不倚朝沈曼语而来。

  沈曼语不找边际的想,这样一个禁欲系的清冷美人,罕见表现出如此柔软的姿态。

  这一幕,如果放在以救赎为主的小说里,亦或者,放在浪漫的偶像剧里,应当都是极有美感的场景。

  是能让观众心中一动,大声尖叫,恨铁不成钢的高呼:‘呆子,愣着干什么啊!快跑上前去抱住她,用力吻她,告诉她你喜欢她!'的画面。

  花宴秋在她身旁不远处停下,她还记得之前拍完定妆照后,沈曼语稍显应激的姿态,贴心地没有离她太近。

  她隐约感觉出沈曼语情绪低落,问道:“怎么不开心了?经纪人训你了?”

  沈曼语拉回自己跑偏的思绪,慢慢道:“没有。他说公司会联系剧组,给我解决这次的事儿。”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花宴秋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是担心景言卿的报复?”

  花宴秋背景深厚,刚才沈曼语与莫城通话的间隙,她也查清了这次热搜的事情起末。

  酒店是景家的产业,稍加联想,就知道是景言卿在背后搞鬼。

  沈曼语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公司内部的肮脏事情,也不好叫花宴秋知道。

  花宴秋尚未过来时,她还敢光明正大注视她的面容,她一靠近,沈曼语就只是垂着头,视线落在她的手机上,又轻轻应了一声。

  花宴秋怕手电筒的光太过明亮,在暗夜里刺伤人的眼睛,手掌自然而然垂下,手电筒照着地面。

  淡光氤氲成雾气散开,她借着微光,目光小心落在沈曼语脸上。

  见她的神情十分平静,并不像挨了训斥,或者伤心难过的样子,心头这才松了口气,安慰道:“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花宴秋不是头一次说这句话,沈曼语也不是头一次听到,这句话好像成了花宴秋牌甜言蜜语。

  沈曼语唇角弯了起来,终于鼓足勇气,抬起脑袋,正大光明注视着花宴秋的面容:“怎么都是这一句,还有别的安慰吗?”

  花宴秋思考片刻,学着小说里霸道总裁的语气,迟疑道:“你是我的人,我绝不允许景言卿那个狗东西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