蓐收额上青筋直跳, “休得胡言。”

  焦鳞闭上了嘴,只是满脸写着“敢做不敢当”。

  蓐收懒得和他掰扯,便想拖着他直接回天界, 这小蛇却又开始挣扎起来, 他看着打算对敖钦施封印记忆咒的轮回王,怒道, “你们要对我爹爹做什么?!”

  这下子蓐收反而来了兴趣, 他对轮回王使了个眼色,把焦鳞提起来。

  焦鳞其实已经是青年人的身形,却被蓐收单手提起,这场面不可谓不违和,焦鳞自觉被羞辱,气的脸都红了, 蓐收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问他, “你这么在乎敖钦做什么?”

  焦鳞瞪他,“爹爹养育我成人, 我当然在乎他!”

  蓐收更加奇怪, 他问, “你在乎他,还不让他渡劫?”

  “你吸取凡人气运,附加于敖钦身上, 还斩断他身边所有桃花,这不是扰乱劫数是什么?”

  焦鳞咬牙道, “我没有!我只是想让爹爹渡劫渡得更加轻松些!”

  “你们不知道爹爹这次下凡的身份有多难过, 他身为庶子, 过的却比杂役还不如, 每天饭都吃不上,只能吃糠咽菜,生了重病没人照顾,险些死在冬日。我知道不能插手渡劫,所以我就截取了这个世界运气最盛的人的气运给爹爹,让爹爹的过的好一些。”

  “截取气运是我做的,算不上是爹爹违规了。”

  “还有那些不要脸往爹爹身上贴的男男女女,只不过都是阻拦爹爹渡劫的绊脚石而已,我顺手清理了。”

  蓐收看着满脸理所应当的焦鳞,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所以说,后来那冤魂几次要得势,又莫名其妙落入更糟糕的境地,都是你做的?”

  焦鳞点头,“当然!”

  他混不在意道,“他确实有些本事,想要攀附权贵,夺回气运,但如果他再起来,说不定会挡了爹爹的路,所以我就顺手把他压下去了。”

  蓐收沉着脸,按住他的头,时光回溯,蓐收看见焦鳞把伪造通敌的证据丢进冤魂家中,使他家族衰败;看见焦鳞幻化成一男子与冤魂拉扯,被纨绔误以为焦鳞与人通奸,怒极将人丢入南风馆;看见在冤魂即将被权贵赎身的前夜,焦鳞引导一伙江湖大盗夜探南风馆,冤魂运气糟糕至极,于是顺理成章地在睡梦中一命呜呼。

  轮回王问他,“你可知,这冤魂原本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不但一生顺遂,还可以推广新的农耕用具,使得上万人免于饿死?”

  “就因为你,他英年早逝,经历坎坷,死不瞑目。”

  “不过是一人类而已,若是因为他的作用比较重要,大不了我翻翻仙书,做出更好的农耕用具推广出去。”

  焦鳞轻描淡写的模样,像是顺手碾死了一只蚂蚁。

  偏偏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但没有丝毫愧疚,神情平淡至极。

  蓐收被气笑了,他顶着焦鳞的眼睛,问他,“你可知道,你毁了敖钦的渡劫。”

  “你知道他这次渡的是什么劫?”

  “情劫。”

  看着焦鳞骤缩的瞳孔,蓐收道,“你斩断他的所有桃花,现在他身边空无一人,这情劫要如何才能渡过去?谁来当他的情缘?”

  蓐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你吗?”

  看着焦鳞周身一震,蓐收知道,自己猜中了。

  “那些接近敖钦的人,你怎么处理的?杀了?”

  轮回王轮宝轻转,焦鳞身上突然放出道道宝光,他身上的仙器被轮宝吸引,慢慢地脱离他的身体。

  “还给我!还给我!”

  护心甲,匿灵踪,烈火鞭,如意尺,风雷靴……

  难以计数的法宝从他身上剥落,直到那能隐匿气息的仙器从他身上剥落,被仙器宝光藏住的血气煞气瞬间爆开。

  他杀了人。

  无辜的凡人。

  不仅杀了凡人肉身,甚至捏碎了魂魄,才能生出这么重的血煞之气。

  随着最后一件仙器被剥落,他身上气息一变,蓐收扬眉,“敖钦倒是对你宠爱至极,竟然连龙珠都舍得分半颗给你,为你隐藏身上的血脉,难怪你化龙的速度这么快。”

  悬在焦鳞面前的,是半颗龙珠,散发着柔和的淡淡金光。

  众人都以为,焦鳞是只普普通通的蛇妖,没想到,他体内竟还含有一丝魔蛇血脉。

  在天界有不少被点化为仙的魔族妖族,但龙族本就高傲,对血脉看重不说,对它族更是不屑一顾,想必敖钦也知道龙族风气,故而给他龙珠隐匿血脉。

  “还给我!把龙珠还给我!那是爹爹给我的!”

  焦鳞疯狂挣扎,脸上鳞片疯长,双目赤红,犬牙暴涨如同蛇牙。

  蓐收不为所动,那金链紧紧缩在他的身上,没有松散半分。

  “你心悦敖钦。”轮回王语气淡淡,与其说是讯问,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对!我就是心悦他,那又如何?!”

  轮回王平静地提醒他,“敖钦是你的养父,从你还未破壳就看着你长大的。”

  焦鳞冷笑连连,“那又怎么样?总不能为了世人眼光,枉顾心声。”

  “况且我们没有血脉关联,他不过是我的养父!”

  蓐收双手抱臂,提醒道,“两情相悦无妨,可敖钦似乎并不知道你的心意,也对你没有超乎寻常的感情。”

  焦鳞摇头,“不,他会知道的,他会接受的。”

  他摇着头,否定着蓐收的话,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甩动,打在面颊上,恍若疯魔,“不、他该喜欢我的,他合该与我在一起,从我睁眼开始,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不会离开我的!”

  轮回王平静地道,“之前可能会,现在说不准。”

  “你已经有入魔征兆,敖钦可能会接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但不可能接受一个嗜杀成性的冷血魔族。”

  焦鳞整个人僵住,眼中迸发出无穷恨意,“都是你们……若不是你们,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爹爹会顺利渡劫,然后接受我的爱意……都是你们!”

  蓐收懒得与他多说,刚想把人绑走,却听见一声闷哼,敖钦悠悠转醒。

  现在敖钦的渡劫还没渡完,他要替冤魂扛的责任也没扛完,无法回天界,也不能会天界,自然不能让他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

  蓐收看了轮回王一眼,轮回王便已经接受到了信息,再次拿起了瓷枕,熟练地找好角度,刚准备拍下,却听告饶声,“等等,别拍了,再拍脑浆要拍匀了……”

  “轮回王。”

  随着他叫出轮回王的称号,他身上有光芒渐渐亮起。

  蓐收可惜道,“你恢复记忆了,渡劫失败了。”

  敖钦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在意,他只是看了一看自己身上的光晕,就抬起头看,看向了被金链锁住的焦鳞。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焦鳞此时垂着脑袋,就像一条死蛇。

  敖钦叹了口气,脸上没了笑意,“原来是你。”

  看着蓐收和轮回王看过来的目光,他又叹一声,“我知道,有人在暗处看着我,我早已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一直不能肯定。”

  敖钦早就察觉到身边有些不对劲了,就像是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似的。

  他原本运气平平,只是家族中不受在乎的庶子,平素里连吃喝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出头露面。然而,六岁那年开始,他的运气突然变得好了起来。

  他出门遇见的老太竟然是玩儿心大起微服私访的太后娘娘,太后是皇上的亲母,与皇上的关系极好,在遇到他之后和对他极为喜爱,和皇帝提了一嘴之后,皇帝第二天就夸奖了他,这使得他那之前从来对他不假辞色的父亲也对他露出了好脸色,让他有机会上学。

  再之后,他的运气更是祝他一路平步青云——在前日里复习的内容,必是第二天学堂上要考的;随手丢出的能为骰子他换来上百倍的利润;至于出门遇到贵人,亦或是捡到什么贵重的物件,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寻常事。

  有运气,再加上他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很快就一路考到了状元,同时也在整个京城中搏出了名号。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好得有些过分了,可是气运之说虚无缥缈,他心想自己只管拼搏努力,其他的顺其自然即可,倒再没有多想。

  直到他到了该娶妻纳妾的年纪,怪事开始频频出现。

  先是之前对他表露过好感的小姐脸上突然长满了疱疹,毁容,再不能见人,只得出家去当尼姑,后有皇帝给他赐婚的小姐身染重病,不治身亡。

  他明明也是翩翩公子,年轻有为,身边对他抱有好感的姑娘甚至是公子不计其数,有数不清的人想与他共度余下的半生,可是不知为何当这些人表露出意愿后,要么失踪,要么身染重病,要么毁容,要么家族被查出与敌国勾结被抄家……种种惨状,不一而足,到了最后他身边竟连一个贴心人都没有。

  他察觉出了古怪,似乎对自己表露出爱慕情绪的人都会遭到不幸。

  发现这点的不只是他,还有朝廷上的人,甚至最后寻常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便在没人敢往的身边乱凑了。

  也不知道是大家真的这么想的,还是得益于他那每每让他逢凶化吉的运气,哪怕他好像有克妻的命格,也没有人说他一句半句的不好的话,大家都是说他这一辈子是文曲星下凡,专程来为国、为民请愿的。

  对他有情意的下场不太好,是因为他身上的贵气太重,寻常人家承受不起这种贵气,便早早离世了。

  起先,由于他那好到令人惊叹的运气,让他不由得思考,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命格以及运势之说,可是从更加理性的角度来看,他更偏向于可能有人在暗中捣鬼。

  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没有抓到机会,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如果真的有人隐藏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那么这人一定狡猾至极,让他没有察觉到丝毫的蛛丝马迹。

  巧的是,在到达避暑山庄的这一天,竟然有胆大妄为的“绑匪”试图绑架他,后又有奇怪的“英雄”来了一场英雄救美,于是他便顺势而为,假装自己对那英雄一见钟情,想看看能不能把暗处的人引出来。

  只是他没想到,那暗处的人竟然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他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说喜欢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轻松的渡劫。

  ……

  敖钦看着眼前的孩子,脑袋乱得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晌,他才问轮回王,“被我吸了气运的那人……怎么样?”

  轮回王不带丝毫感情地陈述,“一生坎坷,身死逍遥,怨气难解。”

  敖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

  焦鳞紧张地抿了抿唇,道:“爹爹,事情是我做的,与你无关,要受罚的话我愿意受罚,您、您别为我操心。”

  焦鳞目露祈求,他嘴上说的是“别为他操心”,可他却只怕自己的行为让敖钦失望,再不管他。

  他于是主动看向方才最厌恶的蓐收,“你、刑神,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吗?我知错了,我愿意领罚。”

  敖钦微低着头,看不清情绪,反而让焦鳞越发慌张。

  半晌,敖钦叹气道,“小鳞,你是做错了,该受罚。”

  焦鳞几乎要落下泪来,却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悔恨,他怕的是敖钦语气中那种疲倦的失望,好像下一秒就要说,让他离开南海。

  可敖钦没说让他离开,他只是道,“仙凡有别,上界限制仙人在下界施展仙法,就是因为仙法牵涉太广。”

  “凡人羸弱,小小的仙法就可能让他们一命呜呼,甚至魂飞魄散,如果不对仙人加以约束,下界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身为仙,执掌天地道法,受万物香火,理应学会爱世间生灵,哪怕做不到喜爱,也至少要约束自己,不对生灵造成影响,影响到他们的命格,这是爱人,也是爱己。”

  焦鳞拼命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敖钦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他看向蓐收,问,“他犯的罪,会处以什么刑罚?”

  蓐收道,“他擅自修改凡人命格,吸取凡人气运,罚功德,削气运。”

  “使得万人受灾荒而死,又对凡人动用仙法,应于雷劫之界,受万年雷劫。”

  “搅乱仙人渡劫,应于寒风岭,面壁千年。”

  敖钦道,“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有把他教好,他所受刑罚,我受双倍。”

  他话音刚落,天道有感,几人便感应着,敖钦身上的气势变弱了。

  但这还没有完,接着,敖钦自身上分出一团浓郁金光,金光凝为一条小龙,他将小龙交给轮回王,“这是我分割的部分自身气运,请帮我补偿给那个被我吸取了气运的冤魂,和那些枉死的百姓吧。”

  轮回王看那条小龙气运,敖钦还要统御南海,气运太低会影响南海生灵,这恐怕是他能切割出来的极限。

  焦鳞看着那条金色的气运龙,挣扎起来,他哀求着,“我愿意把气运还给他,把我的气运给他吧,这件事和爹爹没有关系!”

  他挣扎着,可被蓐收的金锁链锁住,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他甚至都没办法自主分割气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轮回王询问敖钦,再一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将气运龙抛向了虚空。

  那金色的小龙化作万千金光,进入枉死之人的魂魄,其中最大的那一道,则进入了冤魂的体内。

  焦鳞眼睁睁看着那些金色的光点飞向远方,浑身颤抖着,流下泪水。

  他知道,敖钦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可一旦做了决定,就谁也无法更改。

  敖钦本来就给了他半颗龙珠,现在又被削减了气运和功德,恐怕在万年之内都无法恢复,更不要说是再次渡劫。

  偏偏敖钦转头看向他,没有打骂,只是像往常一样,道,“别担心,我既然说要把你养大,就会说到做到,我没有把你教好,会继续教你。”

  焦鳞的心像是被搅碎了似的,疼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他鼻头酸涩,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宁愿敖钦打他骂他,哪怕把他半条命都打掉,他也心甘情愿,毕竟是他搞砸了一切,不但让敖钦没法渡劫,还要害得他衰弱万年。

  可偏偏敖钦反思着,一如往常温柔,平静地为他犯的错负责。

  焦鳞几乎要喘不过气,懊恼和悔恨把他吞没。

  蓐收看向准备去受罚的敖钦,阻止道,“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在敖钦诧异的目光中,轮回王道,“那道冤魂,原本应该活到九十,寿终正寝,在位期间,为国为民付出良多,现在他早早身死,你既然吸取了他的气运,那你得替他走下去。”

  敖钦愣了愣,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也好。”

  他会尽可能做好,也算是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这件事中,敖钦似乎无辜,可毕竟吸取旁人气运的,是他的养大的孩子,而焦鳞这么做了之后,敖钦又切实享受到了好处,究其因果,敖钦确实应当为此赎罪。

  只是,敖钦在削减气运功德之后,如果再封印记忆,成为凡人,那身子可能会比之前许多很多,常伴病痛,苦不堪言。

  敖钦倒是看得开,“我只不过是疾病缠身而已,可那道冤魂,却赔上了一生,我理应这样做。”

  他笑着拍拍蓐收的肩膀,“说来,你们两个,一个把我当兵器甩,害得我大吐特吐,一个把瓷枕哐哐往我脑袋上砸,害得我现在头上还顶着两个大包,这件事我可记住了,等我回天界,好歹宰你们俩一顿。”

  蓐收挑眉笑道,“好说。”

  “对了。”在封印记忆之前,蓐收突然道,“你早就看出那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是演的了吧?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我们打得很逼真。”

  轮回王也点点头,他也有些好奇敖钦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可是他和蓐收两名神仙讨论出来的剧本,不可能有问题。

  敖钦看着自觉良好的两人,委婉道,“剧本没问题,那你们有没有考虑一下,可能是演的问题呢?”

  “什么?”

  看着两人不明所以的脸,敖钦无奈道,“你们俩的演技太差了。”

  “至少我觉得,正经的绑匪和英雄在打斗的时候,不会露出……嗯,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

  ……

  “居然说我演技差?我蓐收处刑的犯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居然说我的演技差!”

  “绿豆糕吃吗?”

  “吃!”

  蓐收接过绿豆糕,咬了一大口,被噎得到处找水。

  轮回王心道,之前你没觉出来自己演技差,可能是因为被处刑的凡人,都被你几斧头砍到,带回去受刑了,没机会展现演技。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对方就要炸毛了,或许会半夜兴起搞袭击切磋武艺。

  轮回王看着在糖人铺子面前的某刑神,心又道,自己实在没资格说对方如何,毕竟自己的演技也相当糟糕,毕竟之前遇到的轮回魂魄也没有需要让自己用演技骗着去投胎的。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在外界传言不苟言笑的可怖刑神,真实性格居然和传言相去甚远,看阎罗并不惊讶的样子,恐怕外面的传言是那些心里有鬼的罪仙放出来的。

  “来,分你一根。”

  正想着,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小糖人,小糖人穿着黑色的衣袍,看起来有些神似某人。

  轮回王端详了一阵,迟疑地问,“这是我?”

  蓐收接过照着自己捏的那一份糖人,点点头,“对,这家老板糖人捏得不错,你看是不是很像?”

  确实像。

  在蓐收手里的那个小人,身穿白衣,背后还背着一把斧头,做的活灵活现,竟然有几分可爱。

  轮回王看着欢喜地反复看着糖人的蓐收,想了想,觉得喜欢吃甜食的刑神也有些可爱。

  正想着,就见“可爱”的刑神,对着糖人的脑袋张嘴就是一口,一口给糖人砍了头。

  轮回王:……

  蓐收若有所感,抬头问道,“你不喜欢吗?他家的糖人是用水果染的色,吃起来和别的糖不一样,有一股水果味。”

  轮回王沉默。

  或许在蓐收眼里,给予糖的最高赞扬,就是把糖一口闷了吧。

  轮回王看着小糖人,最后还是没有吃,把糖人放进了袖里乾坤空间。

  ***

  回到地府,再去看那冤魂,冤魂怨气已解,他喝了孟婆汤,便要去投胎了。

  端着孟婆汤碗的老婆婆笑的慈善,身边一个男子帮她端着汤。

  蓐收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轮回王解释道,“孟婆心愿已了,她身边的男子,将会是新的孟婆。”

  蓐收有些惊讶,关注点却不在轮替上,“男子是不是应该叫孟公?”

  轮回王,“……孟婆已经是一个职位名称了,就像是无常也不只是谢必安和范无救两人的专属。”

  蓐收了然。

  他之前不喜欢地府冷飕飕的环境,这次有友人一同前行,倒生出几分趣味。

  两人一同走过黄泉路,走过两岸的曼珠沙华,轮回王摘下两朵,准备等过些日子敖钦回来,送给他插花。

  他们走过十八层地狱,终于走到了地府的尽头。

  巨大的黑色漩涡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看不见尽头。

  这就是轮回之门。

  那冤魂纵身一跃,进入轮回之中。

  在下一世,他有气运相助,加之自身实力,他将会成为最好的明君,让领土所在的百姓,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仓廪足而知荣辱,在这个世界,学堂将会前所未有地开办起来,会生出越来越多的优秀人才。

  那数万因焦鳞枉死的冤魂,得益于敖钦的功德加持,下辈子将会不愁吃穿,若有实力者,则能借助这功德更上一步。这些冤魂,将会过上上辈子梦寐以求的生活。

  ……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又过五十天,敖钦回归。

  他的后半生,疾病缠身,到了最后的五年,缠绵病榻,却依旧尽自己所能地为国为民做事。

  他满身伤病,却含笑而终,出殡那日,举国戴孝,皇上亲自去墓前祭拜,敬自己的老师,也敬这一代忠臣。

  敖钦回到天界的那日,蓐收手里提着一坛桃花酒,轮回王手里握着两朵曼珠沙华,来迎他。

  他们开开心心喝了酒,敖钦又欢欢喜喜把花放进了自己的袖里乾坤中,便去受刑了。

  他没去见已经开始受刑的焦鳞。

  然而,等敖钦受雷劫之苦时,蓐收却来到了焦鳞身边,问他,“你想看看他吗?”

  自然是想的。

  于是焦鳞就看见,封印了法力的敖钦,被雷劫劈成焦炭,血肉疯长,恢复原状,却接着被下一道雷劫再次打为焦炭的模样。

  焦鳞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看得心口绞痛,却依旧死死地看着敖钦,受寒风之苦,身体被冻成冰雕,然后一寸寸裂开,再恢复,再裂开——也不移开目光。

  直到蓐收收起水镜,走出寒风岭,才从中传出了压抑至极的嚎啕声。

  蓐收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等着他的轮回王,勉强笑了笑,“走吧,喝酒去。”

  轮回王跟在他身边,半晌,问,“有必要吗?”

  蓐收轻声道,“有的,有必要。”

  焦鳞就像是最天真最残忍的孩童,除了敖钦,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管不顾,生灵也好,神仙也罢,在他眼中都是玩物,不需要特别注意,当然也不需要尊重与爱护。

  他这样的想法,会出事。

  敖钦想教焦鳞,但敖钦不会教孩子,他用最简单最笨的方法,去教焦鳞什么叫克制,什么叫因果。

  那他蓐收就帮他一把。

  他要让焦鳞亲眼看看,自己最爱的人,为了自己犯的错,受了怎样的苦难。

  焦鳞是一把利刃,敖钦就是他的剑鞘,只要剑鞘在,利刃就会学着收敛锋芒,不会伤人,也不会被折断。

  蓐收仰起头,笑道,“在喝酒之前,要不要来打一场?”

  轮回王已经习惯了蓐收随时随地发出的约战邀请,他想,若是打一架能让蓐收心情好一些,好像也不错。

  况且,和蓐收战斗确实是一件快事。

  他拿出长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