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琦进了局子之后, 周围便慢慢寂寥了。

  起先还有人来看他,或是带着对他画作价值的贪婪,或是带着残留的感情, 但很快, 来的人越来越少。

  当初他和那些男人们纠缠在一起,大多是因为情|欲, 既然贾琦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望, 便也一拍两散了。

  而当初他的画作卖出八千万的高价,是因为狐妖在画上施了幻象,如今狐妖被抓,幻象散尽,画的本来面目露出,便从八千万的神作, 变为了一堆废纸, 那名变卖家产的收藏家险些昏过去。

  好在灵管所出手, 将贾琦的财产变卖,由于贾琦花钱大手大脚, 当初的八千万早已被花了不少, 他的财产折合为现金归还了六千余万, 虽然不是全部,但也足以让那名收藏家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至于那张没有被拍卖出去的画作,则无法拍出, 无人问津,最后被清洁阿姨一折两半, 送到了废纸回收站。

  孙琅玕被释放后, 去看了一次贾琦, 那时候的贾琦还抱有一丝希望, 他还没改掉骄纵的脾气,监狱的生活不算苦,但对于他来说是难以言说的折磨,他无法接受自己拿笔的手,去拿粗糙的布料,也无法接受自己曾盘过很多男人腰肢的腿,去踩缝纫机。

  他看见孙琅玕后,哭泣着求孙琅玕将自己救出去,见孙琅玕并不动摇,终于撕下了面具破口大骂,形象全无。

  孙琅玕只是将给他带的东西默默放下,转身离去。

  那是孙琅玕最后一次看他。

  也是最后一次有人来看他。

  贾琦身边围着的男人们不见了,曾经为他痴狂的周达林昆,一个被断了体育路,在大学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一个从学霸变得庸庸碌碌,有时候他们想起贾琦,会带着恨意,却又忍不住回想着当初尽情纵乐的时光。

  后来贾琦终于被岁月磨平了一身尖刺,他听着狱友们说起曾经,便开始越来越多地回想起当初在孙家无忧无虑的日子,便开始越来越多地想起孙琅玕。

  后来他才知道,其他的男人们,或是贪恋狐妖给他带来的美貌与□□,或是贪恋他能带来的价值,他们近乎疯狂的沉迷,或多或少都有狐妖的参与。

  唯有孙琅玕,是没有狐妖的插手,便深深爱上自己的,唯一一个男人。

  曾经贾琦最不屑的就是孙琅玕沉默的爱,后来这份爱变为他每个午夜梦回时的懊恼与遗憾。

  有时候,他会梦见在孙家的时光,在未得知自己是被抱错的孩子之前。

  那时候,他是多么真心地,崇拜着好像无所不能的大哥。

  ……

  孙琅玕被放出去之后,他从未如此清醒。

  其实他当初不是故意和父母作对决裂的,只是他看着贾琦,孤零零地、可怜地望着他,眼里含着泪水将落未落,心便一阵阵地疼。

  他只有他了。

  他孙琅玕,纵横商场十余年,清醒无比,怎么会赌一时之气,与父母决裂。

  他不过是在赌,就赌孙珺在乡下被人磋磨着长大,无法撑起家里的公司,就赌父母对自己的爱意,足以压过那多年未见的弟弟,就赌父母终有一日会服软,会让他回去。

  他就这么固执地下注,最终用尽了筹码,满盘皆输。

  他回到了孙宅,他突然发现曾经保养很好的母亲,头上已经有了白发,父亲的眼角也有了皱纹,他们曾为他这个白眼狼儿子,彻夜难眠。

  而如今,因为他还是爸妈的儿子,所以在他在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后,在孙珺的劝和下,孙家父母还是将他认了回去,但他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从前。

  孙琅玕曾经不以为意的那个乡下弟弟,坚韧而灿烂,像一株生长在石头下的种子,终于顶开头顶的巨石,绽开了美丽的花。

  孙琅玕后来找孙珺道歉并道谢,孙珺看向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恨意,也没有爱意,就像是个陌生人,他说,“我不是为了你而求情,我是为了爸妈。”

  “他们爱你,如果真的放任你在外面病倒,他们会心疼。”

  孙琅玕喉头哽咽,半晌,他问,“我曾经打过你,爸妈原谅了我,你不怨他们吗?”

  孙珺反而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让孙琅玕想起静静开放的黄色单支郁金香,低调而温柔,“怎么会怨,我爱他们。”

  “他们是一对对孩子温柔又有原则的父母,愿意把自己的爱意毫无保留地给予自己的孩子,这是我在小时候无比渴望的。”

  “我太幸运了,这么好的父母,竟然是我的爸妈。”

  “我与你不一样,他们爱我,我也会毫无保留地爱他们。”

  “为了让爸妈开心,也希望你可以学会爱这个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

  孙珺转身走了,只留孙琅玕站在原地。

  孙家父母与孙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着的,仿佛有数不清的幸福将他们包裹着,他们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外人。

  孙琅玕慢慢地明白,自己究竟为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假弟弟,放弃了什么。

  ***

  与孙珺几人别过后,高誓带着高顾笙往车那边走,高顾笙像只小鸟似的在高誓身边叽叽喳喳,“老爸看起来可真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

  高誓被气笑了,一巴掌拍在狗儿子脑袋上,“老实点闭嘴。”

  高顾笙装的龇牙咧嘴,像小狗崽子一样屁颠屁颠跟在高誓身后跑,“老爸,你晚饭吃了吗?饿不饿?”

  高誓,“怎么,还没吃饱吗?”

  高顾笙摸摸肚子,“吃是吃饱了,但是那边新开了一条小吃街!”

  高誓拍拍高顾笙的脑袋,“就知道吃,走吧。”

  “耶!”

  高顾笙左手端着一碗铁板虾滑,右手拿着一串铁板鱿鱼,吃得神采飞扬,“老爸我还想吃那个烤面排。”

  高誓咽下嘴里的铁板鱿鱼,“他家还卖劈腿茄子,要不要?”

  “要!要小份!”

  高顾笙跟在高誓身后,少年人的面庞带着令人心醉的笑意,如同一杯薄荷柠檬冰酒,周围的目光或是惊艳或是贪婪,凝在他的身上。

  但高顾笙并不在意,只要跟在老爸身边,就不用做那些伪装,也不用时时保持警惕。

  高顾笙的脑袋从高誓肩膀上探出来,“老爸,我想吃沙拉和番茄双拼的。”

  高誓点点头,看向老板,老板愕然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高顾笙笑嘻嘻地贴近高誓的脸,“咋了老板,我和我爹不像?”

  虽然高誓和高顾笙的气质相差很多,甚至单看根本联系不到一起,但当两人并排站着的时候,会发现他们其实是像的,大概有五分相似,只不过看高誓的年纪,人们会下意识地认为他们是两兄弟。

  老板左右看看,对着高誓比起了个大拇指,“兄弟,这茄子我就不收钱了,咱俩加个微信,聊聊养生啥的?”

  ……最终高誓还是付了钱,并冷酷地拒绝了加微信的请求,单手抓走了自己的傻儿子。

  这边的夜市小吃街很热闹,常见的不常见的小吃都有,吃到最后,高誓已经吃了个八分饱,高顾笙更是吃到了十分饱,望着手里还剩半碗的冰汤圆,望冰兴叹。

  “老爸,吃不下了,咱们可以买个东北饭包带回去当早饭吗?”

  “吃不下下次再来,外面的叶子再热一次就黑了。”

  高誓的目光扫过人群又收回,直到坐回车上,才微微放松了脊背。

  不是他的错觉,有人在跟着他们,没有恶意,却令他很不舒服。

  这次会是谁?

  厉陌尘?还是章天师?

  高誓看了一眼后视镜,“乐乐,绑好安全带,后面有人跟着咱们,看看他到底是谁的人。”

  高顾笙双眼一亮,“好嘞!”

  高誓踩动油门,开始缓慢加速,信号已经发出,黑色的桑塔纳爆发出与自身全然不符的速度,往郊外飞驰。

  “乐乐,万星娱乐的人想接触你的话,一律不要私下见面。”

  “尤其是他们想与你签合同,不要签。”

  “那只狐妖附身舍亭榭,透漏了不少东西,万星娱乐经纪人私下拉皮条的行为很常见,尤其是底层艺人,如果不是格外出彩,直接被高层看重,想力捧,基本只有走钱色交易这一条路出头。”

  指针已经指向一百五,高誓还在加速,两旁的树木变成了残影,在后视镜中,一点车灯飘摇,如狂风中的烛火。

  “才两百就不行了吗?看来不是专业的跟踪人员。”

  高誓收回目光。

  “目前查到的,不少艺人被骗,签了不公平的合同。”

  “听到是万星娱乐签人,大部分人下意识觉得大公司不会骗人,所以受害者很多。然而这些合同是合法的,没有太大纰漏,就算请律师告能告赢,后面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周围一片荒凉,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很有拍鬼片的氛围感。

  高誓开始减速,后视镜中可以看到,那两点车灯像是怕高誓再跑了似的,飞速接近。

  “厉陌尘手上绝对不干净,甚至有可能见过血。”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现在身上的商业价值很高,厉陌尘这人偏执且狠厉,上次你爹我抢了他看中的那块地,这次又把那次聚会的几个员工艺人送进局子,昨天刑警那边还从他名下查到了两名聚众吸毒艺人,现在他公司的股价跌得厉害,可能会对你下手。”

  车彻底停下,后面跟着的车急急刹车。

  高誓推开车门。

  “……比如,开出天价合同,招你入万星娱乐。”

  紧跟了一路的车,车门打开,里面的人匆匆走出,脸色有些发白,却依旧挤出了职业笑容,拿出名片递向高誓。

  “您好,我是万星娱乐公司的星探,您是高顾笙的父亲吧?请问您是否有意愿让您儿子进娱乐圈发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