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岭眼里含着水雾,眼角泛红,死死咬着牙。

  裴宥见状,咬着牙根,肯定道:“你喜欢他来,你想要他来。”否则,怎会因为担心他不来,急得要哭了呢?

  “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想见到他呢!”苏岭站起身,用通红的眼睛瞪着裴宥,“你总是这样无理取闹,只会冤枉我!”

  他气得浑身发颤:“我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不对,你也没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啊?!”

  头脑不清的放狠话,“我看你不需要任何人,你只适合跟机器人相处,只有他们才会完完全全听你指令!!”

  只适合跟机器人相处?

  裴宥愣在当场,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想离开,是不是?”

  裴宥是高傲的,自信的,可他也会失落,也会害怕,也会怀疑自己,特别是现在,瘫得连手指头都不能掌控,这样的瘫子,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值得别人在乎呢?

  他眸子黑沉沉的,里面是一片荒芜,无人企及的地方,寒冷孤寂,苏岭心里的火气慢慢湮灭。

  是怕我离开,所以闹别扭吗?

  “你不要总是冤枉我,有什么我们好好说,行吗?”苏岭绞着手指头,低头看他。

  冤枉?冤枉他喜欢自己吗?

  裴宥看不懂苏岭,看不透苏岭。苏岭好似单纯得像一汪清水,一眼就能见底,走近一些才发现那只是表象,水面底下,是他无法企及的神秘之地。

  裴宥闭眼,整个人又像开始那样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不回话。

  苏岭也倔着不动,目光在裴宥身上来回扫。

  他天天忍受着凌迟的痛苦,所以脾气才这么古怪?

  也是,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还要忍受仇恨的折磨,防备别人的陷害,身心都得不到舒展,能开朗阳光才怪呢。

  要是自己一走了之,他会怎么过?又像一具活尸一样成天躺着不动吗?

  还会笑吗?

  越想心越软,苏岭蹲下身:“你身上疼吗?”

  裴宥撩起眼皮:“我从不怕疼。”

  “我不走,陪着你。”苏岭手搭在裴宥膝盖上。

  裴宥盯着那双手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那你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按摩。”

  “啊?”苏岭一愣。

  “这是你的工作内容,你自己说过的。”裴宥疾言厉色,却透着一股子虚张声势的味道,“你最近一直偷懒,工作态度很不认真!”

  “啊~”苏岭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他喜欢按摩,就跟喜欢慕斯蛋糕一样,嘴巴不承认,“好的,每天都按摩。还有什么要求吗,老板大人?”

  “你真不喜欢穆泽城?”裴宥问。

  苏岭跟不上他的脑回路,怎么跳到穆泽城头上去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喜欢。”

  裴宥嗯了一声:“以后对不喜欢的人,不要笑得那么开心,容易让人误会。”

  很开心吗?只是正常的笑而已。对人微笑,不是礼貌吗?像他这样冷着脸才不好吧?

  想是这样想,苏岭断不会这样说,他寻摸到一点和裴宥的相处之道,哄着:“好,不笑。”

  “再有其它要求,我会跟你说。”裴宥停顿两秒,“无论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会为你办到。你不许去找别人。”

  ‘别人’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我没什么想要的。”苏岭耸耸肩,站起身,推裴宥回房,“我只想要你快点好起来。”

  我只想你快点好起来——这句话,苏岭说得不重,却直直击中裴宥心脏。

  一股战栗感从心脏向全身扩散,从胸腔蔓延至手心,从脊梁骨顺至大腿根直至脚底板,像有细密的小针在戳,刺刺的酸麻。

  瞬间出了一身汗,手臂猛的一弹。

  “你手能动了!”苏岭惊呼,托住裴宥手臂,“你再试试,能不能动?慢点啊,不用着急。”

  “嗯。”裴宥心跳很快,面上却不显。

  如果手能动,是不是说明自己真有痊愈的希望?那他不会走了吧?无论是七个月、七年、七十年......都不会走了吧......

  裴宥手指弯曲缓缓握拳,手腕还不怎么灵活,胳膊很重,抬不动。

  但这已经很好了,不是身体的条件反射,是真的能掌控双手了!

  “我就说了吧,你一定能好!”苏岭像得了宝贝一样高兴,“我今晚再给你做个全身按摩,保管你好得越来越快!”

  裴宥在苏岭的眼睛里,看到了荒地上破土而出的新芽,一时难以自持,呐呐地说:“我允许你亲我一口。”

  他声音不大,苏岭正兴奋,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去按摩。”裴宥声音越发低沉。

  从这天起,两人达成某种默契。

  苏岭每天都给裴宥按摩,不知怎得,每每按着按着就犯困,好几次都趴在裴宥身上睡着了。

  裴宥没再说占便宜之类的话挤兑他,苏岭心大,没探究。

  还别说,两个月下来,裴宥有了精气神,身体见好,找回上半身的知觉,手臂活动自如。

  七月七日这天,是纳蓝星的星际日,晚上,苏岭应景的烧了几个大菜。

  裴宥手能动了,但还是跟大爷一样坐那儿,等着人来喂:“不要青菜,来块兽肉。”

  谁叫裴宥每次自己吃饭的时候,都动作缓慢,神情难耐,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苏岭不忍心,也喂习惯了,就这样纵着他。

  “多吃菜,对身体好。”说是这样说,苏岭夹了一块油汪汪的酥肉喂过去。

  远远听见外面烟花炸开的声音,苏岭有些心痒痒:“今天外面很热闹,我们出去玩儿?”

  “再来口汤。”裴宥答。

  苏岭乖乖喂了汤:“我听说今天全星球禁止动武,很安全的。”

  他惯着裴宥,裴宥在他面前越发傲娇:“没意思,在家看全息投影一样。”

  “可是......”苏岭往窗外望,“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盛会。”

  见他心都飞到外面去了,裴宥蹙眉:“人多,吵。”

  “那我自己去,我就玩一会儿,一个小时就回来。”苏岭的大眼睛眨巴,无辜又可怜,“行吗?”

  裴宥不吭声,苏岭再喂肉,裴宥偏过头,不接。

  “糟蹋别人的心意,这菜我做了好久呢!”苏岭知道他又闹别扭,自己一口吃掉。

  想到裴宥从不出门,也不方便出门,“不去了不去了。”

  苏岭夹了一块虾,递过去,“等你以后好了,我们再出去玩,好吗?”

  裴宥看着夹菜的手,纤细白嫩,柔软却充满力量,就是这双手天天给自己按摩喂饭……

  他张口接了虾,鲜香嫩滑,小家伙做得食物总有一种特别味道,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方方,准备一个仿真面具。”

  听见这话,苏岭眼睛一亮,想笑,又不能肯定裴宥的意思,巴巴望着。

  “吃完饭就去。”裴宥抿唇,“今天怎么没甜品?”

  “冰箱里放着呢。”苏岭笑弯了眼,“我今天做了冰皮月饼,没吃过吧?不知道是什么吧?保你吃了还想吃。”

  他眼里闪着光,小嘴一张一合,裴宥心里像有羽毛拂过,不自觉跟着苏岭翘起嘴角:“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