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两天穆迟都没有主动联系宋闻舟，估计是忙得心力交瘁。
宋闻舟倒是有问奶奶怎么样了，通常都是过了挺久穆迟才回，说了奶奶的情况后也只能和宋闻舟聊上两句就忙去了。
穆奶奶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手术是成功了，但后面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清醒的时间很少，每时每刻都需要有人看护。
元宵节那天，任素仪和宋承朗放了假，本想带宋闻舟去外面吃饭，但宋闻舟提不起精神，不愿出门，让他俩去玩不用管自己。
晚上就着中午没吃完菜解决了晚饭，宋闻舟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街上明亮的路灯和来来往往的车辆，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慌张。
站了半晌，宋闻舟转身大步走回屋里，穿上厚厚的外套，戴上围巾帽子，拿着手机钥匙出了门。
他下楼就打了车，目的地十分明确，直奔只去过一次的穆迟家的方向。
出租车很快在路口停下，宋闻舟推开车门下车，脚步毫不迟疑地往里走，走着走着甚至小跑起来。
还没完全靠近那栋二层小阁楼，宋闻舟远远地看见了穆迟房间的窗户，那道据说被齐凌砸碎过两次的窗户玻璃里面一片漆黑，只在表面倒映出一点微光的影子。
宋闻舟盯着那丝光往前走，直到走到栅栏旁，才发现光源是菜园里偷菜的居民打着的手电筒。
“哎，你知不知道元宵节有个习俗是‘偷菜’，每年那时候我们都不在家，这附近的人元宵节那天晚上就跑来把这些菜偷走了，一根都不带剩的。”
宋闻舟的耳边好像响起了穆迟说过的话，他一步步靠近菜园旁的栅栏。
“你要想吃就早点摘走，或者你元宵节晚上没事的话也可以过来凑凑热闹。”
宋闻舟单手撑着栅栏的平滑处，纵身跳进院子。
“有什么不好的？到时候你记得给我打视频，我也想看看。”
……
菜园里忙碌的居民发现了宋闻舟，手电筒的光线照过来，宋闻舟抬起手掌在眼睛前方挡了挡。
居民认出了他不是住在这里的人，笑着问道：“小伙子，你也来偷菜啊？”
“嗯。”宋闻舟应了一声。
“那你来得有点晚，都没剩几棵了，”居民好心给他指了一个地方，“在那边，快去偷吧。”
宋闻舟：“……”
这语气熟稔得好像是让他摘自己家的菜一样。
宋闻舟往那边走了几步，想起穆迟说给他打视频的话，又转身回来，有点尴尬地叫住正要离开的居民。
“阿……大姐，”宋闻舟搓着手机后盖，“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拍一个视频？”
“你要发朋友圈是吧？”大姐不答反问道。
宋闻舟硬着头皮点点头。
“当然可以，手机给我吧。”大姐单手举高手电筒照向还剩几棵菜的那片地，非常潮流地说，“我给你打着光，你站过去，我找找角度。”
宋闻舟走过去的时候差点顺拐。
“角度很好，准备，我喊开始你就开始偷。”
……
经过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波折，宋闻舟总算把菜园里剩下的菜全摘完了。
他有点庆幸自己来的晚，里面没有多余的菜，不然他合理怀疑热心的大姐会说他NG了再拍两条。
从大姐手里拿回手机的时候大姐连连夸他长得俊，光线这么差拍出来都很好看。
宋闻舟很不好意思，忙不迭地半鞠躬道谢。
大姐用手电筒照了照宋闻舟被泥泞弄脏的白色羽绒服，不理解地问：“你来偷菜怎么还穿白衣服？也没带个袋子什么的来装菜？”
宋闻舟睁大一双黑亮的眼睛，有些茫然。
大姐见他这副样子惹人喜爱，便匀出了一个塑料袋给他。
于是宋闻舟就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拎着一袋子菜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任素仪和宋承朗已经回来了，任素仪见到宋闻舟狠狠地惊了一把。
“你……”她上下打量了宋闻舟一番，“你这是干嘛去了？搞成这副样子。”
“偷菜，”宋闻舟笑眯眯地把那袋子菜递给任素仪，说，“这是元宵节的习俗。”
任素仪瞅了眼袋子里新鲜至极的绿菜叶，“你从哪偷来的？”
宋闻舟笑了笑没回答，弯腰换鞋的时候说：“我明天晚上煮菜给你们吃。”
“行行行，”任素仪拿他没办法，相信他也不会随便乱偷东西，“你先去洗洗吧，衣服换下来扔洗衣机。”
“嗯。”
宋闻舟洗漱完靠坐在床头，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手机里的视频，视频中的自己笨拙地把菜从地里拔｜出来，泥点溅到衣服上，手上更是沾满了污泥，为了不弄脏手机，他摘完菜后还一点也不讲究地伸手在裤子上揩了揩手。
毫无美感可言。
要发给穆迟看吗？
似乎发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宋闻舟仰起头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被手机的振动唤回神。
【穆迟：睡了吗？】
宋闻舟的眼睛亮了亮，秒回：
【宋闻舟：还没】
【穆迟：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宋闻舟：“……”
神经病啊。
【穆迟：差点忘了跟你说】
【穆迟：元宵节快乐】
宋闻舟一瞬间感觉鼻子有点酸，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
【宋闻舟：奶奶的情况怎么样了？】
穆迟打了通电话过来，宋闻舟吸了吸鼻子，挂断了。
他真怕自己会哭出来。
【穆迟：？】
【宋闻舟：就这样说】
【穆迟：懒得打字】
【宋闻舟：那你发语音】
“你不对劲。”穆迟果真发了语音，“奶奶今天好些了，清醒的时间挺长，就是身体还动不了。”
【宋闻舟：那就好】
“嗯，现在我妈在医院看着，我回家睡一觉。”
【宋闻舟：哦】
“又‘哦’，你这些天还好吧？”
【宋闻舟：挺好的】
发完这句宋闻舟继续打字：我今天去你家偷
“那个，舟舟，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宋闻舟默默删掉打好的字，问他什么事。
“我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回去了。”
宋闻舟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一顿，缓了缓才落下。
【宋闻舟：嗯，好好照顾奶奶】
穆迟：“对不起啊，我失约了。”
宋闻舟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宋闻舟：别这样说，现在奶奶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穆迟只不过是晚几天回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聊到最后宋闻舟都没有机会把视频发给穆迟看，他听出了穆迟声音中的疲惫，便借口自己犯困结束了对话。
几天后，新学期如约而至，不会因为穆迟没有回来而发生任何改变。
开学那天，教室里吵嚷得宛若身处菜市场。
一个假期未见的同学们纷纷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激动地分享自己在假期间的所见所闻。
全班只有宋闻舟所在的一方书桌处没发出声音，没有话痨穆迟在，宋闻舟可以保持一个上午不说话。
课间，齐凌抱着下节课要用的书一屁股坐到宋闻舟的身边，在宋闻舟转头看过来之际解释道：“迟哥怕你孤独，让我来陪你。”
宋闻舟提了下嘴角，没多问，只说了一句：“谢谢。”
也不知是在谢齐凌还是谢穆迟。
穆迟没跟他说过让齐凌来陪他的话。
宋闻舟隐约感觉出来随着开学的到来，穆迟有意无意地在躲着他。
他不理解，他觉得穆迟完全没必要这样，穆迟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其实他没有太较真的。
就像穆迟那天跟他说“晚几天回来”，本来就是个模糊的数据，存在着不确定性，随时都可能变化。
晚上睡在宿舍的床上，宋闻舟盯着上铺的床板，有时会庆幸地想，幸好除夕那晚穆迟没把要说的话说出口，这样他就能只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没真正听到耳中都不算数的，穆迟也就没有义务一定要回来。
可他心里还是会存有一丝希望，希望奶奶能一下子好起来，能带着穆迟回来上学，继续学习中国文化。
-
宋闻舟再次面对面见到穆迟，是在新学期开始的第二周。
和他上学期转学来时一样，正上着英语课，讲台上英语老师的美式发音非常标准，但宋闻舟脑海中响起的却是穆迟带着英伦腔唱的英文歌。
英语老师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上课走神的事，敲了敲黑板以示提醒。
宋闻舟懊恼地皱皱眉，低头在笔记本最后一页的“正”字上又添一笔，前面已经排列着许多个“正”字，都是他在上课时想起穆迟的杰作。
看见前桌两人讲悄悄话他会想起穆迟，瞅见隔壁组的同学传小纸条他也会想起穆迟，就连有时听见一些和穆迟毫不搭边的事他都能想起穆迟……
真是没救了。
宋闻舟暗暗在心里斥责自己。
他甩了甩头打算认真听课，余光看见走廊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宋闻舟猛地把头转回去，视线直直地和望着他的穆迟对上。
宋闻舟有点吃惊，穆迟回来了？
可是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收到过穆迟说回来的消息。
穆迟见宋闻舟发现自己后对他露齿一笑，张开手掌小幅度地挥了挥。
宋闻舟的眉头仍旧是微锁着，他转动眼珠子示意教室门口的方向，询问穆迟为什么不进来？
穆迟收了收脸上的笑容，缓缓地冲宋闻舟摇摇头。
宋闻舟不解地眯缝起眼睛，他还欲再和穆迟“眉目传情”，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再次用教鞭重重点两下黑板，还伴随着两声警告似的咳嗽。
宋闻舟连忙转过头盯着黑板，心思却怎么也收不回来。
等老师背对着他们板书的时候，宋闻舟悄悄地又往外瞥去，但穆迟已经离开了，宋闻舟甚至歪头看了其他班级外的走廊，都不见穆迟的身影。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宋闻舟从桌箱摸出手机，低着头给穆迟发消息。
【宋闻舟：在哪？】
【穆迟：寝室】
恰好刚才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宋闻舟没收拾桌上的书本，片刻不留地起身大步离开教室。
学生宿舍和食堂处于两个相反的方向，中午时分所有学生都饿极了似的奔向食堂，只有宋闻舟和他们背道而驰。
他脚步迈得极快，他还嫌慢奔跑起来。
一口气跑回宿舍，宋闻舟在402的门口停下来换气，他喘得很凶，胸膛上下起伏，脸颊发热，但鼻息间却因为冷风灌进去想流鼻涕。
宋闻舟弯腰撑着大腿喘气时，屋里的穆迟听见了声响拉开门，宋闻舟抬头，穆迟低头，两人无声对视了好一会儿。
“跑这么急做什么？”穆迟率先打破沉默。
宋闻舟是放学后第一个抵达宿舍的，此时走廊上除了他和穆迟外没有别人，穆迟的声音隐约还带着回音。
宋闻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回答穆迟的问题，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着急，大抵是心里害怕若是慢了穆迟就走了。
“快进来吧。”穆迟见宋闻舟只顾着喘气不说话，连忙让开身体，伸手想拉他的胳膊一把，却被宋闻舟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穆迟蜷缩了下手指，待宋闻舟进门后把门关上。
寝室中央摆放着一个摊开的行李箱，宋闻舟只看了一眼便绕过它坐到自己的床上，故作随意地问：“在收拾东西啊？”
“嗯。”穆迟有点不敢看他，背对着他继续折叠上学期放假没带回去的衣物。
宋闻舟双手撑在腿边的床单上，又问：“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养着，出行都得依靠轮椅，她年纪大了，要想完全好起来恐怕不容易，短期内穿衣吃饭都需要人照顾。”穆迟说完停顿了一下，声音越来越小，“所以……”
宋闻舟替他补充完：“那最好不要来回折腾了，在英国那边你爸妈还能随时照顾到。”
“嗯。”穆迟将叠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趁着转头的间隙迅速瞥一眼宋闻舟，“……我也得留在那边，我放心不下。”
宋闻舟理解地点点头，“应该的。”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穆迟舔了舔嘴唇没说话，宋闻舟看他内疚的样子，勉强笑了下问道：“今天就走吗？”
“是，”穆迟说，“刚才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下午的飞机回去。”
宋闻舟轻轻地“啊”了一声，尽管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没想到穆迟会走得这么匆忙。
有学生陆陆续续地回来午休，走廊上偶尔传来路过的同学交谈的声音，宋闻舟坐在床边看穆迟收拾东西的背影，感觉有些疲倦。
其实他看似是盯着穆迟，实际上多数时候是处于发呆的状态，穆迟回头望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发现。
“对不起。”穆迟突然开口，“我又失约了。”
“没有啊，”宋闻舟笑笑，但他不知道他其实没笑出来，“你不是确实回来了吗？虽然马上又要走了。”
“我是说……”穆迟欲言又止。
他要说什么呢？他好像“骗”了宋闻舟很多次。
他说过接下来的这两年都不会换同桌了，他说过自己不会出国，他说过有很重要的事要回来当面跟宋闻舟说……
现在他全部都做不到了。
穆迟捏了捏手上拿着的衣服，重复道：“对不起。”
宋闻舟蓦地撇开了头，本来他觉得还好，换成他他也会选择留在英国读书方便看望奶奶，但穆迟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搞得他心烦极了。
宿舍一下子又陷入沉默，这时宋闻舟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穆迟这才意识到宋闻舟是一放学就跑回来了，“你怎么不吃饭？”
宋闻舟不说话，有些荒唐地想：我要辟谷。
“你快去吃饭吧。”穆迟又说。
“不想去。”宋闻舟闭了闭眼睛，他懒得动。
“你胃不好还不好好吃饭，”穆迟着急道，“你就算生气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我没有生气。”宋闻舟无力道，他就是单纯的现在不想动，想等过会儿再去。
“那你就不要任性，”穆迟拧眉，“以后我不在……”
“我怎么就任性了？”宋闻舟烦死了，口不择言道，“我不想吃不行吗？再说了，你都要走了我胃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穆迟一瞬间僵住了身体，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宋闻舟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但话都说出口了他也不算找补回来，况且他说的也是事实，说完甚至感觉比憋在心里好受一些。
宋闻舟扭开头不看穆迟，他和穆迟的确没什么关系，顶多就是穆迟帮过他几次，反正今天以后两人就要相隔几千公里，也许一段时间过后就不会再联系了，没必要有太多的牵扯。
穆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走开，宋闻舟听见他打电话没齐凌让帮忙带一份饭回来。
之后两人都没再开口，宋闻舟一直掐着自己的掌心，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是离开宿舍，但身体像是粘在了床上，半分不愿动弹。
没过多久，齐凌和章飞雨一同回到寝室，齐凌在穆迟的示意下把饭拿给宋闻舟。
宋闻舟轻声道谢，齐凌摆摆手就挪到穆迟的身边。
“迟哥我好舍不得你啊，”齐凌大方直白地表明心迹，“你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穆迟失约了太多次，不敢再说绝对的话，回答道：“不确定。”
“嘤——”齐凌哀嚎，“你走了我们就要少了好多乐趣。”
穆迟淡笑着和他闲扯，就连章飞雨都凑上去说了几句类似让穆迟保重的话，唯独宋闻舟一个人坐在一边，默默吃着齐凌带回来的饭不搭话。
穆迟偶尔会偷看宋闻舟两眼，但没再过去招惹他。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穆迟把饭卡交给齐凌，说：“里面还有些钱，明天你帮我买鸡蛋分给他们吃。”
“为什么是鸡蛋不是别的？”齐凌疑惑问。
穆迟自嘲一笑，“因为我上学期打赌输了。”
他赌他会和宋闻舟同桌两年，这才过了一学期，或许，他真的是和同桌这个词语八字不合，他不配拥有。
宋闻舟愤愤地把饭盒合上，用力扔进垃圾桶，拉开阳台门进了卫生间。
穆迟从卫生间的门上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对齐凌道：“小麒麟，你以后多照顾一下我同桌，到时候你结婚了我给你随大礼。”
齐凌没觉得哪里不对，满脸不舍又带着期待，“这可是你说的，我会照顾好宋闻舟，我结婚的时候你可要带着大礼回来参加。”
穆迟挑眉，“一定。”
宋闻舟在卫生间里呆愣着站了一会儿，出来时穆迟正推着行李箱准备出门。
齐凌紧随其后，热情地招呼宋闻舟道：“我们送迟哥出去，你要不要一起？”
宋闻舟有些心慌，正要点头时穆迟抢先说道：“我又没多少行李，哪里需要这么多人送。”
“也是，”齐凌说，“那你就留在寝室休息吧，你好像每天都要午休哦。”
宋闻舟紧抿着唇，僵直着身体眼睁睁看着穆迟一行人离开宿舍。
他很气恼，他之前想到过今天的画面，但从没想过气氛会被他弄得这么僵，恐怕在穆迟最后的印象里，他就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人了。
思及此，宋闻舟转身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他记得从他们寝室能看见出校门的必经之路。
等了几分钟，穆迟的身影果然出现在视线中，他的行李箱被齐凌抢走，腾出的双手插在兜里，偶尔转头跟齐凌和章飞雨说上几句话。
宋闻舟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道渐渐远去身影，穆迟快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之前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远远地转头看了过来，视线隔空和宋闻舟的撞到一起。
距离太远，宋闻舟看不清穆迟的表情，只隐约觉得穆迟对他笑了一下。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宋闻舟都清楚地记得和穆迟分开前最后一幕的遥遥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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