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中午，秦煜隔着便利店玻璃看见时初的身影时，心想他和赵易安也许都猜错了。
他刚谈完合作回来，停好车后景贺程突然说楼下便利店最近出了新的甜品，想要去尝一尝。
毕竟还是个将满二十岁的男孩儿，明明跟着他跑了一上午，还是不觉得疲累，依然有精力专门去吃便利店的新品。
合作方那边态度强硬，对秦煜提出的方案并不配合，周旋一上午，秦煜身心俱疲。他短时间内不太想看见与工作相关的任何东西，于是就说和景贺程一起去。
景贺程开心的情绪溢于言表，进了门就从货架上横扫大堆甜品，铺在桌面上占了很大地方，还献宝般地向秦煜推荐哪一种好吃。
秦煜不太喜欢吃甜食，但看着景贺程期待的表情又实在不好拒绝，于是从其中随手拿了一盒，打开吃了一口。
就这一口，甜味瞬间在口中爆开，腻得发慌，秦煜甚至觉得一边的牙都开始隐隐作痛。他放下小勺子，视线在桌面上扫了一圈，没看到水。
景贺程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在旁边一个劲问他是不是很好吃。秦煜点了点头，说还行，又补充道：“但对我来说有点儿甜了。”
“甜吗？我觉得还好啊。”景贺程嘴里还有东西，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我爸妈就不让我吃甜的，家里的阿姨听他们的，连葡萄干都不许我吃太多。可能以前憋久了，现在我一看到甜品就走不动道。”
秦煜笑了下，问他：“你爸爸上次来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想好了就给我说一声，以后就别和我一起东跑西跑了，给你安排个空闲岗位，你好好复习。”
景贺程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点愁容：“我还没想好...其实我想不想好也不重要，我没法不听我爸的话。”
景贺程说话的时候，秦煜一直看着外面。
时初站在不远处往上看，那个方向，秦煜猜他目光的终点是自己办公室。
不是说要改吗，怎么又过来了？
时初看了几眼，大概是发现无果，又收回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很快就要看到这边了。秦煜没刻意收回视线，便利店使用的玻璃双面透明，他确定时初不到一秒之后就能看见他们。
果然，时初与他的目光撞上，半秒后在他的面无表情下仓皇移开，转而又看见了他旁边的景贺程。
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就在秦煜以为他应该要走了或者至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时，他朝这边走了过来。
即使注意力被短暂分散，秦煜依然可以一心多用地回复景贺程的话：“没关系，你还有时间，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景贺程低着头吃东西，没有注意到其他动静。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小叉子用力戳了戳面前的慕斯，抱怨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我爸总觉得我做不好是因为自己不努力，但是他怎么就不想想现在考研竞争有多大？那是光努力就行的吗？他从来不考虑我自己的想法。秦哥，你说是我真的不努力吗？”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时初恰好推门进来。和景贺程一同发声的，还有门口喊着“欢迎光临”的感应器，秦煜漫无边际地想，时初刚刚听见景贺程的话了吗？
时初进门后没往这边来，只是看了几眼后就走向商品区，或许真的只是来买东西。
秦煜的目光在时初进门之后就收了回来，他认真思考景贺程的话，告诉他：“努不努力也要看你自己的意愿，如果让你做不喜欢的事情，想要努力起来其实挺难的。”
景贺程十分认同这句话，点头如捣蒜，“就是这样，我爸怎么就不明白。”
自己的怨气得到了暂时的安抚，景贺程开始安慰起秦煜来，“秦哥，上午那个人太不讲理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对付难缠的甲方和蛮横固执的合作对象已经是秦煜的必修课了，他倒不至于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花费许多精力与时间和公司其他人商议出来的计划方案被一句话就否定依然让他有些心累。
他平时不会怎么跟别人聊这些，特别旁边还是个没怎么涉足社会的学生，但此刻突然有种想说出来的冲动，就像想要证明什么一样。
秦煜低声说：“我在犹豫接下来的方案推进，公司那么多人等着，我怕依然做不好。”
景贺程很少从秦煜口中听见这种话，秦煜在他眼中一直是强大且自信的，所以他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会儿，他才说：“没事，秦哥，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做好。”
这种话他听过太多了。
秦煜对他笑了笑，低声说谢谢，但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此刻与他同处一个空间里的另一个人。
如果是他，大概会在听见这些话后冷静地询问更详细的情况，并且给出一系列建议。虽然隔行如隔山，不会每一条建议都对他有帮助，但总会有那么一两条让他有所启发。
抛开感情方面的一团乱糟，在其他事情上，其实时初还是挺厉害的。
秦煜几近感叹般想，如果一开始他们就不谈感情，或许现在会有不错的朋友关系。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他也不想重蹈覆辙。
时初过来的时候，景贺程东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秦煜瞥了一眼过来的人，问景贺程：“走吗？”
“中午好。”时初提着他买的东西坐过来，没有坐秦煜旁边，而是与他隔了一个凳子。
景贺程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初感到惊讶，在秦煜的沉默下和他打了个招呼：“啊，中午好。时哥，你今天也是来看豆沙的吗，怎么没给我发消息？”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时初前几天刚来看过一次豆沙，那次没碰见秦煜，也没看见景贺程他学校还有课，虽然不多，但一星期也有三四天得待在学校，是秦煜的助理接待了他。
“嗯...不是。我还没吃午饭，过来买点东西。”时初没对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多做解释，说话间不经意从购物袋中拿出一瓶水往秦煜那边挪了挪。
乌龙茶，不含糖的。
他其实刚才在外面就看见了秦煜面前放着的一小盒甜品，他有些诧异，秦煜平时不爱甜食，连咖啡都习惯喝美式，怎么会主动吃甜品。
但随后看见景贺程，时初才恍然，这一瞬间他心中不太是滋味儿，他甚至依然在那一秒钟思考是否有必要去打扰两个人和谐美好的场景。
特别是秦煜冷漠的表情还是让他心中泛起涟漪，在进门的那一刻他都在一边思考是否要装作真的来买东西，买完就走他实在害怕面对秦煜那样的神情，也害怕看见景贺程与秦煜之间旁人融不进去的氛围，一边又唾弃自己的胆怯，既然都决定好了今天过来的目的，临时退缩算怎么回事？
后一种想法在他进门时往这边瞟的那两眼中更加坚定。秦煜面前的那盒甜品被吃了一口，而他此刻看起来显然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想法，那么能想到这份甜品必然十分不合他的口味。
以前秦煜吃了太甜的东西，总会吃点其他味道的食物中和一下甜味，或者喝点水清口，但他面前没有水瓶。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时初甚至在选好商品结算时，从店内面向顾客的监控屏幕上找到了秦煜坐的位置，看到那下面放着的垃圾桶内也并没有空掉的水瓶。
再怎么说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方的习惯和举动早已经在记忆中留下烙印，时初想，秦煜此刻应该很需要一瓶水。
秦煜其实看到了这瓶乌龙茶，也明白时初的举动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可置信，时初怎么知道他现在需要什么。但转念一想，别人或许不可思议，但这个人是时初，他就算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拿水，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时初想，那他确实有轻易看透场面的能力。
不过他没有接这瓶水，只是不冷不热地朝时初点了下头，再一次跟景贺程说：“吃完我们就上去。”
连续两次，很明显不想久留。
时初手上的动作僵了一下，继续状似不经意地跟景贺程聊天：“对了，上次你不是问我考研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吗？我觉得现在就可以，也快十二月了，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你有更多试错空间。”
对于景贺程来说，这确实是个合理的建议。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旁边的秦煜站了起来：“我先上去了，小景，聊完了就上来，下午有个会议需要你提前列一下提纲。”
“嗯，好。”景贺程看了眼面前还剩的甜品，又看了眼时初，想了两秒还是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上去吧。”
他把桌子上还没拆封的甜品往时初那边一推：“这些都很好吃，你不是还没吃饭吗，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谢谢，你对考研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再问我，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有些方面是共通的。”时初说完，视线移到秦煜身上，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再开口已经没了刚才和景贺程说话时的那种从容。
“你能给我点时间吗？不、不会打扰你太久的，十分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