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砚的本意是, 抱一下。

但一句过后,他整个人就被顾凛川极其凶狠地拉到怀里,抱了五分钟。

足足五分钟。

温砚的腰被顾凛川拦着, 对方力道大的仿佛要把他人给掐折, 他跑都跑不掉。

温砚甚至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顾凛川手指骨骼的轮廓,犹如烙印在他腰侧。

顾凛川今天怎么, 侵略气息格外强烈?以前对方这样的时候,温砚都会心慌。

但今天不太一样。

顾凛川的侵略感不再是那种想要开疆拓土的极致压迫了,反而像是要把人卷入漩涡之中,再死死地圈在自己的地盘里, 纵情独享。

独享。独占。

温砚几乎要被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这两个词吓到,心脏狂跳不止,抓着顾凛川肩膀的手指轻轻颤抖。

于是顾凛川清楚地听到了温砚胸膛里“砰砰”的声音,又急又重, 一下一下打在他耳膜上,震耳欲聋。

“温砚, 心跳好快。”顾凛川低笑,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紧箍着一截细腰的手, 指尖贴着温砚腰侧的布料滑过,带着不舍的余温。

重获自由,温砚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吐出一口气, 感觉心口处的皮肤灼热一片。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了下, 刚刚顾凛川的呼吸就喷洒在这里, 热热的。

温砚的心里莫名发烫, 胸膛起伏得有些厉害。

他不说话, 偷偷看顾凛川。

现在的顾凛川看起来就心情很好了, 一脸餍足,身体放松地往后靠着,还又问了他一遍:“抱一下就心跳这么快?”

“…我这是憋的,”温砚有点慌乱地解释:“你抱的太紧了!”

“而且你那哪是抱一下,算起来有好多下了……”他十分不服气地埋怨。

顾凛川若有所思地“哦”了声,“这样。”

温砚平复好情绪,满脸严肃地对顾凛川说:“你下次不要抱我这么紧了,我都喘不过气。”

“行。”顾凛川眸光幽深地看他一眼,不戳破某人的嘴硬,点头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刚才没怎么抱够,但温砚身上实在烫得厉害,容易撩火。

温砚每一次的反应总会很轻易地就让顾凛川联想到很多,继而也勾勒出很多画面。

比如温砚以后用另一种姿态躺在他怀里的时候,该多么令人怜爱与心动……

“下次?”温砚听到顾凛川这么较真的问题,轻轻“啊”了声,“下次啊……你总心情不好吗?”

语气有点纳闷似的。

顾凛川上一秒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在幻想,下一秒听到这话脸倏地沉下来:“心情好就不能抱了?”

“…我哪有这么说,”温砚嘟囔着为自己举旗证明:“而且你之前晚上下班回家我不是天天都抱你嘛?”

顾凛川想到什么,闻言拧眉:“你这几天晚上没有。”

之前确实有几天他一下班温砚就扑他怀里,但自从出差回来后……难怪顾凛川每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不是看你不喜欢么,”温砚漂亮的小脸皱成包子,掰着手指头数:“那天晚上你回来我抱了你之后,你连着三、四天都没理我,当时我还每天晚上抱你,你也不说话,出差了也没和我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突然抱你啊,又不是我的错……"

温砚明明白白说了一堆,顾凛川听得心惊,想的是:终于算这个账了。

那天晚上他就想把这事跟温砚说一下,哄一哄人,结果因为戒指的事给耽误了。

别看顾凛川这几天看似神色如常地忙来忙去,其实心里总在记挂这件事。

直到这会儿温砚说出来,他紧绷几天的神经忽地一松。

顾凛川自知理亏,十分诚恳地抿唇道歉:“是我的错,那几天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顾大总裁不解释自己无效挣扎了一番的心路历程,一是拉不下脸,二是觉得说了没用,不如直接道歉。

温砚听完后有些诧异地瞅他一眼,语气古怪地“哦”了一声。

难得听到顾凛川会跟他道歉呢。

“以后去哪都先告诉你。”顾凛川低声询问:“明天回家能抱了?”

温砚想了想,然后乖巧又迟疑地点了下头,“那你别抱这么久。”

顾凛川点头说好。

两人像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揪着一个“能不能抱怎么抱以及抱多久”的问题讨论了好几分钟,终于把话题揭了过去。

之后温砚就要去花房,顾凛川不太赞同地拦着人:"晚上凉,白天再去。"

温砚宝贝似的捧着那份转学手续,摇摇头:"我多穿一点不就好了,周叔帮我请了花匠师傅,我要去学。"

"上午自己弄就失败了,"他神色懊恼地自言自语:"浪费了一个郁金香花球。"

"那我陪你去。"顾凛川只好说。

“你不忙工作要陪我啊,”温砚很惊喜地睁大眼,然后笑起来:"好啊,你还没去过呢,里面弄得可好了,你肯定会喜欢。"

他说得笃定,顾凛川笑了声,对他伸出手,"手续给我,先放起来。"

"哦。"温砚老实巴交地把怀里捧了半天的宝贝交给他,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的意思。

顾凛川无声勾起唇角,把东西收起来后轻推了推温砚的后脊梁骨:"走吧。"

"哎呀你不要戳我那里,很痒。"温砚身子扭了一下,站到旁边去,有些幽怨地看了眼顾凛川乱碰的手。

"哦。"顾凛川神色淡淡,不痛不痒道:"抱歉,忘记你比较敏感。"

温砚:"…顾凛川!"

他气愤地磨了磨小虎牙,一瞬间很想冲上去咬人。

顾凛川则是神情愉悦地笑了几声,之后牵过他的手捏了两下算是顺毛,嗓音还带着控制不住的笑意:"好了,不逗你。”

“走吧,晚点回来擦药,你要早点睡觉。"

他指的是温砚肩胛骨处的那块淤青。

温砚瞪着他,轻哼了声。

这几天无论顾凛川多晚回来,总会先给温砚擦完药酒再揉开才回房,温砚已经习惯了。

他本打算一路都不理顾凛川的,但是在旁边没走几步,温砚就开始忍不住碎碎念了:"我跟你说哦,花房里面左边本来有个很高的藤架,我和周叔商量了一下把那拆了,打算栽水植。"

“嗯。”

"丁香的味道好香,师傅昨天带了点过来,熏的我脑袋都晕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嘴丁香味,所以我又不打算要丁香了,跟师傅说换成了晚香玉。"

"好。"

"对了还有,上次咱们买的营养土不够用,得再买多点回来。"

"知道了。"顾凛川摁了电梯,说:"明天买。"

温砚开心地拍了拍小手,极其熟练地奉承:"顾总大方!"

顾凛川习惯的一声:"呵。"

两人坐着电梯下楼。

周叔早在客厅等着了,他本来不确定小少爷跟先生去了书房还会不会按照约定好的下楼,但又不敢去问,只能等。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等到了……两位。

其中一位向来神情淡漠的脸上还带着极其显眼的,没消散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又从哪里听来了什么好话。

周叔不知道,周叔不敢问。

温砚和周叔打了个招呼,之后就三个人往花房走,一路上都是温砚在说话。

他的话一会儿是对着顾凛川的,对方往往都会神色平淡却又极其富有耐心地"嗯"或者"好"的简短一声,要么就是"你说了算","都听你的"……类似这种。

句句有回应的样子。

而周叔心境不同,他一路听下来大概就是:平时雷厉风行□□专断的先生在小少爷面前完全就是没有一点主见。

他冷不丁想起网上那句在霸总文学流传许久的一句话。

'管家苍老的面庞上流露出些许笑意,心道:已经很久没看见先生这样笑过了。'

真管家周叔:“……”

顾凛川倒是没笑得那么刻意明显,但是每当他偶尔垂下满是宠溺的眸子,无声勾唇的那一幕被周叔从余光收进眼里……

虽然高冷依旧,但总有一看起来不太值钱的感觉。

周叔默默在心里感叹,又想到了顾凛川当初那毅然决然的"退婚"二字。

现在看来可真是……脸疼。

也许是因为顾凛川单调的反应满足不了温砚,他在路上的时候偶尔也会跟周叔说话,问几个问题。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周叔就会顶着雇主的包含压迫感的目光礼貌一笑,然后道:"我哪懂这些,小少爷还是问先生吧。"

温砚"哦"了声,继续和顾凛川说,说两句觉得没意思就又问周叔。

周叔还是礼貌一笑:"我真的不懂,小少爷还是问先生吧。"

温砚:"哦。"

再隔几十秒,温砚又扭头。

"小少爷,"周叔提前假笑:"您还是问先生。"

温砚:"……"

就这么走了一路,温砚说得口渴,嘴巴干干的,喉咙也痒,不停地咳。

花房里面有给工人准备的矿泉水,顾凛川弯身一捞,拧开一瓶递过去,"喝水。"

温砚接过来,咕噜咕噜喝得很快很急,一个没注意就有水沿着下巴脖颈,随着喉结吞咽的动作一路滑进宽大的T恤里,留下湿漉的一道水痕,而他自己毫无察觉。

怎么喝个水也弄的身上湿淋淋的。

顾凛川神色一顿,脑子里又不知道飘到了那个画面,喉咙又干又紧,自己也接过水瓶也喝了几口。

喝完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水是温砚刚才喝过的那瓶。

而罪魁祸首温砚早把顾凛川扔这自己跑了,说要去跟花匠师傅学习,让顾凛川自己参观一下,连带着一起扔这的就是这瓶喝了一半的水。

顾凛川"啧"了声,用力挤压了一下瓶身,看着塑料圆筒在自己指弯内一点一点变形,然后再松开手,眸光幽深。

难怪这水喝起来这么甜。

他抬起漆黑的双眸,目光跟着追上了温砚的身影,无声笑了下。

然后视线才转向周围。

花房的变化确实很大,哪怕顾凛川已经很久没来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哪里做了什么改动,哪里的布置是温砚的想法,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记忆里的花房还到处都是那个慈祥爱笑的老人家。

老人家年轻的时候爱漂亮,哪怕年纪大了那颗爱美的心也不减反增。

她总是喜欢穿一身漂亮的旗袍,把花花草草宝贝儿子孙子养,就连浇个花也要穿旗袍,还笑呵呵地让顾凛川给他拍照片,用的还是老上海时期风靡一阵的小照相机,都快成古董了。

那时候顾凛川还小,一边冷着小脸,一边给自己爱美的奶奶"咔嚓咔嚓"地拍十好几张。

那小照相机巴掌大点,摁不灵,声音大,拍完洗出来的照片都不怎么清晰,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多漂亮旗袍在那上面都显现不出来,但老人家宝贝似的捧着。

说是乖孙儿给他拍的,她喜欢。

再后来她不满足自己拍了,就硬拉着小顾凛川拍合照,让外面的佣人来帮忙,佣人没碰过这"古董"相机,手一抖,就拍歪了。

那张照片洗出来后,老人家看着上面板着个小脸的顾凛川笑得前仰后合。

顾凛川年纪小不禁逗,一边恼羞成怒地喊着"我以后再也不要理奶奶了",一边咬牙把照片抢过来,回去再好好地塞进相册的透明夹层里,当宝贝似的小心翼翼。

他是在家族内部卑劣的勾心斗角和奶奶不遮不掩的爱意中度过的整个童年。

他所有的童趣与天真,比如老爷子嘴里那句"玩卡片输了就坐地上哭",那也得是有奶奶在旁边看着,他才有倚杖,才敢哭。

一旦离开这栋洋楼,他就又成了顾家其他人嘴里那个"父母早逝,整天板着个脸"的阴冷小少爷了。

奶奶去世的那一年,顾凛川十三岁。

很多人在十几岁这个年纪对生死并没有什么过于深重的概念,但顾凛川从小到大在家族里见识过太多这种事里,这种生离死别。

尽管奶奶是笑着走的,但顾凛川知道,眼前这个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最爱漂亮的老人,再也不会硬拉着自己拍照了。

顾凛川死死攥着老人僵硬的手指,僵硬地想:笑得这么开心有什么用呢,只能出现在遗照里。

老头子和顾家的人基本都在,顾凛川守在奶奶灵前,一滴眼泪都没掉。

葬礼上有多少人表面背后都说他没良心,说最疼他人死了他也不难受,哭都不会,装也不装一下。

顾凛川就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那些人的话一句一句连着标点把他脑袋填满了。

是啊,他没哭。

因为最疼他的人死了,他不敢哭。

没有倚杖,变成孤零零一个人的顾凛川,一点脆弱都不能让别人看到。

那天之后,十几岁的顾凛川就成了家族里典型的"白眼狼",没有心肝,薄情寡义。

没有人知道他晚上回到洋楼后,尚且单薄的身影缩在才躺过死人的那张床上,手里攥着那些拍过的照片,死命咬着手腕哭了多久,又一声声喊过多少次奶奶。

没有人知道他做过多少次梦,梦里一双苍老又柔软的手握着他,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地喊他:"乖孙。"

她说:"乖孙啊,等奶奶哪天走了,可别掉眼泪啊,奶奶不能护着你了,那些人会欺负你,奶奶不乐意看你被欺负。"

她还说:"奶奶走了也会在天上好好看着你保护你的,啊,我们乖孙是顶顶厉害的,肯定比你那老头子强……到时候再找个知心人陪着,好好的,啊。"

那是老人家知道自己即将大限将至的前几天,有点糊涂了,经常会认错人,但从来没有认错过顾凛川。

她多么疼爱她的乖孙啊。

顾凛川每次从梦中惊醒,手里还攥着那些照片,脸上全是哭完后留下的泪痕,干巴巴的,绷得他脸疼,眼睛也疼。

之后的十几年,奶奶留给他的这栋洋楼和那一沓粗糙的黑白照就是他的全部,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直到两年前一场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

放火的人心肠狠毒极了,想让顾凛川一起死在这里,可那天是老人家的忌日,顾凛川等白天其他祭奠的人都走了,大半夜才又去守在墓前和老人家说话,就这样躲过了一劫。

也是同一天晚上,他得到洋楼失火的消息,疯了一样地开车赶回去。

其他知道他没死的人也开车过来堵他,就是想要他的命。

所有人,包括就连老爷子都以为他是用命当赌注,博取一个翻身的机会。

只有顾凛川知道不是。

那晚他就是疯了。

两辆想把他逼下高架桥的轿车打着刺眼的灯光朝他驶来的时候,驾驶位上的顾凛川神情癫狂,他根本就没打方向盘变道,而是一脚踩下了油门,车身不要命地往前冲去。

顾凛川甚至都看到了对面那辆车里,那人的惊恐至极的表情,然后变道,刹车。

来不及的,在对方刺耳的刹车声中,顾凛川的车直直地撞了过去,另一辆为了躲避,车身直接跃下了高架桥掉进水里。

"砰"地一声!耳边轰鸣!

顾凛川浑身都痛,脸上糊满了血,失去意识,再然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哪有什么以命相博。

另外两个人死了呢,是活该。

三个人里面唯独活下他一个,纯粹是运气好。

也或许,是真的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在天上保佑他。

顾凛川的腿起初是真的残了,但死过一次他明白了很多事,两个月的时间够他重振旗鼓,整修洋楼。

半年后他的腿在暗中治疗下好了,一直装着没好是因为家族里的毒根还没完全拔除,他装得很好,有钟茗择的遮掩,他连老爷子也瞒了过去。

后来他用两年的时间,基本掌控了顾家。

奶奶说过他的乖孙厉害,有这个本事,顾凛川要什么有什么了。

可他和奶奶之间就只剩下了这间一起拍过照片的花房。

起初他会时不时来看看,错觉间仿佛还能看见老人家穿着浅绿色旗袍摆弄花草的样子。

后来是来了也不敢看,再后来是门也不敢推开,最后再也不敢来了。

直到那天温砚站在阳光下,跟他说了一句,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的话。

他说:奶奶也希望看到有花盛开。

那一瞬间,顾凛川贫瘠了多年的内心如荒土得到灌溉,从缝隙中生出了一枝摇摇欲坠的嫩芽。

所以他才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可以照耀嫩芽的阳光,抓住眼前那个人,抓住温砚。

现在这间花房基本都变了,顾凛川眼前也已经不再全是老人家的虚幻身影了。

那些虚景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地凝成了真实的画面。

一个真实的温砚,他伸手就能碰到的人,正忙忙碌碌像个小兔子似的穿梭在各个角落里。

然后又看到小兔子转了个身,对他挥手,喊他的名字。

"顾凛川!我手要晃掉了你怎么还不过来呀!"温砚在不远处,一边拎着带土的花根挪不了地儿,一边有点气急地冲他喊:"你轮椅坏掉了吗?"

顾凛川好笑又无奈地偏了下头,哑声道:"来了。"

庆幸的是,他好像正在抓住眼前这个人了。

-

温砚在花房给自己扑腾的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他很开心,因为顾凛川也没好到哪里去。

架子上根部带土的花种掉下来,干掉的泥土擦着顾凛川的耳侧扑簌簌地落了满肩,黑色短发上面也没能幸免,拍都拍不干净。

温砚当时笑得比旁边栽好的花还灿烂,笑得眼角泛出泪花,腰都直不起来,然后被顾凛川屈起手指关节在脑袋上敲了一下。

一点都不疼,就是吓唬他的,顾凛川总是这样吓唬他。

第一次看到顾凛川那么狼狈呢!

温砚洗澡的时候想到那一幕都还忍不住笑出声。

"赶紧洗完出来。"顾凛川低沉清冗的声音从浴室门外传来,打断了温砚肆无忌惮的笑声。

温砚吓了一跳,慌乱地扬声"啊"了下算是应答,然后快速冲干净身子,再擦干,裹着新睡袍出去。

拖鞋也不穿,不过房间地毯够厚,顾凛川看了眼他蜷起的脚趾,没说什么。

"你怎么洗澡这么快?"温砚有点惊讶地问。

他们才回来不到四十分钟,轮椅上的人就已经洗完澡,换好睡衣了?

这是残疾人该有的速度吗?温砚暗自心惊。

顾凛川没答这个问题,他额前的头发还湿着,发尖往下滴水,落下来没入睡衣的布料里,被吸收干净,然后留下一点晕开的痕迹。

温砚赶紧给了他一条毛巾,嘟囔道:"你怎么不吹完头发再来啊,我涂药又不着急,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顾凛川把头发擦到半干,之后才对温砚招了招手说:"过来上药。"

“来啦。”

温砚脑袋上搭着条毛巾,脖子上还挂着一条,以此来确保不会有头发上的水滴落到自己身上。

上药要露背,水滴上去会凉凉的。

顾凛川看他两眼,叹了口气:“算了,先吹头发。”

温砚听他的话,就要跑去浴室,顾凛川却对他说:“吹风机拿过来。”

“你要帮我吹头发啊?”温砚一脸受宠若惊,抿唇腼腆道:“那多不好意思,不麻烦了吧。”

他是故意说这种话,顾凛川看得出来,失笑道:“快点。”

温砚就光着脚哒哒哒跑过去,再哒哒哒跑回来,把吹风机往顾凛川怀里小心翼翼地一塞,不确定道:“真给我吹啊?”

顾凛川没说话,拉着他坐在沙发上背对自己,按着肩膀不让人动,然后拿起吹风机,插电。

“嗡嗡”的声音在温砚耳边响起,热风卷起他的柔软黑发。

温砚眯上眼睛享受,他能感受到顾凛川的手指从他的发丝穿过,指腹时不时地轻轻擦过他的头皮,一瞬间心里像被什么细脚伶仃的东西挠了一下,带来酥酥麻麻的触电感。

他也能想象到顾凛川用那双好看的手,指尖捻着他发梢被吹起的几缕不安分的头发的样子。

身后的人动作始终小心而轻柔,手上不急不躁地帮他捋着乱飞的头发。

顾凛川原来是这么有耐心的一个人啊。

温砚吸吸鼻子,开心地晃了晃脚丫,白的晃眼。

“你那根红绳怎么不带?”顾凛川眼角一瞥,突然问道。

耳边的吹风机声音实在太大,温砚根本听不清楚,喊着问:“什么?”

顾凛川动作顿了下,食指指尖一扣,吹风机身残志坚地“嗡嗡”最后两声,安分下来了。

重获一片清静。

温砚扭了个头,好奇询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顾凛川按着他脑袋让他转回去,稍一低头,嘴唇贴近到温砚耳边,低声重复了句:“你的红绳怎么不带了?”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细腻敏感的皮肤上,温砚身子一抖,条件反射地想弹起来。

但顾凛川死死按着他的肩,不让他起来,也不让他转头,更不让他动。

“怎么不说话?”顾凛川盯着温砚开始蔓延上血色的耳垂,轻笑了声。

他真的太喜欢温砚这种反应了,所以才没忍住。

温砚已经知道自己身体敏感了,但他从来没想到耳朵居然会那么敏感,他一着急就想流眼泪,但这次忍住了,只是有点哆嗦:“我、我收起来了,你松开我我去拿……”

“不急。”顾凛川适可而止,撩了那么一下就不继续了,再度摁开吹风机开关,给他把半湿的头发吹干。

温砚偷偷松了口气。

等吹干头发后,温砚迅速起身,没给顾凛川任何第二次在他耳边说话的机会,一溜烟跑到床边去了。

然后白皙纤细的手指就从床头柜里勾了根红绳回来,走一步晃一下,晃一下响一下。

“你是说这个吗?”温砚把东西举到顾凛川面前。

顾凛川“嗯”了声,眼角的余光掠过温砚脚踝,喉头发紧:“买了怎么不戴?”

温砚鼓了下嘴,“那天带了之后你没理过我,我以为你嫌它吵。”

“没有。”顾凛川镇定自若道:“那天是我的错,你戴上很好看。”

温砚眼睛一亮,用力点了几下脑袋,道:“我也觉得!”

他说着就坐到沙发上,兴致勃勃地准备弯腰去带红绳铃铛。

顾凛川却忽然拦住了他的手,从他手里接过那一抹鲜红色彩,低声道:“我来。”

“不不不!”温砚吓得缩手缩脚,"我自己来……"

这吹头发就算了,顾凛川给他带脚绳是怎么回事?这人今天是不宇羲是有点过于魔障了?温柔的让人产生幻觉。

“别乱动。”顾凛川单手按住温砚的两个膝盖,有理有据地说:“小心弯腰扯到背上的伤。”

“啊?哦、哦,好。”温砚十分好骗地听话安分下来。

顾凛川抬起温砚的小腿,宽大的手掌握着他的光洁如白玉的脚踝,让他踩着自己的膝盖,然后动作小心轻柔地把那根红绳系了上去,扣好链扣。

温砚因为这个姿势身体往后仰了点,他莫名有点不自在,脚趾头蜷了一下,小幅度地晃了一下脚。

小银铃铛跟着响了两声。

顾凛川低垂着头,眼底酝酿翻滚着如墨般浓郁的情愫。

他喉结上下艰涩一滚,声音喑哑道:“好看。”

甚至很美。

温砚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是小心翼翼地缩回脚,声音轻轻地"喔"了声。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刚才顾凛川为什么会给他一种,下一秒就要俯身亲吻他脚踝的错觉……

我在想什么!?

温砚浑身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

再看向顾凛川的时候,对方已经抬起了头,神色如常地靠在轮椅上。

温砚松了心。

果然是错觉。

"先转过去涂药吧。"顾凛川淡然地拿起茶几上的药酒。

温砚点点头,十分自然地转了个身背对顾凛川,然后像之前一样解睡袍的纽扣。

"我记得你买了两个。 "顾凛川搓热了药酒,掌心贴上温砚裸.露在外的伤处,轻轻揉按。

温砚动了下肩膀,点头,"是有两个,但是有一个老板说是戴腰上的,我感觉有点奇怪,而且也用不到,就没打开。"

"腰上?"顾凛川手上动作一顿,视线顺着温砚的脊背一寸一寸往下方挪 ,结果到一半就被布料遮住了,没能看见他想看到的。

顾凛川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咳了声道:"那就先放着吧。"

其实也能想象得到,那么一截小细腰上如果挂上一圈松松垮垮的红绳……

多令人口干舌燥。

顾凛川阖了下眼,迅速给温砚把药酒揉完,指尖勾着他的睡袍领子往上挑,让他穿好。

温砚就把扣子重新系好,动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腰,然后双手向两边打开抻了个懒腰。

"好困……"他打了个哈欠,眼含泪花含糊不清地说。

顾凛川:"睡吧。"

温砚点了点头,他睡意上来总是很快,也不管顾凛川就往床边走,上床前还凭借着最后的意识用湿巾擦了擦在地毯上踩了半天的脚心,然后迷迷糊糊地才钻进被窝里。

结果一扭头,发现顾凛川还没走。

"你怎么……不回去睡觉吗?"温砚窝在被子里揉了揉眼睛,用力眨了两下,一点泪水被他挤出来打湿了睫毛。

他用肩膀支起了半个身子,显得整个人又呆又软。

顾凛川还在沙发那里没动,眼底有些落寞地望向温砚,薄唇动了下:"你先睡。"

温砚就真的没再管顾凛川还要在他房间干嘛,翻了个身再度钻进被窝里。

过了会儿,顾凛川才去把灯关了。

房间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温砚应该是已经睡着了,他困了之后入睡一向很快。

顾凛川的双脚落到地毯上,起身到一半,忽地想到什么,又皱着眉重新坐回轮椅里,然后借着轮椅来到温砚床头。

是等温砚睡着了他才敢过来,顾凛川在黑暗中像个别有用心的偷窥者一样,望着温砚。

温砚是面朝左侧背对着他的,他看不见温砚的脸。

但顾凛川就是能想象到温砚的样子。

尤其是温砚在花房的时候,一会儿捣土一会儿摘花叶的表情那么生动,还有傍晚在书房,温砚看到转学手续后泪眼婆娑的可怜样儿。

以及拥抱时,温砚那落在不慎落在他耳边的心跳声,犹在耳侧,怦然心动。

顾凛川视线有些出神地看着一处,也不知道焦点落在哪里,总之心里在想着温砚,眼睛里就也是温砚。

温砚睡得很香,一截玉白的手臂伸到外面,另一只手抱着被子的一角,下巴也埋在被子里,睡颜安详。

空调被料子轻薄,几乎是贴在身上,明显地勾勒出温砚起伏的身躯,受了伤的肩胛像蝴蝶翅膀一样展开,往下是一截细腰,与圆润的小屁股连着那处弧度不小,堆着泛出的被子褶皱。

再往下,修长的腿绞着被子,睡袍只能遮到大腿,线条好看的小腿底下是戴着红绳铃铛的细嫩脚踝。

顾凛川从温砚的后脑勺往下,一寸一寸地看过去,贪婪地品味着眼前这个对他毫不设防的人。

在有人还没离开房间的情况下就敢睡,就那么不设防,也不怕自己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一些男人在受欲.望支配时才会做出来的事。

就这么相信他是性冷淡。

顾凛川垂下头,无奈地苦笑一声。

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过自己那几个所谓的兄弟和大姐快点搞事,早点结束一切,他才好能名正言顺地拥着眼前的人入眠。

突然,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顾凛川深吸一口气,发现温砚还在熟睡中后,又将那口气缓缓吐了出去。

在黑暗里待得时间久了,顾凛川能隐约看到温砚的脸,知道他睡得很香。

奶奶离开后,顾凛川变成了一个更不愿意向人交付内心的人。

好像身边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有企图,都不纯粹。

只有温砚不一样。

顾凛川小心地伸出手,指腹贴了贴温砚的眼睫。

这双眼睛如果睁开,里面的纯粹和光亮能穿透全部阴暗,像阳光一样洒在他封闭的内心世界里。

那是顾凛川心动的全部来源。

他的指尖没控制住地颤了一下。

温砚似乎感觉到有人碰他,先是不太满意地哼唧了一声,秀气地眉头微微蹙起,然后睫毛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

顾凛川在那一瞬间收回了手,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温砚眼睛都没完全睁开,也没看见人就知道是谁,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你怎么还不睡啊……"

没问他为什么还在这,为什么还不回去,好像顾凛川本来就该在他房间里一样。

顾凛川觉得温砚应该是睡懵了,他轻声道:"一会儿。你继续睡,我不吵你。"

温砚从鼻腔里基础一个听不清是什么意思的气音,顾凛川姑且认为那是默认,以及同意的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么了,才会有这种守在别人床头看人睡觉的行为。

可能是在花房里想起的过往太多,也可能是温砚怒气冲冲对他挥手问他“是不是轮椅坏了”的那一幕过于有冲击力。

总之顾凛川今晚都是顺着自己的内心做事。

他很少这样自在过了,觉得久违的放松和宁静。

顾凛川也不想对温砚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他,多看一会儿,多看几眼。

没一会儿,温砚的身体在被子里拱了两下,整个人往顾凛川的方向蹭近了点,含糊不清地开口:“顾凛川快睡觉了……”

顾凛川失笑:“知道了,就去睡。”

他手指放到轮椅的按钮上刚要按下去,温砚却突然“唔”了声,“睡…你要睡了啊?”

顾凛川倏地重新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温砚其实眼睛一点缝儿都没睁开,像在说梦话似的。

他听见温砚又哼了一声,然后细嫩的小手从薄薄的被子边缘伸出来了一点,手指颓而无力地拍了拍床面,“睡……”

像在邀请他躺上去。

顾凛川面上很明显地愣了下。

不过犹豫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

不管是什么,都是温砚这会儿睡蒙了后半梦半醒间的潜意识反应,明天早上起来要是发现床上真躺了个他,肯定不记得也不认账,然后人都吓傻。

顾凛川无奈摇头,抓住了温砚那截不安分的指尖。

指尖相触的一瞬间,他喉咙莫名地紧了紧,之后近乎虔诚地俯身,在温砚的指尖烙下一吻。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