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待北赤联军官?”卢箫觉得很蹊跷,过分蹊跷。她可从没有接触过外交相关的工作。

  “是的,一位军医女士。很不好意思打扰您,但她点名要您陪同游玩。”

  军医。女士。

  卢箫瞬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一股热气从心底灼烧了上来:“白冉少校?”

  通讯员沉默了片刻,讨好般道:“是这样的,她成功治好了两位领导人的重病,为酬谢她,我们问她想要多少酬金,然而白少校只是提出了想在欧洲大陆游玩一番的想法。我们本来调了专业的导游陪同,她看到导游时却非要求换人。我们问她想换谁,她坚持说‘卢箫上尉’。我们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她指的就是您。据传您和白少校在南北内战中很熟识,少校不想让陌生人陪同,我们也懂。于是席元帅便立刻让组织调您,望您理解。”

  “我明白了。”

  “白少校的性格有些古怪,委屈您了。”

  “能为我国外交事业作出贡献是一件幸事。”很官方的客套,卢箫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感谢您的配合。”

  挂了电话后,卢箫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实在想不出,女人又在搞什么鬼。

  但她同时也很庆幸这个任务给了自己。如果是其他女军官陪同的话,很可能又要被哄骗上床了。将危险因素锁定在自己身边,也算造福世界了。

  在想到通讯员所说的“性格有些古怪”时,她不禁笑了起来。

  白冉确实是个古怪的家伙,那张嘴令人又爱又恨,嘲讽起来无差别攻击,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事不宜迟。

  卢箫起身,打算去给德闻和索拉博安排任务。如果未来哪天调离了这里,他们都可以成为继任的警司长。

  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卢箫想起,她和白冉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面了。而上次见面时,白冉全身上下罩着拉弥教的“沃尔卡”,看不见任何表情。

  时间过得真快。

  今后时间会一直过得这样快。

  **

  很久没来过日内瓦中心城了。

  卢箫背着黑色的大旅行包,走在日内瓦的街道上。虽然她无法准确估计此次行程的时长,但她素来习惯了轻装上阵,不需要太多行李。里面只有两套便服,一套薄睡衣,少许洗漱用品和必要的证件。

  不愧是日内瓦,整个城市都很摩登。

  死板而严肃的摩登。世州的最高科技都率先运用在了这座城市之内,但都是些死气沉沉的科技。电力驱动的升降梯,不锈钢制的路灯,以及颜色单调的市内摆渡电车。

  金碧辉煌的世宫伫立在市中心。据说很久以前,那栋建筑叫“万国宫”;只不过当今只有四个国家,怎么都称不上“万国”了。

  而在世宫内部,她看到了身穿北赤联军装的白冉。

  虽然旁边有很多军衔极高的世州官员,但她仍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白冉。皮肤白得像雪,嘴唇红得像血,浅金色的长发随意挽在脑侧,任碎发四处飘散。一群人中,只有那女人最不像个军人。

  卢箫在那一排死气沉沉的高官前站定,敬了一礼。

  “长官们好。”

  “你好。”最中央的一个约六十岁左右的女军官点了点头。她长得很漂亮,但一般人看到她不会在意她的容貌,因为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真人比报纸上的样子还要凌厉。

  那是卢箫头一次见到席子英副元帅本人。

  一股奇异的亲切感扑面而来,因为她的五官和侄女席子佑很相像,利落而干净。不愧都姓席。

  席子英说话时,嘴角仅轻微扯动:“白少校用她高超的医术成功救治了两位重要人物,是我们世州政府的大恩人。卢箫上尉,请你好好带她休息放松,期间薪资照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卢箫看到她墨黑的瞳仁中有种鄙夷的意味。和进修役一开始的席子佑眼神很像。

  “是。”卢箫面无表情。

  余光中,白冉的嘴角勾起了暧昧的微笑。每当她露出那种笑容的时候,整个人格外像条无法驯化的蛇。

  “白少校,您确定不需要其他人陪同了?”另一个中年男军官看向一动不动的白冉,问话的方式很小心翼翼。从肩章来看,他是少将级别的。

  真是见了鬼了,无论在哪个国家,明明那些人军衔要比白冉高不少,却都跟供祖宗似的供着她。卢箫实在不明白。

  “确定。”白冉笑着耸耸肩。“卢上尉非常有趣,她一个人,能顶一个连的人。”

  再次看向卢箫时,席子英眼中的鄙夷更足了。

  很显然,她联想到了一些令人不齿的情况,但碍于情面什么都没道破。更何况,官场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用人贿赂其他官员的现象也屡见不鲜,她都知道。

  席子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么,我把卢上尉交给您了。”

  卢箫瞬间不自在了起来。刚才那句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白冉觉察到了年轻上尉的尴尬,冲席子英眉毛一挑:“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把我交给卢上尉’这个说法更准确一些。”

  不知是不是巧合,旁边一个男军官咳嗽了两声。

  **

  两人并肩走在去咖啡厅的路上。

  因工作繁忙的原因,卢箫基本没去过咖啡厅这种慢节奏的地方,很不习惯。但白冉要求两人先去喝杯咖啡,她便只能陪同。

  毕竟答应过席元帅,要无条件陪这女人玩得尽兴。只要不需要出卖身体,一切都好说。

  白冉解开了军服外套,露出里面纯白色的长袖毛衣。虽已进入四月,这条怕冷的蛇依旧在穿毛衣,正午明媚的阳光和她厚厚的衣服格格不入。

  卢箫问:“你为什么会给我们的官员治病?”

  白冉双手插兜,抬脸迎向阳光:“世州官方向北赤联政府求助,北赤联评估了那三个人的病情后,就派我过来了。”

  卢箫注意到了一个不自然的细节。一般人都会用“我们”,而非生硬的“北赤联”,白冉说话的方式过于生疏。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派你?”

  “我的医术称得上北半球第一。”

  白冉一直有种特殊能力。无论说什么话都让别人感到不爽的能力。

  “挺大的口气。”

  白冉笑眯眯道:“因为我从不撒谎。”

  卢箫点点头,表示同时认可“不撒谎”和“第一”两件事情。于是乎,那些高官们的态度立刻合理起来了。

  “所以他们都在纵容你。”

  “嗯哼。”

  “那你在南半球排不了第一吗?”卢箫很好奇。

  “当然,”白冉闭眼一瞬,“鸡头和凤尾的区别。”

  南赤联的医术尤为厉害,这件事只是之前有所耳闻,今天才得到了明确证实。

  在好奇心驱使下,卢箫继续问:“是因为施朗家族?”

  只见白冉的表情僵了一下,绿眼在一瞬间透出冰冷的迷茫。

  但很快她便调整过来了状态,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和语气:“南赤联的所有医科大学都被他们垄断了。他们的医术越强,需要他们的人就越多,光凭这一点他们就掐住了南赤联的政治命脉。外人以为施朗是一群医生,实际上他们是一群医阀。”

  原来如此。

  卢箫微微低头,犹豫道:“那我杀了那个施朗,算是伤害了医学界吧。”

  “不算,他又没学医。”白冉的语气很冷淡。

  这句话,让卢箫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传闻。据说白冉和爱德华·施朗中尉是熟人,但从这个语气来看,一点都不像很熟的样子。……不对,这女人很少说话这么冷淡,怕正是熟识的标志。

  两人走进市中心最高档的咖啡厅。

  柜台后的服务员在看到白冉灰绿色军服后,愣住了。她看到卢箫的暗红色军服后,愣得更加彻底。

  白冉走上前去,直接跟服务员点单:“一杯热美式,一杯冰摩卡。”

  一旁的卢箫蹙眉:“你要喝两杯?”

  “摩卡给你点的。”说罢,白冉从兜中掏出钱包。

  卢箫不乐意了:“凭什么帮我点单?强盗行为。”

  “因为我很确定你的喜好。节省时间不是军人的传统美德么?”白冉正要付钱的手停在了空中。“不然你想喝什么?”

  “……”卢箫盯着菜单,停止了思考。冰摩卡确实是自己想点的,真是有火发不出。

  看到她的表情,白冉又得意上了,抽出两张票子拍到柜台上。配合她斜靠在柜台边的姿势,活像乡村大土豪。

  卢箫迅速按住她的手:“我付吧,世州会根据发.票报销的。”

  “两杯咖啡而已。”白冉毫不在意地挑挑眉。

  好好好,你财大气粗。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军医会这么有钱。

  两人坐到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并不是因为白冉多么喜欢阳光,而是因为有阳光的照射,靠窗比较暖和。毕竟四月的日内瓦比十二月的拉瑙还冷。

  白冉小口喝咖啡的样子很优雅。

  三根纤长的手指捏住杯柄,倾斜出一个个好看的弧度,将其中的深棕色液体送入口中。热美式的热气蒸腾开来,让她的脸颊染上了润润的浅粉色。

  卢箫则用吸管喝着冰摩卡,望着窗外发呆。巧克力与奶油的香味在口腔内缓缓化开,她着实不习惯慢节奏的生活。

  “小朋友,摩卡好喝吗?”对面的人发问了。

  卢箫不想理她。但发觉白冉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后,她没好气道:“小朋友不能喝咖啡。”

  “哦。”白冉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紧接着坏笑更甚。“大朋友,摩卡好喝吗?”

  “好喝。”卢箫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神,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别开,明明不心虚。

  白冉的笑容渐渐变得温柔,比森林所有老虎融化成黄油还要温柔。浅金色的睫毛上下飞舞,翡翠状的眼睛在斜射的阳光下闪烁。

  “每次看到你开心的时候,我也很开心。”

  看到那样的眼神时,卢箫感觉耳根发烫。好像从那条蛇的表情中找到了粉红色气泡,却不敢确定,也不敢承认。

  于是,她尴尬地转换了话题。

  “我记得你说有三个官员病重。但席元帅的说法却是‘治好了两位重要人物’?”

  白冉立刻收起了笑容,声音也随之低沉:“是的,我治好了穆汉玛玛和席子鹏,另一个人没治好。”

  “这样。”卢箫觉得没什么问题,只能为逝者默哀。再高明的医生,面对一些病症时也会束手无措的。

  但白冉的睫毛都没动一下,便补充了下一句话。一张缠满寒冰的网落入深海。

  “没治好的人是韩权宇。”

  卢箫愣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韩、韩权宇?”

  那个名字让她瞬间回到了多年前的黄莺案。她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可那一刻,她却相信了报应。

  “有些人不值得被救。”白冉已经很久没继续喝咖啡了,绿眼越来越冷。“比如人品恶劣的狗官。”

  韩权宇确实是一个人品恶劣的地头蛇,但她没料到一个北赤联军官竟然也能有所耳闻。大概是他干过的事与惹过的人太多了。

  “哦。”卢箫干巴巴回应一声。她感到心情舒畅,却又为这种心情舒畅而愧疚。不该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幸灾乐祸,但对象是这样一个人时,幸灾乐祸好像又变得合理了。

  白冉叹了口气,搅拌棒意味不明地搅拌着咖啡,荡起一圈圈波纹。

  “作为一个医生,我不能杀人,只能不救人。”

  心底有什么柔软的部分被击中了。那场内战中手上沾满的鲜血猛然侵入了回忆。

  卢箫苦笑,灰眼珠陷入阴天的井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杀人。”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和安静悠闲的咖啡厅内仿若两个世界;各色皮鞋硬邦邦地踏在砖地上,扬起阵阵灰尘。

  卢箫率先打破了沉默,并将话题转换到了更轻松的方向。她一直是破冰者。

  “你想去哪旅游?”

  “你推荐哪条线路?”白冉反问道。

  卢箫认真地思考片刻,老实答:“戛纳,罗马,那不勒斯,雅典。南部沿海比较适合你,风景美,湿度大,气温高。”

  白冉边听边笑,边喝咖啡边笑。

  卢箫不悦皱眉:“笑什么?”

  “真是一点儿私心都不带啊,亲爱的卢上尉。”

  “……怎么了。”

  “建议都是好建议。不过嘛,我更想去北边一点的地方,比如——”说到这时白冉故意停住了,一副卖关子之态。

  “比如?”

  白冉抽出搅拌棒,像指地图一样,在餐巾纸的一角点了点。棕色的咖啡渍晕染开来。

  “柏林。”

  作者有话要说:

  席子英内心OS: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州著名蚊香?业务真广啊这孩子,勾引完上司勾教官,勾引完教官勾盟军。

  卢箫内心OS:我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