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报私仇。

  卢箫知道她没安好心,但哪知直接抛出了最恶劣的命令。

  开罗位于世州与旧欧的边界,旧社会宗教渗透严重,是近十年来最容易发生暴.乱的地区之一,与釜山、阿达纳和伊斯.兰堡并列成为“和平战地”。

  而且,那里的气候又干又热,生活条件和欧洲大陆有着天壤之别。一个德区军人去开罗海关已经不能叫“调度”了,更确切些应该叫“流放”。

  唐曼霖冷笑一声,说:“开罗海关的现在那帮人啊都是一群废物,你过去刚好整治一下,别让世州的边警沦为旧欧的笑柄。”

  “是,我会做好我的工作的。”警卫司最高长官的命令,谁敢不从;只要来警卫司,就是总警司长的蚂蚁。

  唐曼霖显然对她淡定的反应很不满意,怒色浮上她的脸颊。

  但她深呼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又归于平常:“你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您调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卢箫的内心深处泛起苦涩的笑。反正离这恶魔千里之远也是件好事。

  唐曼霖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别担心,不会大材小用。我这边给你最高的权力,直接当开罗边检处的正警司长,如何?”

  “是。”

  “后天一早出发。”

  “是。”

  走出办公室前,额头已被汗水浸湿。

  卢箫最后敬了一礼。

  完美无瑕的军礼。

  **

  无论过去多久,卢箫仍会记得,最后一个在警卫司的日子也下着大雪。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正午没有阳光,天空只有伴着湿冷空气的无尽阴霾。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蓝色的天空中落下,落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堆成雪白的地毯。

  卢箫手捧一杯热咖啡,站在后门的屋檐下,欣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雪花顺着风飘到鼻尖上,迅速融化成水滴。

  “你不去午休吗?”背后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

  她回头,发现是维克伦上尉。他低头从后门走出,站到身边。

  “下雪了,出来待会儿。”

  维克伦上尉慈爱地看着她:“不嫌冷么?”

  “不冷,大衣厚着呢。”说罢,卢箫拍了拍披着的厚厚的军大衣。那件大衣直盖过膝盖,里面夹着一层厚厚的狐狸毛,拍的时候会发出闷闷的声响。

  维克伦上尉点点头,看看卢箫手中冒大片白雾的热咖啡。

  “那就好。快点喝,不然都凉了。”

  卢箫抿嘴一笑,便专心喝剩下的咖啡了。奶香味混着咖啡特有的苦涩,温暖了舌尖。

  她静静地听老父亲般的维克伦上尉说话。虽然今日他们的军衔已经平级,但在她心里,维克伦上尉永远是德高望重的长官。

  维克伦望着天空,声音比一年前还要苍老:“今年冬天虽然也经常下雪,但没去年冷,应该是气候变化的原因。科技发展真快呐,据说计算机已经比人矮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一月这儿会冻死人的。不过有一说一,这样也挺好,科技总要进步啊。”

  卢箫点点头:“不是坏事。”

  维克伦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进修役的时间确定了吗?”

  “确定了,6月1号开始。”

  “儿童节开始?有意思,大概是想让你们保持童心吧。”

  “哈哈,您说得有道理。”

  卢箫喝完咖啡,将纸杯投到了最近回收桶中。回收桶盖上也有一层积雪。

  维克伦继续问:“你这次回去家了妈?妈妈和小侄子都好吗?哥哥呢?”

  “都好。我哥带嫂子去西伯利亚进货了,我妈看侄子。我妈挺细心一人,照顾小孩游刃有余。”卢箫回想着为数不多在家的日子,胃中的咖啡越来越暖。

  最后一片雪花悄然落到了积雪上,阴天的灰渐渐淡去。

  雪停了。

  维克伦上尉下了台阶,走到街上。

  “走。”

  “嗯?”卢箫没明白这个指令的意思。

  维克伦上尉微笑道:“中央送来了五十公斤羊肉,我们去帮一下。今晚有羊肉宴喽。”

  “是!”卢箫立刻小跑跟了上去。长筒靴的橡胶底踏在厚厚的雪面上,泛起沙沙的声响,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两人一高一矮,顺着人行道向前走。他们端正的体态与凛然正气的军步驱散了寒冬,迎面走来的人们都会特意让开一条道。

  “真可惜你明天就要走了,约瑟夫还挺想你的。”维克伦的嘴闲不下来。

  听到这个名字,一抹尴尬的微笑浮上卢箫脸颊。这是她以前在总局时,最容易被八卦的名字。她不理解,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嘛。”

  维克伦上尉放慢了脚步,察觉到了她表情当中的局促。

  “怎么了?你们俩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您放心。”卢箫慌忙应答。

  维克伦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他也是个小年轻,血气方刚的,见人怼人,你不要放在心上。话说回来——你看他怎么样?这小伙子又高又帅,再过几年也晋升了,前途无量啊。”

  卢箫懵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味呢?

  “我怎么看?”

  “我跟埃布尔都觉得你俩挺配的。”

  “……”怎么长官们都这么八卦!卢箫的耳根开始发烫,烫到军大衣都热了。

  维克伦不解:“怎么了?”

  一想到约瑟夫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卢箫就觉得血压高。长得帅又怎么了,反正也没帅过自己的哥哥。

  “我们俩真的不行。”

  “那挺遗憾的。没事,将来还有更多的帅小伙儿。”

  卢箫脸涨红了。

  抛去军人的身份,她就是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23岁姑娘。一听到这类话题,她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哎呀,没什么好害羞的。你都二十多了,也可以谈恋爱啦。我和我媳妇就是你这个年纪认识的。哪儿像你,别说初吻了,初牵都还在呢吧。”

  “呃……”

  卢箫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脑海里闪过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片段。要是上尉知道谁对自己下了手,应该会疯掉的。最好别知道。

  维克伦上尉笑了,还以为她只是过于羞涩,于是这个话题便也告一段落了。

  卢箫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迈着大气的军步,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汽车在马路上飞速穿梭,将雪压成扁扁的灰色车轮印,掀起阵阵冷风。两大片铺满枯叶的雪地间,伊萨尔河的流水静静地淌着。

  终于,他们走到了河畔的停靠站。几个运输员正围在卡车后备箱旁,忙碌地卸货。

  “我们来帮忙了。”维克伦上尉大声喊话。

  运输员们看到了来者,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立正敬礼。

  “长官们好。”

  维克伦向前探身,制止另一个运送生鲜品的黑袋子。

  “这是什么?”

  “阿拉斯加的深海鲽鱼。”

  “也是上级送来的?”

  “是。”

  维克伦上尉点点头,提起六个装满了肉的大袋子;卢箫也默默提起五个大袋子,大约有七十斤重。

  他们两人就把一百多斤的羊肉和鲽鱼提完了。

  “提得动吗?”维克伦担心这位年轻女子逞强。在他心中,卢箫跟小女儿差不多。

  卢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内心一股暖流。

  “长官,我也是军人。”

  “看着挺瘦,力气还挺大。”维克伦称赞道。

  另外几个运输员看看空空如也的后备箱,面面相觑。

  维克伦上尉冲他们说:“你们直接回去吧,大老远的。”

  “我们还是得帮您提点的。怎么好意思让您提这么重的东西?”运输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听到这话,维克伦上尉立刻绷紧了脸,不悦地说:“怎么,觉得我老了,提不动?”

  几个运输员立刻吓得闭上了嘴。

  维克伦上尉笑了起来,慈祥重新在脸上绽开。

  “我开玩笑的。没事,你们走吧。”

  几位警员立刻并排站好,再次敬了一礼。

  “那我们先走了。长官们再见!”

  从停靠站回警卫司还是有一段路程的。卢箫提着沉重的袋子,额角冒出了丝丝汗珠。当然,这点负重对于曾受过系统训练的她,是可以忍受的。

  走着走着,天空又下起了雪。

  远方的阿尔卑斯山脉重新隐于朦胧之中。

  雪花落到了卢箫的头顶,又落到了她的睫毛上。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亮亮的,映出了雪落下的样子;深灰色的发丝夹着片片雪花,此刻的她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人。

  “今天让内勤做烤羊肉和鲽鱼汤吧,再热些黑面包。”维克伦上尉笑眯眯地憧憬着今日的晚饭。

  唾液腺突然分泌了不少唾液。

  “太好了。”

  “那天唐中校请你吃的火锅怎么样?”维克伦不解地眨眨眼。

  卢箫停止了思考。她只记得那天的唐中校,根本想不起来火锅具体是什么味道。

  “挺好的。”随便搪塞过去。

  天越来越阴,雪越下越大,迷得人睁不开眼。这样的天气让她想起了在叶卡捷琳堡的日子。

  “长官好!”

  总局门口站岗的两个警员接过两位长官手中的袋子。其中一个没料到会这么沉,差点没站稳。恰巧图罗耶中士路过,帮他们拿了一部分。

  “给内勤,让他们晚上做了。”

  “这是上次说的,呼伦贝尔的羊肉吗?”一个警员掂了掂袋子。

  “还有阿拉斯加鲽鱼。中央照应我们,今天好好开荤。”

  “喔!”

  几个警员队爆发出轻声的欢呼,哈出的热气在空气绕成一团团白雾。

  看到大家都这么高兴,卢箫也愉悦了起来。她在踏垫上蹭了蹭鞋底,抖抖大衣上的雪。

  有这样一顿晚餐,明日旅途的劳累都不算什么了。

  **

  在这个天色昏暗的冬日,傍晚的街道上笼罩着厚重的浓雾。作为处理各个支局大案的中心地带,总局的忙碌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点。

  最后检查了一遍个人物品后,卢箫拉好了行李箱。旁边,是埃布尔少校给的弹簧折叠床,供今晚的临时休息。

  当。当。

  一楼大厅的钟响了,穿透紧闭的大门,传入空荡荡的单人宿舍。

  “开饭啦——”

  门外响起了内勤部同事的喊声,响亮得像敲锣一般。走廊瞬间热闹了起来,充斥着脚步声与兴奋的交谈声。

  卢箫披上一件黑色夹克。

  衣架上,那件夹克的旁边就是自己的暗红色军服。拿下夹克时,她注意到军服的袖口磨破了。不光是袖口,领口和衣摆也都开始褪色。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件军服已这么破旧了,她心底不禁一阵感慨。这件衣服穿了才不过一年,就磨成这样,可见都经历了写什么。

  等到了开罗海关,让内勤部登记换新的吧。

  卢箫关了灯,匆匆走出宿舍。

  食堂里,总局的军警们十来个人围成一桌,开始享用他们这顿特别的大餐。炊事部的同事们端来一桶桶鲽鱼汤,放到铺满烤羊肉的铁盘旁。

  “好香啊!”一个新来的警司抬头张望。

  图罗耶下士嗅了嗅,一脸好奇:“这香味好特别啊,像外国的!”

  内勤处的女警员蓝雅自豪地用大钢勺搅了搅鱼汤,香喷喷的白雾弥漫了整个食堂。她闻了闻香味,一脸满意。

  “卢上尉从家带来的十三香!”

  图罗耶恍然大悟:“噢,我就说呢。”

  “一股子中餐味。”约瑟夫中尉撅嘴点评了一句。

  卢箫眉毛不悦地竖起,冲他喊:“中餐招你惹你了?不爱吃就走。”

  约瑟夫哼了一声,没说话。

  长条桌中间,一盘盘烤羊肉密密麻麻地摆在桌上,旁边的篮子里插着黑面包,几个警员将一碗碗鱼汤摆上来。

  卢箫尝了一口羊肉,肥而不腻,香而不膻。烧烤料腌入了味,一咬,焦脆的部分伴着恰到好处的咸直流油。再来一口鲜美的鱼汤,幸福极了。

  几个警司边吃边聊。

  “鱼头都在锅里,不够就把鱼头吃了!”

  “吃鱼头,补脑子。”一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你最该多吃点了。”另一人拿起筷子指他。

  其他的军警们哄堂大笑,食堂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大家边吃边聊,好不热闹。

  看着如此热闹的场面,卢箫又熟悉又心酸。一个个亲切的面孔,比最暖的太阳还要温热。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呦,这不鱼籽吗?里面全是雌激素。”约瑟夫突然看向图罗耶。

  “噢,是吗?”图罗耶愣头愣脑的。

  约瑟夫嘲讽地一笑,锋利的剑眉猛然一竖:“生物没学好吧!就是雌激素。我看,都给亲爱的卢上尉算了。”

  坐在另一个桌子旁的卢箫嘴角不悦地抽动了一下。这家伙真是一天到晚找茬。

  但她并没停下筷子,只是冷冷地反击道:“你才生物没学好吧?第一,男性体内又不是没有雌激素;第二,鱼籽又不是只有雌激素,还有很多营养物质。男人吃鱼籽能补钙,还能健脑益智。”

  还着重强调了一下最后四个字。

  一旁看热闹的警员们又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约瑟夫脸红一阵白一阵。

  这时,局里的“八卦王”石川少尉故意提高了嗓门。

  “我说约瑟夫,你怎么就揪着卢上尉说事儿啊?咱这儿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生。怎么就不见你说蓝雅和约兰达啊!你干脆随她去中央吧!”

  “滚!”约瑟夫咬牙切齿。

  卢箫没说话,但翻了个白眼。

  其他人立刻开始用嘘声起哄。

  坐在远处的埃布尔少校和维克伦上尉开始用慈爱的眼光打量两个小年轻,仿佛他们已经原地结婚了。

  突然,食堂内一下子安静了,仿若有什么大事发生。

  轻却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踱入大厅,靠门的几个人悄悄瞥了一眼来者。

  是唐曼霖中校。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章温暖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