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去给刘金盏看他手中的混元珠之前, 除了他和柳晴岚,均天盟上下,按理没人知道混元珠具体在何处。

  也没多少人知道,浊教余孽都在找这个珠子, 所以并未对少盟主把混元珠拿出去过一回后, 又大大咧咧地将这宝贝珠子连同摘星桥市的其他东西一块放而感到奇怪。

  这库房临近闻人晏与柳晴岚的居所,每件东西都用了看着一模一样的几层天工锁护着, 分辨不易, 要解也不易,又有几人来回巡视, 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应当是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的。

  除非是有监守自盗的人。

  原本守在这里的均天盟几个属下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望着面前垒叠得齐整的宝物匣子, 在闻人晏带着殷寻到来前, 分明不像是被人动过。

  闻人晏眼眸微眯, 脸上倒是没显露出多少惊慌,也没有多加责怪。

  殷寻上一回随闻人晏一道检查库房,不过今早, 当时混元珠还在,他仔细扫了一周库房, 又在那完好无损的天工锁上探了探, 目光落在锁孔之上, 轻道:“应是用细小的活物钻进去解的,所以难见痕迹,且那人走了有一定时候了。”

  询英台这个地方, 是丘间平原, 周围都是些险峻的山林, 唯一的出口,就是那个巨石大门前头。

  此前,闻人晏就在四周都设了火哨口,若有人不走大门进出,就算不会第一时间报与他听,只要他放眼四周一扫,看看哪里的灭了,就知道哪里有人偷摸着出去。

  闻人晏点了下头,走出库房门,扫了眼笼罩在夜色里的:“不出所料,人还在询英台上。”

  他话音刚落,便注意到,那群脸色铁青属下中有一位颤了一下。还未能有下一步动作,就被殷寻手中天问剑鞘给一打,封住了周身的穴道。

  其他均天盟的下属下意识以为是这个饮雪剑庄的少庄主,要趁乱做什么,方要抄起兵器解救同门,就听旁边无动于衷的少主,指了指被封穴道的人,道:“把他捆起来,关到库房里,留两人看严实了,其余的……”

  众人脑子这才转换过来,意识到这就是那位监守自盗的人,还不等他们泄愤式地往那人身上踹上一脚,就见那被封了穴道的人脖间倏尔乍起青筋,脸上扭曲了起来。

  那症状,与殷明诗在见霜城时一模一样。

  闻人晏见此眉头皱了皱,改言道:“把人送去温神医那。”

  他们动作并不磨蹭,闻人晏话音刚落,就把人捆上架了起来。

  殷寻在旁看着,道:“自昨日起,询英台内外露面的乞人有四十七。”

  “你先行去把该抓的人抓了,其余的,我来帮衬。”

  闻人晏抿了抿唇,想了想在询英台上的人手布局,唤了一声:“阿寻……你就一人。”

  人手算不上多充裕,且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听殷寻的。

  “一人足矣,阿晏起初传信让我来,不就是邀我帮你。”

  闻人晏辩驳道:“你记错了,我起初邀你来,就是单纯想让你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前头那近百封千字长书,都是在邀请他下江南来参加武林大会,厚实地被垒成一叠,几乎要把殷寻的柜子给塞满。

  但那个时候殷寻铁石心肠,一心想着要与闻人晏疏远,所以都给拒了,所以闻人晏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讲了胡知的事。

  殷寻目光定定地看着闻人晏,不加一言。

  既觉得会有些许危险,不想让殷寻掺和进来,又觉着如若有阿寻帮忙,定会事半功倍。

  “阿寻……你得答应我,你不会再伤着了。”

  闻人晏神色郑重地盯着殷寻:“最多,只允许擦坏点袖末,旁的就不能再多了。”

  “倘若多了,我就又得生气,又得罚你了。”

  “罚你……不许亲我,不许与我说话,也不许牵我手……”说着,又觉得这所谓的“罚”压根不是在折磨殷寻,而是在折磨他自己,所以很是不甘心地又加了个条件,“一个时辰。”

  谁知,殷寻还敢讨价还价:“太久了。”

  “……那就半个时辰。”

  “还是太久了,”殷寻合了合眼,指尖与闻人晏相扣,“只能一刻。”

  “若是阿晏你受伤了,也得挨罚。”

  闻人晏听此屈了屈指,没骨气道:“那就一刻。”

  与殷寻分别过后,闻人晏才不紧不忙地去到了询英台上最为偏远的一处屋子。

  十分简陋,本是搭来让人守山的。

  里头安排住着的,是丐帮的右长老萧正严。

  他一身的泥垢,整个人看着乌漆漆的,让人远远地看一眼,就忍不住想退避三舍。更别提他身上那散着酸臭味。

  都说他三十年不洗澡就为了练就那护体神功,他此番练得但凡五感正常的人都不怎么愿意靠近他,怎么就不算练得能让人无法靠近的神功呢?

  其他丐帮中人,虽然也没几个收拾得干净的,但总不至于像这位右长老般招人嫌弃,但这位右长老,要找个愿意与他同住的人却不容易,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个偏僻地方。

  今早武林大会开锣前,柳晴岚原本是在高楼的正座上主持的,神情温柔和蔼,对武林中每一位展现独特绝学的新秀,都投去了鼓励与欣赏的目光。

  可是行至中途,自圣手温晚意下江南后,她脸上一直稳定的蛊毒,却倏尔开始发作了起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吓得温晚意连忙把人带了回去,只留了闻人晏一人主持大局。

  为此,闻人晏借机扶着额头,叫唤了一声:“好累。”

  然后趁着众人都在关注台上比试,且高楼上有围栏遮掩,歪倒了坐得端正的殷少侠腿上。

  殷寻也没有让他起开,反倒自然而然地将掌心搭在闻人晏的鬓角处,动作很是熟稔。

  他们这个亲密的样子,让守在一旁待命的杨幼棠有些看不下去,想要提点分寸,但最后只落下一句:“少主,我到下头去看看诸位侠士可有需要帮衬的。”

  闻人晏软绵无力地抬手挥了挥:“去吧。”

  等到人走后,殷寻才开口轻声问:“柳盟主没事吧?”

  “有事,一直都有事。我师父她,有个找了十多年的大仇人。余毒不清,心事不解,自然是有事的。”

  闻人晏轻声说道:“数月前,总算有了些许眉目……”

  “假的!”

  闻人晏方凑近那萧正严所在的屋子,就听到这么一声怒吼。

  他稍掩口鼻,走进屋内,对上这满屋子狼藉,笑道:“自然是假的,难不成还放着真的等你们来取吗?”

  萧正严怒目而视:“这分明……”

  “这分明与混元珠一模一样。早前,我盛叔给我送了一份及冠礼,是我托他找的。他在天南地北闯荡见识广阔,要找人做个看上去一样的珠子,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萧正严:“真的在哪里!”

  闻人晏眨眨眼,无辜道:“碎了,我砸的。”

  殷寻的天问剑上,绑着一枚明黄剑穗。

  这枚剑穗自是两年前殷寻随着一道去天山请温晚意时,闻人晏送与他的生辰礼。

  上头被嵌上了银叶,包着颗明黄呈晶状的圆球。虽说这个球圆得半点不像桂花枝,但是闻人晏却一本正经地跟殷寻说:“这个穗子叫岁桂。”

  “愿阿寻你岁岁能得‘桂’人伴,吉祥如意,满怀喜乐。”

  殷寻:“贵人?”

  闻人晏厚颜无耻地指了指自己:“就是指我。”

  而后又连忙找补道:“这好友常相随,不是应该的事吗?”

  他没告诉殷寻,其实那上头根本不是什么天山奇石,这两年间,殷少侠明晃晃地挂在佩剑之上的穗子,正是被许多浊教余孽所争抢的混元珠。

  只是……是外衣全碎的混元珠。

  自三年前的摘星桥市上,混元珠亮相,直至不久前的那一场,很多人都觉得,混元珠就在摘星阁的阁主孙敏才手上。故而隔三岔五,就会有人去找孙敏才麻烦。

  然而事实上,从胡知头一回尝试去盗得混元珠开始,闻人晏就托闻人松风把混元珠从孙敏才手上买了过来,但却并未声张,甚至让孙敏才一道撒了个谎。

  闻人晏原本其实只是记恨着那个意欲偷袭殷寻的小贼,想着看看他费了劲要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越琢磨,就越挖出了点与浊教相关的事来。

  他带着混元珠与殷寻一同去了天山。

  请温晚意出山之余,还去请教了神医谷的老神医,也就是温晚意的老师。

  “混元嘛,混的就是水火不容的二元。”

  就老神医的话来说,混元珠其实就是一种比较稀罕的药石炼成混合物,做法诡异,且十分难得,说是独有一颗,一点都不过分。

  两者结合起来,符合浊教自身的运气流转,起到类似于鸡血的作用,能让人气血翻涌,以成就那嗜血的功法,但也并无他用。

  “不过,主要起效用的是那层剔透的外衣,内里是个石胆,有温养的功效,与外衣的嗜血衣层相抗相成。”

  “难怪……我说怎么敲开之后是有两层的。”闻人晏嘟囔道。

  立在老神医身后听到他这一发言的温晚意顿时精神一振:“你怎么还敲了?这可是件宝物。”

  “宝物嘛,对于有用的人来说,才会是宝物。而对于没用的人,就是个玩具嘛,敲了又如何?也没有太贵。”

  闻人晏说得理直气壮,

  他觉着阿寻肯定是不喜欢小人的,就像面对无归崖下的满壁魔功,他又没那个表面装得光明磊落,暗地借着身份方便偷练魔功的心思,既然是魔教留下来练功的玩意,他没必要,既惹人惦记,又容易埋下祸患。

  而在温晚意眼里,只被他的财大气粗给震慑到,尤其在不久后,还亲眼看见他把那内胆做成剑穗,胡扯了一通,送给了殷寻,从此死心塌地,一心想跟在他身后捞钱。

  从前温晚意藏在天山神医谷中,两耳不闻山外事。

  等从山里头出来后,听见江湖人传说闻人晏与殷寻不对付,顿时傻了眼,心道,都是一群没眼力劲的东西。

  不像他,慧眼识珠,一下就知道该讨好谁才有财路。

  老神医说,混元珠的内胆是好东西,能稳人功法。

  殷寻人本就心静,最是适合带着这么个坠子,对他的身体颇有裨益,甚至能缓下些许毒性。

  先前殷寻受伤,温晚意就有私底下与闻人晏说:“殷少庄主日日把佩剑带在身边,所以像刘金盏下的毒,才入不了心肺。”

  听得闻人晏“哇哦”了一声,点头道:“果然是好东西。这银子花得还算值当。”

  那内胆做了剑穗,那内胆闻人晏也没有浪费。

  后来他又问:“那外衣毁了是不是全没用了?”

  “不吧,”温晚意想了想,颇具钻研精神地接话道,“倒是可以尝试把外衣磨成粉喂给畜生试试,说不定也能起些功效。”

  于是闻人晏真的就试试了。

  “可厉害了,平日那牛只能犁地两亩,从那以后,每日都可以多犁一亩。把天山的乡里们高兴坏了,送了我好些蔬果给我们。”

  闻人晏一脸认真地说着,成功地把面前萧正严的脸色给气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