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谨在飞机上没能睡觉, 他感冒没有好彻底,再加上有点晕机,即便头疼的厉害也没睡过去。

  下飞机后路评章看他脸色实在不好, 便先送他去酒店, 看着他在床上睡着, 自己才赶着时间去开会。

  这次是针对城建项目的招标会,总资金投入大,但是有政府扶持, 回报也大。前来开会的人不算少, 都是身价破百亿的老总。

  路评章迟到了也没事,这项目他只打算先观望, 主要还是给北开源当主心骨,还有带乔谨散心。

  北开源旁边留了他的座位, 路评章坐下去, 把名牌往前推了推, 这会儿才喝上第一口水。

  北开源看了他一眼, 凑过些去, 小声问:“乔谨没跟你来啊?”

  “来了。”路评章把水咽下去, “酒店睡觉。”

  “青天白日的睡什么觉啊?”

  “病了,又晕机。”路评章露出一丝笑来,“娇气。”

  北开源撇了撇嘴, 过了一会儿用胳膊碰了碰路评章的胳膊, 努嘴示意他看后边。

  路评章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侯务德。

  北开源:“老侯这会儿眼冒金光啊, 我看他要争这项目。”

  “没人争的项目不赚钱。”路评章不再看那边, 看了一眼此时台上的发言人, 还有周围猛拍照的记者, “怎么把他给请来了。”

  北开源也看,唉了一声:“省扶持项目,能不找两个有分量的来说话嘛。”

  路评章听了一会儿,下结论道:“可以。这样一来,你资金流就要拧紧,注意动静,大了股票要跌。”

  北开源碰了他胳膊一下,示意俩人想到一块去了。

  “就是不知道多少能中,”他既欣赏又戒备地看着台上的人,“晚宴的时候你帮我跟他牵个线,这两天我安排点礼送过去,看能不能打听点眉目出来。”

  路评章点头,端起水来喝。

  北开源没忍住笑:“干嘛了这是,迟到了不说,来了就喝水,在家被榨干了才来的啊?”

  路评章把水咽下去,不等说话,北开源又问:“乔谨晚上来吧?”

  路评章把水咽下去的时候,把“滚”字也咽了下去,‘乔谨’这俩字对他有着绝佳的镇静效果。

  “应该来。”他说。

  “我老婆也来了。”北开源笑着说,“早该这样,有人了你就光明正大的嘛,去哪里都带着,不好明说你就说是弟弟嘛。”

  路评章有苦说不出。

  他在那年骤失家人后,留下了严重心理创伤。虽然乔谨陪他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但他还是很怕。

  怕乔谨出车祸,怕他痛,怕他掉眼泪。

  怕再次失去。

  心理医生建议他尝试改变,他之所以同意把乔谨暴露在人前,并不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而是想缓解乔谨的情绪。

  他想给他更多,财产共有人,安全感,或者其他的什么,好让他的身份更加明确。

  “我认识个大师,给我跟我老婆批了批八字,合得很,可旺我了。你也算算去?”

  北开源等不来他的回答,神秘兮兮道:“让大师看看你们的八字,给你指指道。说不定一下子就通透了,到时候你还要感谢我。”

  路评章对这种东西一项可有可无,这会却静静思考了片刻,拿出手机来给他把乔谨的生辰八字发了过去,又发自己的:“行。”

  路评章开了一天的会,赶着晚宴开始之前回酒店去接乔谨。

  站在酒店门外的时候,他升起一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来,虽然他们只分开了一天的时间。

  北开源介绍的那大师说他命格属虎,是炉中火,而乔谨命格属兔,是大海水。

  乍一看水能灭火,但虎不松爪子,会把兔子攥死。

  路评章听不得‘死’这个字,觉得这大师纯纯是来给人添堵的。

  他打开酒店的房门,一眼就看到了乔谨。

  他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脸朝向窗户的方向,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看到是他神情有了一瞬间的变化,便又恢复了常态。

  这是三年来养成的本能和想要突变的想法发生了短暂碰撞,最终败下阵来,‘现在’占了上风。

  “回来了。”乔谨说。

  他已经穿戴整齐,抬手看表时露出泛着冷光的表盘和洁白的袖边,那伸展出来的手毫不逊色,修长白皙,一看便是娇养在室内,阳光很少涉足。

  他这么主动,倒叫路评章有些意外。

  他看到桌子上的午饭没怎么动,有些盒子连打开都没有:“中午没吃?”

  乔谨站起身,把西装扣子扣上:“吃了一点,没胃口。”

  他一站起来修长的身条就在灯下展现出来,这身西装太配他了,每一道边缘剪影都恰到好处。

  路评章脑子里过了一天的会议要点全飞了。

  乔谨用他那还没有好利索的微哑的嗓子和鼻音说:“出发吧,现在有一点胃口了。”

  路评章眉梢不禁一动。

  乔谨看了他一眼:“你回来有事吗?”

  路评章眼睛定在他身上移不开:“回来接你。”

  乔谨无声“啊”了一下,走在前面:“让司机来接我就行了。”

  路评章要说“这不是怕你娇气不愿意去吗”,但是乔谨脸上倦意仍在,他顿了顿,没说出口,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两人上了车,路评章把带回来的热牛奶递给他:“先喝点这个,暖暖胃。”

  乔谨接了,打开喝了一口,车子一启动便放了回去。

  路评章看了一眼。

  “怕晕车。”乔谨说,“一会儿再喝。”

  他靠在后座上,膝盖微微分开,浑身舒展地望向窗外。

  这是他一贯缓解晕车的方式。

  路评章看了他侧脸片刻,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掌心大小的丝绒盒,打开里面是一对镶嵌着手工打磨翡面的黑金鲸尾袖扣。

  乔谨听见卡扣弹开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

  窗外的风景飞掠后退,路评章拉起他的手,拿出其中一只袖扣来给他换上,垂着眼打量了片刻,又把视线移回他的脸上:“好看。”

  乔谨打量片刻,默认了他的说法。

  路评章心满意足地给自己戴上了另一枚。

  这次乔谨的视线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他看着路评章袖口上那枚,又去看路评章。

  路评章的神情天生缺少灵动,连挑眉和抬眼这样的动作都微不可见:“好看吗?”

  乔谨眼神一动,余光里袖扣不时闪过幽微的光,路评章又问:“喜欢吗?”

  乔谨迟疑半晌才缓缓点头。

  紧接着路评章嘴角稍稍一动,说:“一人一只。”

  乔谨的视线在两只袖扣上面徘徊,路评章却不再打算多说了,扣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养神。

  好像他回来这一趟,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路评章带着乔谨参加宴会,理所应当受到了一些注目。

  因为他的身份使然,不管他带的是男伴还是朋友,都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和猜测。

  这宴会上带男伴的不少,很多都是小有名气的明星。这无所谓的,这是大家关起门来的‘友好交流’。

  但他们猜不透乔谨的身份。从他温和从容的表情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上看,他并不属于依附人而生的菟丝花,他身上没有一丝谄媚和攀附作陪的伪笑。

  可在圈子里又实实在在没有见过这号人。

  侯务德想不到还能见到乔谨。

  他上次睡到了路评章的女伴白苑,现在还被缠着,索然而无味。

  但是乔谨不一样。他上次看到他就心动,只是没来得及出手。

  侯务德端了两杯红酒过去,递给乔谨一杯。

  乔谨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杯酒:“晚上好,侯总。”

  侯务德只是看着远处路评章的背影还有站在他旁边的北开源,就知道这项目他一定会插手帮北开源竞标。

  他快烦死了,只要有路评章的地方,他想讨到好处简直比登天还难。

  侯务德用酒杯碰了碰乔谨手里的,说出的话甚至跟上次搭讪白苑的没什么两样:“乔先生,路评章出多少钱包你,我出双倍怎么样,考虑一下?”

  “不好意思,我来之前吃了药,不能喝酒。”乔谨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侯务德被哽了一下,但是看他表情真诚不似作伪,便自己喝了口酒,维持着虚假的绅士礼仪道:“没关系,交朋友嘛,我喝,你自便。”

  乔谨点点头,转身要离开。

  侯务德这才愣了一下:“你等等,你还没答复我呢。”

  “一定要明确说出来才算答复吗?”乔谨说。

  侯务德没听明白。

  乔谨便站住身,真的算了一下:“路总一年给我大概……一千二百万,不包括其他的一些东西,如果都需要算上的话,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肯定不是个小数。侯总,您确定要我考虑吗?”

  侯务德眉梢一跳,看着他的视线明显换成了打量和揣摩:“他?拿这么多钱包养情人?”

  ‘情人’二字触动不了乔谨,他神态自若地站在对面。

  侯务德仅凭目光无法探究出他的过人之处,即便那张脸确实出众。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数字让他有所收敛,但仍旧蠢蠢欲动,“是哪里人?”

  “不着急,我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决。”乔谨说,“先说第一个,侯总还想包养我吗?”

  侯务德迟疑地看着他,不等回答,路评章就大步回来了。

  “在这里找什么金主呢。”他脸色阴沉着,语气也压得低,瞥了侯务德一眼,然后盯着乔谨,“谈成了吗?”

  乔谨耸了耸肩,看不出遗憾或是松了口气,平直地跟他对视,道:“还没有。侯老板说要出钱包养我,又迟迟不开价,怕是成不了。”

  路评章看向侯务德,眼神里的温度持续往下降。

  侯务德哼笑一声,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转:“新宠?舍不得啊?”

  路评章眼睛漠然的骇人,嘴边却露出商人惯有的皮笑肉不笑:“出个价,我听听。”

  乔谨不想听他们阴阳怪气,把红酒移交给路评章,转身离开去吃甜点。

  侯务德去看他毫不留恋的背影,路评章端着那酒杯“铛”一声跟他碰了一下,把那视线拉了回来。

  “这么喝没意思。”他示意了一下,“干了这杯,咱们去那边喝。”

  侯务德看他仰头一口喝光了红酒,眉头险些拧成一个结。

  他犹豫了几次,才一咬牙,跟着喝光了手里那杯酒。

  路评章状似毫无嫌隙地伸手一带他,让他只能跟着一起往酒桌那边走:“这才对,喝酒就要尽兴。”

  乔谨吃了几口甜点垫肚子,又去海鲜区转悠。

  他端着个白盘子,碰到喜欢的,就吃一点,也不多拿,吃完就换地方。

  旁边投过来的视线没断过,但他一不用投标,二不用积攒人脉,没必要去认识一些‘新朋友’。

  等他差不多吃饱,路评章也过来了。

  他大概没少喝,除了身上的酒气,唇色也比平时要重。

  “饱了吗?”路评章问。

  乔谨看他要撑桌子,赶在那之前扶住了他:“饱了。你喝了多少?”

  路评章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又狠又凶,带着一股子未加掩藏的血气。

  酒精把他道貌岸然的皮撕开了一条裂缝,看起来随时都会凶悍地暴起。

  “记着,”路评章由他扶着,往他耳边凑,“你,花我的钱可以,花别人的不行。”

  乔谨被酒气和烫热的气息喷了慢脸,忍不住皱眉道:“你喝多了。”

  “嗯,”路评章坦然认了,“有一点,但是没醉。”

  乔谨抬表看时间的同时看到了那枚鲸尾袖口,这让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自觉的温和:“我带你回酒店?”

  “再告诉你,”路评章把声音压得很低,神色全无轻佻,像是在单纯地说悄悄话,“男人说醉,都是假的,不要信。”

  乔谨被他抵在桌前,被迫听着他的话。

  宴会中的食物已经上了两轮,一半的人已经离开,其余的觥筹交错,目的直白而明显,根本无暇顾及到他们这个角落。

  路评章在灯下眯起眼,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不管醉与没醉,都是清醒的路先生。

  “回家。”他说。

  乔谨有些无奈:“我们在广州。”

  “知道。”路评章一根一根打量着乔谨的眼睫,看它们随着自己呼上去的气息轻颤,眼神深不见底,“你带我回酒店,酒店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