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谨维持着开门的动作, 声低而涩地说:“我走了。”

  路评章紧紧盯着他扶在门上的手。

  乔谨抿紧唇角,在那视线里打开门。

  路评章伸出手撑了一下,没让他关上:“等一下。”

  乔谨看向他, 路评章顿了顿:“让小常送你去。”

  乔谨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外, 转身时似乎毫不留情, 门边的灯光打在他肩上,没什么暖意:“不用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顺着小花园里石子砌成的小路往外走。

  身后的视线仍然在, 乔谨没有回头。

  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尤其他转身时路评章看着他的眼神, 他怀疑如果自己再晚一秒,那就会被他拉回去, 重新绑起来。

  出了小花园,站在四季青旁, 乔谨抬头望向天。

  小雪细盐一般轻轻地洒, 落在他鼻尖和眉梢。

  下雪了。

  乔谨想, 难怪刚刚路评章的衣服都湿了。

  他把围巾裹紧, 托着行李箱在薄薄一层雪上行走。

  他走得很慢。

  他自由了。

  路评章站在门边看着乔谨的身影逐渐消失, 客厅的光泄露出来, 却只能照到他的后背,照不到他阴沉骇人的脸色和深渊般的眼睛。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跟着乔谨, 看着他进酒店的房间。”

  “好的。”小常等在马路边, 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乔谨远去的身影,犹豫了一下问道:“乔总怎么了?”

  路评章彻底被激怒了, 暴怒道:“快去!”

  乔谨深夜住进嘉丽酒店, 这应该是路评章的全年包间, 里面的衣柜里还挂着他两套衣服, 日用品也一应俱全。

  乔谨不能确定这房间除了路评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夜。他猜应该有,因为桌子上有几盒安全t,还有两瓶润滑油。

  他站在门边,拖着行李箱望着里面的一切。

  他自由了,又好像并没有。

  他似乎被困住了。

  他根本找不到出路。

  乔谨没有动里面的任何物品,他无声地退出来,在前台重新开了另一间房。

  躺在床上,乔谨久久不能闭上眼睛。他起来关了一次灯,又拉上两层窗帘,把房间内弄的漆黑一片。

  已经太晚了,他头疼,眼睛也开始干涩。

  他需要一场睡眠。

  他不断地给自己暗示。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在簌簌声不停的漆黑的深夜里艰难入睡。

  第二天早晨九点,付霖啸打来电话,还是那句:“你还好吗?”

  乔谨刚睡着没多久,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望着酒店里奢华的顶灯,声音喑哑道:“我搬出来了。”

  付霖啸吃了一惊,过了很久才说:“……他肯让你搬出来?接下来要怎么做?”

  “再说吧。”乔谨看了一眼时间,坐起身,“没事了,他让步了。”

  挂断电话,乔谨起床赶去公司。他之前请假出差也是常事,这次隔了这短短几天没来,公司里没有任何人发现在昨夜雪下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失控的事情。

  余风给他递了一盒热过的牛奶:“喝点吧,乔哥。”

  乔谨看了牛奶一眼,又看向他。

  余风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声说:“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

  乔谨没做解释,微笑着朝他道了谢,然后当着他的面把牛奶喝掉了。

  午休时间一小时,乔谨没在公司食堂吃,就近去了公司对面的餐厅。

  付霖啸一来就匆匆道:“中午也堵,晚上也堵,堵死我算了。”

  他抬手看表,脱掉外套:“等下还要回公司,草。”

  乔谨推给他一份海鲜粥,示意他先吃。

  “这能吃饱吗?”付霖啸抬手又要了两个菜,喝掉了温度正好的一杯水,“怎么回事你们,真的搬出来了,路总同意?”

  乔谨点头,小口盛着粥喝。

  付霖啸拿勺子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便放下不再动。

  窗外车流拥挤走走停停,餐厅内人也正是最多的时刻,一片吵吵嚷嚷。

  “这样也好。”付霖啸在这杂乱的声响中,赞同了他的做法,“省的他被拍到跟其他人在一起,你连句话也不敢说。”

  乔谨沉默地喝完粥,用餐巾擦了嘴,望着餐厅对面的大楼说:“我想辞职。”

  付霖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能行吗?”

  乔谨不置可否,而是呼出一口气:“应该吧,我想休息一段时间,陪陪我妈。”

  “也是。”付霖啸知道医院的情况不太好,想了想拿起手机来给他转了一笔钱,说:“你先用着,阿姨那里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再帮你想办法。”

  手机适时响起“叮”的一声,乔谨看了一眼那数字,忍不住笑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存款不少。”

  付霖啸“去”了他一声:“上个月刚把水湾那边的房子卖了,想着换个大点的,没来得及。房子一时半会儿看不好,你先拿去用。”

  “不用,”乔谨要给他转回去,被他伸手挡了。乔谨叹了口气,调侃自己:“又不是净身出户。我之前的积蓄都在医院的卡里,上午查了一下,还剩下很多。不够了再跟你张嘴。”

  付霖啸指着他,两人对峙片刻,乔谨垂眼笑了一下:“谢了。”

  付霖啸继续吃乔谨给他剥好的虾,他既担心乔谨钻路评章这边的牛角尖,又担心乔谨过不了母亲那道坎,犹豫半晌也没想好说词,含糊不清道:“其实路总未必会停了阿姨那边的看护。”

  “停了也没关系。”乔谨顿了一下,慢吞吞用湿巾擦着手,“欠他的,我慢慢还吧。”

  下午,乔谨果然提了辞职。

  部门经理提辞职是直接提给公司副总的,但是副总年前都在国外,目前是郑荣光挂着办公系统来处理。

  郑荣光看见消息弹出来,第一个跑到了办公室,炮弹一般发射到乔谨办公桌前,震惊地望着他:“啥意思啊这是??”

  乔谨往后靠了靠,躲开他因为激动喷出来的唾沫。

  郑荣光凑过去看他的电脑,页面还停留在离职申请那一页,理由写的是需要看顾家人。

  “看顾家人请假就行了,没必要离职啊。”郑荣光皱眉来回看了几遍,最后转头看向乔谨:“嫌公司给的少啊?”

  乔谨挑了挑眉,用腿撑着把椅子往后撤了撤,给他把办公桌前的空间腾了出来。

  他不说话,郑荣光立刻就慌了。

  他皱着脸“哎”了声,摸了摸自己颊上未愈合的血印:“吵架了,跟路哥??”

  乔谨轻轻啊了一声,说:“怕请假时间太长,影响公司运转。”

  “你少跟我来这套。”郑荣光飞快地堵住他的满嘴胡诌,坐实了刚刚的猜测,“吵架没关系啊,夫妻离了还有复婚的,不至于吧。冷静几天和好了还不成,提什么辞职啊?”

  乔谨做出决定后整个人都放松了,弯起的眼睛里能发现隐约的笑意:“你跟嫂子复婚了?”

  “我俩没离!”郑荣光强调,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转换换题,“到底是为什么要离职啊?”

  他前几天才把明年的涨薪申请提上去,理由是路评章要求过的对乔谨适当照顾。

  几乎是他刚提上去,立刻路评章就直批通过了。

  不等郑荣光高兴,眼看着这就要黄了,这简直比他被抓破脸还要难受:“你不能走,人事部里的刺头都是你招进来的,没人镇得住他们。”

  乔谨又往后躲了躲他,嘴欠道:“谁还管这个啊,过完年就跳槽了。”

  郑荣光哽了半晌,想探究出他此刻的真正心情。

  但乔谨在人前向来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他永远穿着干净合身的衬衫西裤,头发理的清清爽爽,跟人之间有着永远都存在的距离,但并不过分高高在上,身上的气质跟这座城市中心的大厦融为一体。

  得体,精粹,游刃有余,占尽优势。

  乔谨站起身,郑荣光以为他要走,立刻上前抱着他的胳膊:“不行,不说清楚,你不能走。”

  乔谨无奈地往前拉着他走了两步,把废纸扔进垃圾桶里,又把人拖了回来,坐回了椅子上。

  “你先放开我,”乔谨抽了抽自己的手,受不了这黏糊劲儿,“我现在不走,今天还得加班呢。”

  郑荣光当即掏出手机来,要给路评章打电话。

  乔谨拦了一下,没拦住,听他把电话拨出去,大声地说:“尹秘书,我找路哥。急事,很急。”

  乔谨无奈地看着他,背过身去。

  很快,郑荣光的音调变得狗腿热切极了:“路哥,我,乔谨提辞职申请了你知道吗?”

  路评章不知道在对面说了些什么,郑荣光答了一声“在”,又说“好的”,然后把免提打开了。

  乔谨听那嘈杂的手机里传出一声明显的喷气。

  紧接着,路评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当初招你进公司,是我直接签的字。乔谨,你要离职,也要跟我直接申请。”

  乔谨盯着那手机,沉默半晌“嗯”了一下,问道:“路总,我想辞职,可以吗?”

  路评章没想到他真的敢直接问出来,当即手机都要当场捏碎了。

  一时间,手机相连的两个办公室同时变得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