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谨在第二天上午再次接到了健身房教练的电话。

  “乔哥,我是达达,”健身教练活泼开朗又很小心地问:“您今晚能来吗?”

  乔谨想了一下,没说定:“应该能,我尽量去。”

  “好嘞,”达达笑了一下,犹豫着问:“您昨天晚上是去其他健身房了吗?我听着你好像是在运动。”

  “我,”乔谨卡了一下,视线短暂地移开了电脑屏幕。

  路评章从他脑海里闪过,他说:“没有,我跟朋友打球了。”

  达达松了一口气:“好的好的,那我今晚等您来!”

  挂断电话,乔谨按了按额角,又去按腿。

  昨夜毫不节制的后遗症此刻开始返现,令他坐立都有些难受。

  早晨时他来得早,公司里人尚不多。等中途去卫生间的时候,路过开放式办公区域,大家一齐看向他。

  乔谨知道他们在看什么,看他脖子上顶着的吻痕。

  他没有办法消除它,干脆不去自欺欺人地采取其他掩耳盗铃的方法遮挡。

  大概这张斯文禁欲的脸与这吻痕尤其不匹配,因此诸多八卦的目光一齐随着他走了一个来回。

  乔谨本人和平时没两样,淡定极了,以至于与暧昧的红色印记达成了奇异的平衡。

  这点反差感落在青天白日下,简直妙不可言。若不是有公司的规章制度管控,前台的姑娘们恐怕要一齐尖叫。

  午休时余风敲响他办公室的门,乔谨没坐在桌后,而是站在窗前望远处。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率先彬彬有礼地挑动唇角:“找我有事?”

  余风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并不敢直视他:“您……这里……”

  乔谨用并不抱歉的语气说:“不好意思,情难自控……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想必都能理解。”

  余风连忙点头,耳朵红了,有些尴尬和懊恼道:“我以为您不知道。”

  他的纯情大概取悦了乔谨,因为他很快弯着眼睛笑起来:“今天的衣服很合适,年轻真好啊。”

  余风穿着面试那天的运动服,他个子高挑,四肢舒展,稍长的头发都难以抵挡浑身蓬勃的朝气往外冒。

  乔谨一直没有坐回去,端着杯冒热气的水站在落地窗前,没有喝过一口。

  余风鼓起勇气说:“吃饭的事情……”

  乔谨已经把晚上的时间许给了健身房,推拒道:“改天吧……要么今天中午也行,我从员工食堂拿了饭,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吃。”

  “可以吗?”余风问。

  乔谨点头嗯了一声,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时间,慢吞吞坐到椅子上:“刚好,到午饭时间了,坐吧。”

  他拿出餐盒,挑了几份菜推给余风,自己只留了一小份水焯土豆丝胡萝卜。

  余风坐在他对面,宽大的办公桌把他们隔开,像两个世界的人。

  “乔哥,我可以叫您乔哥吗?您吃,”余风望着他,把大部分菜推过去,“我很羡慕您。”

  “我?”乔谨摇头笑了笑,挡住他推拒的手,把筷子递给他,“我最近减脂吃素。”

  余风说了谢谢,也笑了:“您身材这么好,根本不用减。我在政法念得大学,每天路过那里的白领很多。他们穿着熨帖的西装,扣着精致的手表,戴着墨镜开着车,气场强大,不苟言笑,好像无所不能……就像您一样。”

  乔谨微笑着听着,此时才道:“‘气场强大,不苟言笑’,那可能是上班路上堵车堵的心烦的怨气吧。”

  余风噗嗤一声笑了。

  乔谨把土豆挑出来吃了:“大学挺好的,有自由和梦想。”

  余风歪头笑,年轻又腼腆:“我不想成为别人眼里无所事事的大学生,我还是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乔谨边听边点头,不再接话。

  他吃饭很细,斯文的表象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所以我想跟你郑重地说一声谢谢。”余风站起身朝他鞠了个躬,认真道:“谢谢您能给我这次机会,让我有机会成为这样的人。”

  乔谨腰痛作祟,扶了一下桌子才起身:“我站在公司角度考虑,决定最终是否录用。”

  他拍了拍余风的胳膊,玩笑道:“你自己优秀。伯乐再好,也要有千里马不是?”

  余风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起来,但是在视线触及到乔谨脖子上的吻痕时收了一半。

  乔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坐回去,继续夹土豆片吃。

  他兴致不高,余风也不再多说,两人安静地吃着午饭。

  乔谨吃完了土豆片才开始吃胡萝卜片,最后放下筷子又捧起水杯。

  “你是本地人?”他转着水杯问。

  余风摇摇头:“我考过来的。”

  “你认识路评章?”乔谨又问。

  “不认识,看过关于他的报道,商业巨头,金融领路人。”

  乔谨停了片刻,才继续问:“你认识其他姓路的人吗?”

  余风想了想,迟疑着摇了一下头,小声说:“大学舍友有个姓路的,但是……”

  他静默一下,有点哀愁,小声说:“这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乔谨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真的能挖出什么来。他轻轻揣摩着杯壁,恢复了一惯的从容矜持。

  余风见他不再动筷子,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距离午休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乔谨收到了路评章秘书发来的信息:乔先生,您忙吗?

  不忙。乔谨回复他。

  秘书紧接着把电话打了过来:“你好,乔先生。”

  乔谨也说:“你好,尹秘书。”

  尹秘书用他那机器人一般没什么起伏的声调问:“路总说家里安全用品没有了,需要我去买一些。您有什么要求或者建议吗?”

  乔谨看了一眼收拾餐盒的余风,不动声色道:“没有。”

  “好的。”尹秘书说,“那我就按照路总的喜好来定了。”

  “嗯,”乔谨顿了一下,问:“是路总让你问的吗?”

  尹秘书语速比常人稍快,可能是路评章要求的:“是的,路总的原话是‘家里没套了,你多安排点,牌子问问乔谨’。”

  乔谨松了松领口,余风看过来,他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余风犹豫片刻,站在旁边没动。

  乔谨不着痕迹地把音量调小,面不改色道:“我……我自己选吧,不劳烦你了。”

  “好的,”尹秘书应下,没有对他的朝令夕改做出丝毫评价和质疑,“需要我的话,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挂掉电话,乔谨呼出一口气。

  余风小心地问:“乔哥,这次不算,我还能请您吃饭吗?”

  乔谨又露出那种毫无破绽的笑容,温和道:“当然。”

  十一月的天降温迅速,黑得很早。

  乔谨今天依旧加了班,如果不是好友的电话打来,他意识不到已经下班有一会儿了。

  “出来吃饭了,”付霖啸在电话那头说,“天天加班,用不用这么卖命。”

  乔谨看了一眼时间:“……我等下要去健身房。”

  “吃了饭一起去。”付霖啸催他,“快点出来,五分钟后楼下见。”

  乔谨挂了电话,望着窗外霓虹灯星光烁闪,眼睛里都是璀璨的光斑。

  ——那都是人工镀出来的和谐表象,与他本身的心情并不相符。

  乔谨叹了口气,拿出抽屉里的滴眼液滴在眼睛里,闭眼休息两分钟,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

  付霖啸开着车按喇叭,透过敞开的车窗叫他:“上车,晚上你开回家,明天我再过来开。”

  乔谨坐上副驾驶,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你自己开回家,明早我打车上班。”

  “开不了,”付霖啸看着他,“我想喝点酒。”

  乔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付霖啸视线下移,定在他脖子上。

  “最近挺滋润。”他评价道。

  乔谨无奈道:“你哪天不滋润?”

  付霖啸笑起来,汽车驶入主道,走走停停,乔谨有些晕车,打开车窗透气。

  付霖啸被堵地心烦,想抽烟又有些顾忌。

  乔谨一眼将他看穿:“抽吧,我没关系。”

  “你年薪一百四十万。”付霖啸余光看着他,不偏头就能猜到他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态度,“不抽烟喝酒,没有购物欲望,唯一的兴趣就是加班。你钱往哪花呢?”

  乔谨望着远处笑笑,没说话。路灯在他脸上留下一半痕迹,显得肤色暖而滑润。

  大多时候他都是沉默而包容的,像是对所有事情都满不在乎。

  付霖啸没抽烟,剥了根棒棒糖搁嘴里,也给了乔谨一根。

  俩人一块咬着棒棒糖,跟身上的西裤衬衣不太相符,但很养眼。

  “路总最近回家很频繁?”付霖啸含糊不清地问,“看你状态不大好。”

  乔谨咬着棒棒糖没出声,默认了。

  付霖啸想了想:“他外边还有其他人吗?”

  乔谨摇摇头,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清了清甜到发腻的嗓子,说:“不知道。”

  “不知道?”付霖啸没什么反应,像是司空见惯,“你没问过?他不回来的时候都去哪里,在哪里过夜,和谁一起,这些。”

  “没问过。”乔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新公司怎么样,不光升职,也加薪了吧?”

  付霖啸并不追问,意气风发地一笑:“事儿也多,大老板的公子下个月空降过去,不知道要处理多少麻烦。”

  汽车爬行了一段,乔谨看了看表。

  付霖啸扫了一眼时间:“迟了就别去健身了,少去一天腹肌也不会立刻少一块。”

  “不好吧,都跟教练约好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付霖啸不怎么在意,“改天你带我过去,我在他那里也办个会员,补偿他一下。”

  乔谨犹豫了一下:“行吧,那我跟他说一声。”

  他翻到通话记录里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教练,不好意思,今天有事不过去了。

  那边回复的很快:好的,哥。你能加我微信吗,有事可以在微信上面跟我说。

  乔谨:好。

  几秒钟后,他手机响起好友申请的提示音,应该是教练通过他的手机号添加了他。

  乔谨点了通过,那边立刻发来语音:“哥,那你明晚有空了一定要过来呀,我等着你。”

  乔谨听见他的声音就条件反射想到昨晚的路评章。

  那人在床上跟在床下时一样霸道,习惯掌控全部。

  付霖啸在旁边笑了一声:“听声音挺阳光啊,身材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乔谨说,“他上课的时候穿着衣服。”

  付霖啸又是一顿笑,好一会才说:“把微信推给我,有时间我找他办卡。”

  俩人堵了很长一段路,到湘西私房菜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八点。

  按照之前的推测,路评章已经连续两晚回家,今晚应该不会再回。但是乔谨依旧不敢断定,因为他身上毫无规律可言。

  他最好九点之前到家,再晚可能会撞上正进家门的路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