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乾安, 你别胡说八道……谁要让你替我留下来啊……呜……”

  李秀抱着方乾安,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保护着他。

  不知不觉中, 校霸的后颈被眼泪打湿了一大块。

  察觉到李秀好像又开始哭了, 方乾安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呼……”

  甬道中方乾安的呼吸声, 与李秀努力忍住的抽噎声不断回荡。但除此之外,一切看上去都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校霸的无能狂怒,并没有引来妖魔鬼怪的任何注意。

  黑暗还是那么重。

  走廊还是那么长。

  方乾安与李秀, 依然没有找到这条路的出口。

  蜡烛只剩下最后一小截, 眼看着就要熄灭。但事已至此,无论是方乾安还是李秀, 都没有再说什么。李秀甚至没有再挣扎从方乾安背后下来,恰恰相反,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 死死地抱住了身下颤抖不已的男生。

  在沉默中, 两个人都专注地凝视着蜡烛那微弱的烛光。

  事已至此, 他们能做的, 也只有静静的等待, 等待最后一刻……

  ……

  【“……阿秀啊。”】

  就在此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无比苍老的声音。

  李秀一惊,愕然抬起头望向前方。

  “外婆?”

  一个朦胧又熟悉的影子缓缓浮现在走廊彼端。

  老人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站在远处, 手中是一根只有拇指长短的蜡烛。

  可那蜡烛的光, 竟然可以直接照亮了小半条走廊。

  外婆伸出手,向李秀招呼道。

  【“怎么这么晚了都在外面玩啊, 你这孩子, 真是的……”】

  【“阿秀, 跟着外婆走。”】

  老人的影子显得无比瘦小而佝偻, 满是沟壑的脸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面无血色,隐约有几分阴森。

  方乾安在老人出现的同时因为惊惧而打了个寒战,他戒备地箍紧了李秀,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外婆?”

  跟方乾安不同,李秀盯着那无比熟悉的人影,喊出了声。

  “方乾安,你别怕,那是我外婆……那是我外婆!对了,是我外婆来接我了,她懂这些的!她一定是想办法来找我了!”

  李秀喃喃说道,他推了推方乾安。

  那种感觉很玄妙,经历了那么多次鬼遮眼,李秀早已如惊弓之鸟。

  可是,在看到外婆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那个人,就是他的外婆。

  “阿秀,真,真的是你外婆吗?你,你确定?”

  听到李秀的保证,方乾安却依然异常戒备,一张脸绷得死紧,身体也在细微的战栗发抖,显然怕得不轻。

  “我确定。”

  李秀下意识地在方乾安的肩头轻轻好安抚对方的恐惧。

  “……而且,现在再选,也不会更差了。”

  李秀的语气骤然变得坚定。

  听到他的话,方乾安顿了一下。

  “好吧。”

  他说。

  男生用力地把李秀往上搡了搡,紧接着,就踉踉跄跄地朝着老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外,外婆好。”

  摇曳不休的火光中,李秀听到方乾安战战兢兢地同外婆打了一声招呼。

  “我是阿秀的朋友。刚才骂了几句脏话,是气急了,你别在意啊。”

  李秀:“……”

  ……

  外婆并没有回应方乾安颠三倒四的问候。

  事实上,她与李秀之间始终都隔着一段距离,无论方乾安走多块,她都稳稳端着蜡烛,站在不远处的同一个位置。

  唯一的变化,就只有她手中的蜡烛,蜡烛越燃越旺盛,蜡烛渐渐变得越来越短。

  噗呲——

  就在这时候,方乾安手中最后一小截蜡烛终于熄灭了。

  可是,走廊里却依然亮着微光。

  是外婆手中的蜡烛。

  【“……阿秀,快点,该回家了。”】

  外婆朝着李秀招了招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下去。

  *

  “叮咚——”

  启明中学,综合楼。

  远远听到电梯的响声,两名年轻的老师急急忙忙地从走廊另一头奔向电梯。

  只可惜她们并没有赶上这一趟电梯,只得抱怨连连,一边看时间一边按下了电梯门旁边的下行键。

  “烦死了,最近学校到底在搞什么啊?!”

  老师焦躁地同自己的同事嘟囔道。

  “正是出卷子的时候,搞什么晚上七点后不准进出综合楼不准用电梯,这活要要不要干了?”

  “哈哈,最近多事之秋嘛,不是说好几个学生都出事了。”

  更年长一点的老师多少知道些启明里流传的小道消息,这时候脸色有点不自然,只是随意打着哈哈,眼睛却一直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看。

  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五。

  “还好,还有十五分钟,怎么样都能赶上关门时间——”

  她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跟同事说话,电梯又响了。

  “叮咚——”

  金属电梯门缓缓打开。

  紧接着,迎面跌出来的两个学生,直接把老师们吓了一跳。

  那两个男生状态明显不对劲,两个人的脸都白得跟死人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灰了。

  “救……命……”

  老师只听到其中一个男生发出了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紧接着,他们就一起倒在了地上,晕厥了过去。

  *

  一个星期后——

  A市第一人民医院。

  整洁明亮的单人病房里,一个瘦弱的男生正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垂着眼眸坐在病床上。那张病床实在称不上宽大,可是,少年坐在上面时,却瘦得好像能被薄薄的被褥直接吞掉一样。

  “谢谢陈老师。”

  李秀看着床头柜上的课堂笔记还有练习册,小声地跟床边探病的那人说道。

  年轻的女老师微微蹙眉,心疼地看着病床上的李秀,努力调整了一下语气,尽可能平静轻快地开口道:“唉,这有什么好谢的,作为老师看到学生这么用功,高兴都来不及。”顿了顿,她忍不住又补充道,“不过啊,李秀,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病,你成绩一直以来都很让老师们放心,稍微拉下一个星期的进度,老师相信你很快就能赶上来。这些笔记啊,练习啊,你就看看好了,千万不要为了赶学习进度累到自己……”

  听着陈老师堪称唠叨的叮嘱,李秀勉强冲着她笑了笑。

  “嗯,我知道。我并没有觉得累……其实,在做题的时候,我反而会觉得更轻松。”

  听到李秀的回答,陈老师本想再劝,可一想到发生在这个学生身上的事情,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得到同意后,一个清瘦温和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陈老师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男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自在。这段时间她隐约也听说了一些光怪陆离的传闻,也没少见平时趾高气昂的校领导对着这个学校大搞封建迷信的“老师”卑躬屈膝。

  见到徐清河来了,陈老师连忙告辞。

  李秀见到徐老师之后,神色有些复杂,他轻声打了一声招呼,随即便抿紧了嘴唇。跟第一次见到徐老师时比起来,李秀这时候要沉默许多。

  看到这样的李秀,徐老师唇边泛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他拉开椅子,在李秀的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柔声问道。

  李秀沉默了几秒,才闷闷回答道:“……还好,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徐老师闻言,伸手在李秀额心,肩头与手腕处虚虚做了几个手势,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坐回了原位。

  “确实,阴气已经散了很多了。现在主要就是调理身体了。”

  “嗯。”

  “我本来最担心你,没想到你比方同学恢复得还要更快一些,从目前情况来看,指不定你能比他先出院。”

  一直显得格外沉默寡言的李秀,在听到了方乾安的消息后终于主动开始向徐老师搭话:“方乾安他……”

  “放心,他也没事。就是身上阴气散得慢而已。”

  回想起不久前刚在私立医院高级病房里见到的那一位,徐老师脸上苦笑愈发明显了。

  “……那小伙子精神得跟头哈士奇似的,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李秀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病房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徐老师打量着李秀,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你外婆的事情,我很抱歉。早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我应该更加小心地看好你和方同学的。”

  听到这句话,李秀手一抖,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的笔记本。

  又过了许久,他压抑着情绪,“嗯”了一声。

  一个星期前,当李秀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外婆去世了。

  年迈的,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因为突发的心脏病,静静地死在了病床上。前去通知她情况的学校的人赶到时,床上的老人已经全身冰凉。

  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离世。

  可李秀却异常清楚地知道,外婆是为了救他,才去世的。

  装神弄鬼各种糊弄人的外婆,原来也是真的懂事情的啊……所以,才会在他和方乾安差点被留在另外一个世界时,选择用那种方式出现并且带着他们离开。

  只是,外婆当时为什么不多说些什么呢?

  他当时,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外婆说“再见”。

  李秀竭力想要控制好情绪,毕竟过去几天他已经哭了太多太多次。然而此时骤然听到外婆的名字,他的眼眶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积蓄起酸热的泪光。

  徐老师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着李秀停下细微而压抑的抽噎。

  良久,年长的男人叹了一口气,盯着李秀一字一句地问道:“按道理来说这时候不应该刺激你,不过现在情况确实有点麻烦……李秀同学,我现在需要向你确认,你给放置在床底下的‘那个东西’施食的行为,已经进行了多久了?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个东西?”

  李秀呆呆地看着徐老师,过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是说,‘哥哥’?”

  在听到“哥哥”这个称呼后,徐老师眸色微暗。

  “对,就是那个你每天都在供养的……‘哥哥’。”

  李秀的呼吸变得比之前要急促了一些。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很,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李秀喃喃道,“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外婆的迷信。”

  注意到了徐老师脸色有些古怪,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过李秀的脑海。

  “徐老师,外婆她,她去世,难道是……我们遭遇的事情,跟哥哥有关?”

  李秀语无伦次地开口问道。

  徐老师沉默了。

  思索良久,他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搁在了李秀的面前。

  “你认识她吗?”

  他问。

  李秀看了一眼照片,瞳孔骤然紧缩。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长得非常漂亮,眉眼漆黑,长发如瀑,即便是旧照片可怕的像素也难掩那种惊人的美貌。

  不过,大概是因为瞳仁太黑,又完全没有笑意,她的美貌中又夹杂着一抹难以形容的阴沉:这倒是跟幻境中的温柔又甜美她,完全不一样。

  是的,这个女人正是李秀之前那个环境中的“妈妈”。

  在认出这点后,李秀的目光更是凝在了照片女人身上的衣服上久久无法移开。

  他震惊于自己的迟钝。

  为什么就没认出来呢?

  “妈妈”就是那个总是来找外婆的“客人”。

  徐老师虽然提出了问题,但实际上他并不需要李秀回答什么。

  “她的名字叫李雪琳,是你外婆唯一的女儿。”

  男人观察着李秀的表情,反而是他主动开口解释起来。

  “李雪琳有一个孩子,她给他取名叫做李钰,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你确实应该叫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