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啊, 你是不是生病了?”

  看着声称自己只是做了噩梦而已的高大少年,苏阿姨还是皱起了眉头,开口时也难掩语气中的极度担忧。

  苏阿姨来方家这么多年, 算是看着方乾安长大的。在她的记忆力就算是方乾安被方成科揍得起不来床, 也没有像是现在这么气息奄奄过。

  平日里最是跋扈骄纵的一个人, 这时候却像是失了魂。一张脸惨白惨白,眼底挂着深深的青黑。

  方乾安这种不同寻常的憔悴让她十分担心。

  “……还是说,你哪里疼?乾安啊, 你都这么大了, 应该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苏阿姨狐疑地打量着方乾安,有点怀疑昨天方成科是不是伤到了方乾安哪里了, “要不我打电话给老陈,让他送你去医院吧?唉, 方老也真是狠心, 就这么把你们打发回来, 你说这要是还在京市哪里会这样, 打个电话让徐医生过来看一下就是了。”

  苏阿姨说着说着, 一个不留神絮叨开来。

  方乾安跟着方成科回来后, 原本跟着自家老头子享受的许多待遇自然也成了泡影。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医院,压根不可能跟之前一样叫家庭医生过来。

  “我真没事。死老头昨天也没对我怎么样,你不用想多了, 我真的就是没睡好……”

  方乾安揉了揉后脑勺, 看着开始为自己抱不平的年长妇人,感到一阵头疼, 他开口敷衍道。

  见方乾安这般开口, 苏阿姨最后也只能叹气道:“那你下来喝口汤?吃点东西?我看你昨天也没有怎么吃, 是不是饿着了?”

  “不, 我没胃口。”方乾安不假思索说道,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我现在必须要赶紧去学校。”

  “学校?”

  苏阿姨楞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方乾安竟然着急去学校急到饭都不吃了?要不是面前的男生是她一手带大的,不至于认错,苏阿姨都要觉得这个出现在睡房里人是方乾安找了什么替身了。

  别说是在A市这种穷乡僻壤,就算是在京市,享受着真正的最顶级教育资源时,方乾安也没有认真上过学。

  可今天,著名学渣·学校摆烂王者·负责老师寿元减少机·方乾安,竟然开始急着去上学。

  急到连早饭都无暇去吃的那种程度。

  苏阿姨目瞪口呆地看着方乾安冲回房间随便倒腾了一下就冲出了门,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这孩子……完了,昨天该不是摔到脑子了吧?”

  年长的妇人看着方乾安的背影喃喃道,脸上的担忧不减反增。

  *

  方乾安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离奇行为引起苏阿姨的极度担心。

  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有昨天的梦中梦中梦中梦……以及,那个在梦里出现的孱弱少年。

  “阿秀。”

  坐在去学校的车上,方乾安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臂,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声。

  今天早上刚醒来时,方乾安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被困在梦中。

  从学校七楼的栏杆处与人相拥跃下的失重感与破风感在噩梦中是那样鲜明,但更加鲜明地……却是他死死抱着李秀跳楼时,对方紧贴着在他胸口的激烈心跳。

  因为很用力,所以少年的身体简直就像是能嵌进自己的怀抱一般。

  莫名的,方启安有种古怪的直觉——如果自己当时未能从噩梦中醒来,很有可能,他会梦到最后的结局。

  他会与李秀直接摔在地上,在重力的作用下就化作一大团血肉模糊的肉泥,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无法彻底分清融为一体的残骸究竟谁是谁。

  ……

  “嘻——”

  一声充斥着贪婪与餍足的怪异轻笑,忽然从车厢后传来。

  正在开车的司机老陈,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攥紧了一下。

  那声音听着陌生,可不太像是方乾安的声音。

  可现在车厢里,只有老陈还有方乾安啊?老陈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借着后视镜往,方乾安的方向看了一眼。

  后者此时并没有笑,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上只有一片恍惚。

  老陈愣了一下。

  可能是刚才压到了什么,车外噪音传进来让他听错了吧。

  在那一刻,老陈倒是没想太多,他这么想着。

  偏偏就在老陈准备回转视线时,他却在后视镜里蓦地对上了方乾安的眼睛。

  “唔?!”

  男生瞳色极浅的瞳仁诡异地颤动了一下,随后猛然一颤,被另外一点血色瞳孔挤到了一边。

  一只眼睛里,却镶嵌着一对诡异的双瞳。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短暂的片刻中,方乾安用双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陈,他骤然咧开了嘴。

  老陈忽然听到一阵类似耳鸣的声音。脑子一阵眩晕,男人在恐慌中猛地踩下了刹车,险而又险地在红灯前停下了车。

  “喂,什么人啊?!开车发神经啊——”

  他险些撞到斑马线上的行人,行人狼狈地拽了拽包,气势汹汹地冲着老陈骂道。

  虽然没有出现事故,可若是往常,老陈怎么着也得下车处理一下问题,现在的他却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坐在座位上呆了好几秒钟。

  “靠,陈叔?这是在干什么?!”

  方乾安坐在后排没系安全带,一个急刹车直接让他撞到了头,此时满脸烦躁地望向了老陈,语气也变得十分难听,只差没骂人了。

  老陈缓缓转过头看着方乾安,后者的眼睛没有一点异样。

  就好像刚才一切都只是幻觉。

  “陈叔!绿灯!”

  方乾安瞪着老陈,又提高了点声音。

  与此同时,他们车后面也是鸣笛声不断,老陈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坐好,跟随交通指示灯的指引继续往前开。

  行车中,男人舔了舔嘴唇,努力定了定神。

  “抱歉,方少,刚才有点走神。”

  “啧。”方乾安今天也是心烦意乱的,被陈叔这么一折腾心情就更差了,“走神你也得好好看路吧?刚才你可是差点撞到了人!啊,真是的,早知道就自己开车了……”

  看着一如既往脾气恶劣的方乾安,

  老陈的心这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好在启明气势恢宏的校门很快就出现在了陈叔视野中。

  车子开进学校,方乾安一声不吭飞快地下了车,步履充满地冲向了教学楼。

  而老陈面色古怪地在驾驶座里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这他妈……到底怎么了?”

  老陈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苦笑着嘀咕道。

  刚才,一定就是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吧?

  方乾安多少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再怎么想也不可能真有人一只眼睛里挤上两个瞳仁吧。

  可想是这么想,老陈开车时还是全身紧绷。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是,他就是觉得坐在自己后面的方乾安有点让他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就像是人盯着某个字看久了,会觉得那个字一点点陌生一样。

  现在陈叔看方乾安,竟然也觉得对方越看越陌生。

  *

  因为开车来学校路上的小插曲,方乾安到的时候,A1班的早自习已经开始了。

  目光触及到坐满班级的学生时,方乾安嘴角抽动一下,本能地慢下了脚步。好在,他很快就见到了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李秀。

  往常总是埋头做功课的少年,今天看上去却有点异常。

  他的手里明明拿着笔,桌面上也摊着卷子,可低头看着试卷的少年眼神却是空的,手指半晌没动,卷子上也是一片空白。显然,李秀正在走神。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身形纤弱的少年身上,让他苍白的面颊,看着快要变成半透明一般。

  “怦怦——”

  方乾安分明感觉到自己胸口里有东西怦怦开始狂跳。

  就连昨天晚上在梦里这间教室留给他的严重心理阴影也瞬间淡去。

  “阿秀——”

  方乾安三步并做两步,深吸一口气,直接冲进了教室,然后一把拽住了李秀就往外拖。

  “方乾安?!你干什么?”

  李秀挣扎了一下,但这点挣扎的力道在方乾安的桎梏下跟小猫挠没什么两样,压根没起到任何作用。

  一路趔趄,方乾安直接把李秀拖到了年级休息室。

  一大早,休息室里压根没有别的人。

  李秀刚进去就被方乾安直接推到了休息室宽大得跟床没有什么两样的沙发上,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咔嚓”声,是门被反锁的声音。

  “方乾安,你发什么神经?!”

  李秀挣扎着撑起身体,冲着从门旁缓缓转身的高大男生骂道。

  就跟方乾安一样,李秀眼底也挂着浓浓的黑眼圈。虚弱的少年骂人时一点气势都没有,嗓音里还染着一丝淡淡的沙哑,像是哭过一样。

  方乾安深吸了一口气,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炯炯地盯着李秀。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噩梦。”一步,两步,方乾安一下子就来到了李秀面前,像是一座山似的挡在了他的面前,“我本来以为我肯定会死在里头,幸好,我的梦里有你。”

  听到这句话,李秀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慢了半拍,休息室里才响起他僵硬的声音。

  “……神经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乾安眨了眨眼睛。

  他一手撑着沙发边缘,猛地俯身下来,直接凑到了李秀跟前。

  “你也梦到了我,对吧?”

  他说。

  这个姿势让两个人贴得很近,方乾安金色的双瞳愈发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而李秀看着那双眼睛里倒影出来的自己,莫名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锁定的可怜猎物。

  一阵心悸传来,李秀低下头避开了方乾安专注的视线。

  “梦,梦你个大头鬼,方乾安,我还有早自习要上,你到底要……”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方乾安直接抓住了手腕。

  “看,这就是证据。”

  他说。

  李秀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手掌——在手掌边缘,留着一道残留着血迹的齿痕。

  那正是他在噩梦里,为了控制自己不要惨叫出声时留下的。

  李秀:“……我睡觉磨牙不行吗?”

  任谁都能看出李秀的极度回避,可方乾安却并没有放过他。

  “好,那么这个呢?”一边说着,方乾安一边起身,后退了两三步,当着李秀的面,他一把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咳……你干什么?!”

  看着直接脱衣服的方乾安,李秀一个猝不及防,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到。

  “给你看我的证据。”

  方乾安并没有听出李秀的慌张,男生急切地说道,急吼吼地将自己的背展现在李秀面前。

  在男生筋肉结实的背脊两侧,是好几道清晰可见的抓痕。

  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时,是不可能不害怕的,就算是再胆子大的人,抱紧另外一个人跳楼时,也会情不自禁地用力,将指甲深深地嵌入对方的皮肉之中。

  方乾安背上有许多淤青,可那几道微微红肿的抓痕,还是显得无比显眼。

  “今天早上醒来时,我一直想要说服我自己那只是梦。”

  男生回过身,他盯着李秀,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

  “可是我穿衣服时,发现了这个……这个位置,总不可能是我自己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