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颜坐在大帐里, 心里觉得有些无聊。

  他已经带兵在虎牢关逗了那姓顾的和穆锋家的那小崽子两三日,这两人居然真的抗了下来,倒是没有扎颜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 甚至连第一日的病弱疲惫也大多是做给扎颜看的, 为的就是让扎颜放松警惕。

  进攻还真让他逮到机会带兵反咬了扎颜一口。

  怪道这群人到了虎牢关还迟迟不进攻,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扎颜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成日打鹰反倒被鹰啄了眼,对顾青锋也也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亲自在虎牢关陪顾青锋玩了几日。

  每日昼伏夜出,跟逗猫似的逗这起子大郑军玩,初时他还极有兴趣。

  毕竟自年初跟裴翊打过一战后, 这一年两国就再没有大规模起过冲突,扎颜也在燕州城里窝了将近一年,纵有美酒, 佳肴和少年——说实在话也没什么意思。

  还没有和裴翊打上一场来得痛快, 虽说这坏心眼的,总爱在背地里谋算扎颜, 但是不得不说, 扎颜每每与他对上,领会得这一遭他又是如何为算计自己费尽心血, 扎颜心里也是极为兴奋的。

  而且两人真正对上的时候,裴翊可是从来没有退过的。

  他跟顾青锋打了这三日, 看出这位顾将军已经在收力,看来是心里生了退意。

  他在塞北还没有对上过往后退的大郑军, 将顾青锋也看轻了三分,连带穆锋的儿子也生了鄙夷, 前几日的另眼相待早扔在了一旁。

  只是现在回燕州城实在无聊, 扎颜想着索性再陪他们耍耍, 准备再逗弄大郑军几天,把他们弄得筋疲力尽了,自己进攻也妥当些。

  毕竟他也不想为了顾青锋这厮多余耗损自己的士兵。

  扎颜正思索间,忽然听到外面来报,说是乌伦浑身是血地骑马到驻扎之地。

  “怎么回事!他不是留在城内了吗?”扎颜猛地站起身来,“难道燕州城出事了?快把他带上来。”

  扎颜命人将乌伦带到自己面前,见他身上满是血迹,跟他前几日下令乱棍打死的戊奎有得一拼,扎颜吃了一惊。

  见乌伦走路已经不稳,扎颜忙上前把住乌伦的膀子,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乌伦双眼通红地看着扎颜,哭诉道:“王爷不好了,燕州城被裴翊那厮攻破了!”

  “什么!”

  扎颜浑身一震,双眸睁得大大的瞪着乌伦,一时竟僵在了原地。便在此时,异变突生,原本虚弱的乌伦忽然暴起。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举起了一把匕首向着扎颜而去。

  “王爷!”“王爷!”

  那匕首眼见就要捅进扎颜胸口,帐中众人大声呼喊起来,纷纷扑上前来,焦急模样恨不得以身代之,却都已经来不及。

  只听一声匕首扎进血肉的声音,便见到乌伦扑在扎颜身上,想来匕首已经扎进胸膛。

  帐中众人皆面色如土,谁能想到呼风唤雨的扎颜会是这样的结局。

  众人面面相觑,真想要开口商量怎么办,忽而耳边传来扎颜的大笑,众人立即打了几个哆嗦。

  再向扎颜仔细望去,才发现这位王爷压根没事,原来早在乌伦暴起时,他便已经压下他,夺过了乌伦手中的匕首。

  而现今那把匕首则是扎进了乌伦的胸口。

  推开乌伦已经变得无力的身体,扎颜指着地面的乌伦哈哈大笑:“想不到你竟也是内奸!”

  乌伦扶着胸口上的匕首倒在地上,嘴角呕出鲜红的血迹,向着扎颜冷笑道:“你不必得意,我早知今日杀不了你,不过想试试罢了。现在将军已经攻进了燕州城,王爷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着竟将匕首往心头送了送,当即毙命于扎颜面前。

  扎颜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又想到若非裴翊已经攻破燕州,乌伦何必主动暴露。帐中的其他将士听到乌伦的话也露出担忧的神色,眼神屡屡飘向扎颜,似乎是想请扎颜回燕州一探究竟。

  毕竟这几日在这逗顾青锋和穆晏,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陪小孩玩,实在没意思得紧,终究还是燕州更为重要。

  扎颜却说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来回在大营中踱步,小牛皮做的鞋底几乎要把地面磨秃噜,口中不住说道:“若是轻骑小队,倒也罢了,但轻骑小队如何攻下燕州城?若是大军进攻,若不经过虎牢关,他如何能进燕州?若要经过虎牢关,几万大军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眼?”

  “这一定是裴翊的计谋,他想引我等离开,助穆家那小崽子脱困。”

  他说得头头是道,将领都不敢反对,毕竟当日他杀疾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众人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疾鞍。

  戊奎死得不怨,乌伦也确实行刺了,但是疾鞍可是一直忠心耿耿,也总来没见过他疾鞍和戊奎还有乌伦有过深交,说他是内奸……

  众人其实都不怎么信,不然那燕州城也不会流传出那等谣言。

  即便众人心系燕州城,现在也没人敢做这出头鸟,心里却难免有怨气,若不是扎颜见那穆家小子容貌俊秀,起了色心,想要陪那小子玩玩,他们昨日就拿下了这群大郑士兵,现在管他是调虎离山,还是缓兵之计,他们都尽可以回去看看情况,何必在此烦恼?

  扎颜嘴里直说他们没法不过虎牢关而直奔燕州城,心里却不住涌上不祥的预感,他心里知道多半裴翊此刻真在燕州城,至于是大军已至还是只有小队人马,只待他前去查看。

  想到裴翊再度以身犯险,这回甚至还进了燕州城,扎颜浑身上下都兴奋起来,那兴奋像是一团火从他身上滚过,顷刻便蔓延开来。

  顾青锋、穆晏又有什么意思?

  姓顾的倒是没他想象得蠢,但也就那样了,毕竟不是个会带兵的,郑人皇帝也不敢把他往前线送,但是要真是个会带兵的,早几年郑人皇帝就把他送到塞北了,哪至于等到现在。

  至于那穆晏,只能说也就长了张好脸,连其父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更别提跟裴翊比。

  昨日两军对战,扎颜在阵前调戏了他两句,他便气得说不出话来,翻来覆去也就是奸贼、蛮人几个词的骂,真是没意思。

  要换裴翊,早就一个脏字不带的,把扎颜挤兑到姥姥家了。

  所以说这些年郑人在塞北换了不少将领,就只有一个裴翊最对他的胃口,叫他每日想起来,既恨得牙根痒痒,又念得噬魂摄骨。

  现今他在燕州城?扎颜知道无论裴翊带的大军还是小队,他现在回去都是中计,可是他久没跟裴翊对战,实在念得紧。

  思来想去半晌,扎颜骤然停下脚步,向着众人说道:“下令下去,大军开拔。”

  众将领当即如释重负,大步跑出去命令大军开拔,开玩笑他们老婆孩子还在城里,不得不急啊!

  被围的穆晏等人突然感觉到北蛮人的攻势突然变弱,甚至远处传来大军开拔的影子,众人这几年被扎颜戏耍得如同惊弓之鸟,对于北蛮人要撤兵是半点信的,心里都在猜测那北蛮头子又想出了什么短命法子来折腾他们,手里拿着武器半点不敢放松戒备。

  更是有人暗中在谈论这北蛮军是不是要发动总攻,只怕他们这一遭要全部陷这里。

  顾青锋让伙房把最后百十坛酒揭了封泥,一人给分了一口,多少有点绝命酒的意思,南军众兄弟都明白他的意思,都举碗饮了。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赴死前能做一回项羽,也算他娘的值了!

  穆晏既随顾青锋出关,便猜到赴死的结局,故他也没骂顾青锋花言巧语,骗他出关时一套一套的,什么先引君入瓮、再诈攻然后又是什么借助地形作战,说的时候倒是雄心万丈,好像那扎颜的头颅已经在他手上,真到做的时候,穆晏只看到自家军队被扎颜逗着打。

  今日众军同喝绝命酒的场面倒是让他感动了片刻,但是他转瞬又想起,若不是顾青锋是个草包,他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口酒哽在脖子差点没咽下去。

  不过穆晏也知道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只能认栽,没得什么好怨别人的。

  只是赴死前,他还有事情要做。穆晏回到自己帐中,持刀斩了伍柳身上的绳索,并告知了伍柳,跟着他来的人都被关在马棚,让他带着手下的人赶紧走。

  伍柳听出话茬不对,疑惑问道:“才几日你们就输成这样?”

  虎牢关的兵力他了解,就算是个不会带兵的,带着五万人过来,虎牢关的北蛮人一时也是杀他们不完的,怎么这才短短几日就有了如此败象?

  穆晏羞耻地偏过头去:“扎颜将燕州城的军队也带了过来。”

  伍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北蛮来了援兵,这倒也不怕,伍柳才刚刚从阶下囚的角色中脱离出来,便立即开始安慰起囚禁他的人。

  “小侯爷不用担心,我们再撑上几日,将军定会带着援军赶来。”

  他了解裴翊性情,知他即便恶顾青锋极深,也不会见死不救,何况因着顾青锋这人实在抬不上台面,裴翊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说厌恶就更谈不上了。

  你都看不见的人,你会厌恶他吗?

  他对裴翊信心十足,穆晏却是已经信了军中流传的今日便是最后一战的说法,心道即便他真的不计前嫌,带着援兵赶来,却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不过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深深地看了伍柳几眼,开口说道:“无论如何,此事与你无关,你逃命去吧。”

  伍柳听他说得不像样,皱起眉头:“何谓与我无关,既是大郑军人,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今日莫说是我要留在这里等将军来,就是你们要赴死,我也陪你们一起。”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消息,却原来是北蛮大军真的开拔了,现在已经往燕州城方向去了。

  “什么!”

  穆晏吃惊,心道扎颜这究竟玩得什么鬼把戏,做戏需要做得那么逼真吗?

  伍柳却觉得不对,忙起身出了帐子,向天打个呼哨。跟着跑出来的穆晏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正疑惑间,忽然见到一个陌生男人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

  只见远处一棵树晃动不已,却原来那个男人刚才一直藏在树上,只是因身上穿的是白衣,隐在雪中所以没人发现。

  “什么情况?”伍柳向男人问道。

  “将军带兵去了燕州城。”

  男人言简意赅地答道,穆晏还没反应过来,伍柳闻言已经面无血色。

  “糟了!”

  扎颜带着大军回到了燕州城,城内已经乱做了一团,连他们在城外都能听到城内百姓尖叫逃窜的声音,但城门处却静悄悄的,像是无人把守一般,大开着城门,像是请众人进去。

  北蛮将领只觉得这惯常出入的城门,此刻就像是妖兽的口。

  扎颜只是看着城门,良久开口说道:“进城。”

  请君入瓮?竟用他自己的城来做这个瓮,扎颜可真是爱极了裴翊这些胆大包天的妙计。

  真爱到恨不得今夜就将裴翊的脑袋放在他的床头,伴他共眠。只是想想那张刻薄挑剔的利嘴再吐不出冷嘲热讽来,又让他觉得可惜。

  扎颜带着大军缓缓向城门行去,心里静静地思索着抓住裴翊以后要如何处置他。

  他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若不叫他亲自将裴翊折磨死,他如何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越发拖延,但也拖不了多久了,两边都只欠一个收尾然后再撒撒糖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