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颜赞完裴翊, 转头便看见了议事大厅门口的木哈尔,当即绽开了笑容,起身迎向木哈尔。

  “国师来, ”扎颜拉住木哈尔的手, 把他拖向戊奎,“来看看本王抓住的这条郑人的走狗!”

  扎颜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木哈尔心头,他低头看着脚边的戊奎。

  戊奎是完全北蛮人长相, 脸上半点的郑人的影子都寻不见,但是在戊奎心里他仍当自己是郑人,而木哈尔——他俊朗多情的白面公子形象即便能讨得北蛮太后的喜欢, 但是与整个北蛮却仍旧格格不入。

  扎颜这句郑人的走狗与其说是在骂戊奎,不如说是在嘲讽木哈尔。

  木哈尔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含怒看了扎颜一眼, 将内劲运至扎颜紧抓着他的右手。

  扎颜感觉手上一痛, 当即想要放手,但是手上却像是被什么吸住一般无法放开。

  扎颜知是着了木哈尔的道, 见木哈尔脸上微微露出得意的表情, 扎颜咬了咬牙关,片刻后又扯开嘴角, 哈哈大笑起来。

  “我等已将燕州城内外的郑人内奸全部除去,国师回都后定要向太后告知这个好消息。”

  他用太后提醒木哈尔, 这里还不是他可以放肆的地方,若是他现在惹恼扎颜, 即便以他的武功,能发当即杀了扎颜并且全身而退, 但是支持扎颜的那些人绝不会放过皇宫中的太后和小皇帝。

  扎颜向木哈尔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即便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木哈尔也只能忍下, 他用内劲撞开扎颜,抬手向扎颜行了一礼。

  “定不负王爷所托。”

  扎颜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狠厉的眼神在木哈尔身上扫了一圈,又回转神来大笑起来走向主位。

  扎颜伸手往一位站在主位前的将领肩上拍了拍,大赞道:“此番能抓住这贼子,全赖疾鞍费心,本王今日定要好好嘉奖疾鞍。”

  却听扎颜说道,原来自裴翊为了地形图换徐祥,主动暴露郑军安插在燕州城让虎牢关的全部暗探起,扎颜便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这事粗看是扎颜占了上风。

  他用一张假地形图戏耍了裴翊,逼得裴翊不得不动用在燕州城和虎牢关的全部暗探盗取地形图,救出徐祥,为北蛮拔除一个隐患。

  但是扎颜与裴翊当了许多年的对手,心知裴翊不是这般鲁莽、冲动之人。裴翊当日既敢狠心带走那些暗探,必是在燕州城和虎牢关留了暗棋。

  他着亲信小心查访,却始终没有查到什么。可是越是如此,越叫扎颜心惊。

  他不信裴翊没有留下暗棋,可是他只差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出此人,可见此人隐藏之深,只怕从没有给大郑和裴翊传递过一点消息——裴翊留他在燕州另有大用。

  裴翊的这枚暗棋就像扎颜心头的一根刺,不会致命,但是却叫扎颜心里痒得难受。

  到底是谁有问题,扎颜心里也有些猜测,只是实在没查出证据,扎颜也不想因猜测胡乱杀人。

  毕竟有才干的人到哪都难得,扎颜也是惜才之人。

  扎颜在哪里说得动情,木哈尔听他自吹自擂,忍不住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个嫌弃的表情。

  扎颜转头看过来,关切地向木哈尔问道:“国师可有话说?”

  木哈尔扯了扯嘴角,满脸虚情假意地回道:“谢王爷关心,只是刚从外面回来,有些疲惫。”

  “那国师该好好休息休息。”扎颜命人给木哈尔抬来座椅。

  木哈尔却之不恭,拱手谢过扎颜后,刚撩开袍子坐到椅子上,忽觉如芒在背。木哈尔身子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把视线往梁上一瞟,却只见梁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人躲藏在上面,方才那道盯着他的视线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木哈尔紧了紧手指,微微有些失神。

  那边扎颜向众人说起:“戊奎这内奸藏得深,若不是天神为本王送来顾家那小丑,恐怕疾鞍也没机会拿下戊奎。”

  疾鞍却躬身道:“全因王爷智计无双,才能拿下这奸贼。”

  满身是血的戊奎在地上听他互相吹捧,嘲讽地哼笑一声,声音极微,几乎传不到任何人所谓耳中,满屋之中只有木哈尔听到。

  木哈尔再度向戊奎望去,戊奎已经极为疲惫地偏过头去,闭上了双眸。

  想起虎牢关外的大郑军队,木哈尔也是一阵头疼。

  他虽为北蛮做事,但仍旧把自己当做郑人,这几年在北蛮朝内也是极力主和,但可惜北蛮内外都极为好战,更有手握军权的扎颜把大郑边境当做自己的粮仓,缺了什么便带人去抢,他们不同意和,木哈尔说再多也是无用。

  现在顾青锋还带了一队南军来送死,木哈尔都不知道这人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南军根本就受不了北地气候,一到虎牢关就病了大半。

  扎颜在燕州城内得到消息,都忍不住拍腿大笑,赞顾青锋是个妙人,知道他冬日无聊,便带着一群活人猎物来供他取乐。

  他甚至无心出兵,任他们留在虎牢关外,偶尔放一队人马出去骚扰他们,杀他百十来个郑军,又立马回来。

  看郑军自乱阵脚,又强自镇定,全把他们当猴耍。

  他又在军中散布谣言,说是他这样逗弄郑军,是为了消耗郑军的精力,以便在今夜三更发动奇袭。这一出兵,便是要将这五万大军尽数杀了,给大郑一个教训。

  他要让塞北记起八年前那杀得虎牢关天地变色的一战,他要再度唤起他们心头对北蛮的恐惧,他要一举摧毁年裴翊这些年在塞北流传的那所谓‘通晓天命’的神话。

  总之他说得神乎其神,倒是极为振奋人心,众人都期待着晚上的奇袭。

  只有一人想要偷偷溜出城去,向疲惫不堪的大郑军队报信。

  ——这自然是扎颜引蛇出洞的计划。

  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个计划,只在把谣言传播出去后,在议事大厅等一个结果。

  卯时三刻,疾鞍带着戊奎来了。

  扎颜还在向众人夸赞疾鞍的细心:“若不是疾鞍及时抓住这贼人,岂不误我军大事?”

  他要重赏疾鞍,疾鞍连道不敢:“全是小人分内之事,疾鞍岂敢受王爷夸赞。”

  扎颜浑不在意地一摆手:“不必推辞,该是你的就是你。来人啊!”

  扎颜高声呼唤,他的亲信当即手端银盘从外而来。

  只是盘上空空,哪里有赏赐?

  众人暗道王爷总不会这样小气,立了这样大的功,就赏一个银盘?

  正疑惑间,亲信已经端着银盘走到疾鞍面前,扎颜笑着让疾鞍往盘上看。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纷纷抬眼往盘上瞧去,疾鞍躬身向扎颜行了一礼应道:“小人领命。”

  他转头向空无一物的银盘看去,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什么究竟,回身便想要请教扎颜这银盘是何意。

  “王爷……”

  “小心!”

  木哈尔心觉不妙,忙出声警醒。疾鞍回头,眼角瞥见刺眼的刀光,正是扎颜从手端银盘的亲信腰间拔出大刀,向他砍来。

  疾鞍猝不及防被扎颜砍中脖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转眼就落到地面上,眼前正是被他所抓的戊奎。

  戊奎听见响动也睁开眼睛,看见他时眼底似乎有细碎的闪光。

  两人对视着,疾鞍看着戊奎已经烂掉的半边脸和身上的血迹心想:‘他活不成了。’只是这念头刚刚升起,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扎颜脸上沾着疾鞍的鲜血回头看向木哈尔:“国师刚才为何出言警示这奸贼?莫非你与这奸贼是一路的?”

  他举刀砍向木哈尔。

  疾鞍的人头尚在木哈尔脚下,木哈尔本就既惊又怒,见扎颜举刀砍来,直接抬手迎向刀锋。

  众人俱是一惊,疾鞍之死本就已经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若是这两位大人物再有什么死伤,他们该如何是好?

  “王爷!”“国师!”

  众人惊呼,只听当‘哐当’几声,木哈尔迎向刀锋却丝毫未伤,反而扎颜的刀断为了几截。

  转眼攻势逆转,扎颜的领子被木哈尔抓在手中,扎颜面目狰狞了片刻,又回复淡然,满脸的‘我知道你不该杀我’。

  木哈尔将其拉近,怒道:“你以为跟孙岳祖学了两年武功就可以杀我?今日别说是你一个,就是你们挨个上也别想能伤我性命!扎颜,王爷,别把我对你的容忍当作你放肆的筹码。”

  说罢,木哈尔扔开扎颜,大步走出了议事大厅。

  扎颜站在原地,就连不屑地看着他的背影:“为妇人所困之辈,终究难成大事。”

  议事大厅中的众人看了看扎颜,又看了看木哈尔离去的背影,最后视线落在人头落地的疾鞍身上。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扎颜:“王爷,疾鞍这是……”

  所犯何罪啊?怎么刚刚还说要赏,转眼就给杀了?众人看着扎颜,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扎颜理了理衣襟,瞥了地上的疾鞍冷笑道:“他也是郑狗的内奸。”

  “这……”

  众人不敢提出异议,只是忍不住偷偷看向被疾鞍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戊奎。

  瞧戊奎刚才对扎颜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这人是实打实的内奸,若疾鞍也是内奸,何必抓他,还把他打成这样送给扎颜?

  扎颜闭眼叹了句:“蠢材!”

  “先暴露一个内奸,再让另一个内奸将这人捉到我面前,换我的信任?裴翊啊裴翊,难道你真当我是个蠢材不成吗?”

  众人咽了咽口水,没敢接这句话,只能问道:“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扎颜向他们笑了笑:“今夜三更,袭郑狗。”

  众人面面相觑,皆低头称是。

  一旁,倒在地上的戊奎早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对厅中发生的事情再不关心。

  塞北军营外,裴翊燃了两炷清香,半跪在地上将其插在路旁。

  “两位兄弟,裴翊代大郑谢你们。”裴翊低声说道。

  从北方吹来一阵微风,拂过裴翊脸庞,那两炷香燃得更甚。裴翊闭了闭眼眸,转身上了马,马后是一众装备整齐的塞北将士。

  因从前裴翊战前都会起高台向穆元帅问战果,今日出征不便起高台,所以众人便以为他燃香是为了向穆元帅发问。

  见裴翊不像从前那样告诉他们此战不能赢,众人心里实在痒痒,有人忍不住在队伍中大声问道:“将军,元帅怎么说?”

  裴翊回眸看了他一眼,满脸平静地望向远方说道:“元帅说——此战必胜!”

  登时,军营外吼声震天:“此战必胜!”

  “此战必胜!”

  木哈尔大步走回房间,对亲信说道:“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扎颜刚才敢对他动手,必是已经在都城中掌握大局。为了牵制木哈尔,扎颜不敢杀太后,但恐怕小皇帝难逃毒手。

  木哈尔必须马上赶回都城。

  亲信立马去收拾东西,木哈尔来回踱了踱步,心中越不安宁,直接道:“不用收拾了,快去备马我们立即走。”

  亲信忙应声放下手中衣物走出门去备马,不过片刻却又折返,木哈尔怒道:“拖拖拉拉的,又忘了什么东西?”

  木哈尔抬头,却当即愣住。

  亲信背对着他走进房门,嘴里叫着:“国师救我!”

  木哈尔盯着持剑比在亲信脖子上,闲庭信步般走进房中的陆卓,脸色难看地唤道:“师弟。”

  陆卓倒是满脸的笑模样:“师兄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想来师兄也许久没有见到这把剑了,愚弟实在好奇,不知师兄今日以北蛮国师的身份重见此剑是何心情?”

  他向木哈尔比了比自己手中的乌铁剑。

  知今日势必要被陆卓拦在这里,木哈尔铁青脸色没有说话。

  看着木哈尔的表情,陆卓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叹了口气摇头道:“师兄,其实在到燕州城前我一直在苦恼要如何杀你,才能既对得起大郑,又对得起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分,但今日我听你在扎颜面前警示那位塞北军兄弟,我便知你良心未泯。”

  “我终于想好该如何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