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 接到京中消息的顾清锋,连夜让人找来出征前被皇帝封了个英武将军塞到军中的穆晏。

  士兵找到穆晏时,他正在帐前磨刀。

  从北蛮回来以后, 这位小侯爷便沉默寡言了许多, 不过这些与他不熟识的南军是不知道的,他们看着穆晏,只觉得这位小侯爷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跋扈, 只是性子确实高傲了些。

  虽皇帝封了他从四品将军,几乎与顾清锋品阶相差无几,但顾清锋好歹也是他的主将, 他对着顾清锋却从来都是爱答不理的态度。

  穆晏停下磨刀的动作,回头看向来传信的人:“顾清锋要见我?”

  自顾家在京城设计陷害过裴翊后,他对顾家就不怎么看得上眼。

  倒不是他对裴翊如何如何, 他心里仍旧厌恶裴翊, 不过同样讨厌顾家那小人做派罢了。

  他也不算蠢到家,当日在京中知道裴翊是遭了顾家的陷害, 才会染上大理寺的官非时, 也弄明白了当时顾老三引他去青石巷,说是为死去的顾家老二伸张正义, 其实是想拿他当枪,陷穆家或裴翊于不义。

  那日在青石巷, 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无论是他伤了裴翊, 还是裴翊伤了他,穆家和塞北军恐怕都会离心。

  从小受万千宠爱长大的穆小侯爷, 哪里能容忍自己被别人算计, 顾家老三也就算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那人一向不是个聪明的,想不出这种计策。

  再加上那段时间顾清锋就在京中,穆晏不用猜也知道,带着穆晏闯青石巷给顾家老二出气的主意,肯定是这内里藏奸的顾家老大给出的。

  听到顾清锋想见自己,穆晏皱眉:“将军可有说是何事?”

  传信的人拱手立在他身前,向他摇头道:“将军并未吩咐,只说有急事,请穆将军速去见他。”

  神神秘秘,穆晏听了越加不喜。

  他随手将刀递给随侍的亲兵,接过亲兵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边向营帐走去,边说道:“既然将军不曾言明,想来也不是什么急事,那就明日再议吧。”

  说完他竟真的撩开帐帘,进了营帐。

  即便他是侯爷,传信的人也没想到他在军中敢如此放肆。

  “这……”传信的人错愕地看着已经合上的营帐,又向左右看了看,最后只能跺脚转身快步往顾清锋的营帐跑去。

  “他竟敢如此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

  顾清锋愤怒地站起身来,瞪着传信的人。传信的人缩了缩脖子,拱手回道:“穆……穆将军确实是这样说的。”

  看着面色阴沉的顾清锋,传信的人大着胆子问道:“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顾清锋在大帐中来回走了两圈,若照他的意思,让人去把穆晏捆起来打上几十军棍才好叫他消气,反正现在京里反了天啦,会给穆晏撑腰的老皇帝估计也没心思再来管这位小侯爷。

  但此刻穆晏对他还有用,顾清锋还真不好动他。

  气势汹汹地在大帐里又走了两圈,走到稍稍能够压下心头火气,顾清锋当即带着人走出大帐,大步往穆晏的帐子走去。

  不管塞北如何风云变幻,抚仙山都是一片岁月静好,主要原因在于——陆卓还昏着呢。

  因为陆卓武功高,裴翊担心药用少了对他没作用,便比着常人的分量,给他多加了点。

  陆卓吃了药,一连睡了三日,连堵栾都觉得不对劲,悄悄拉着孙岳祖的袖子问。

  “师父,师弟别是被裴将军偷偷给杀了。”

  孙岳祖闻言,为难地往裴翊和陆卓所住的房间看了一眼,偷偷向堵栾摆手道:“别管别管,现在咱们人在屋檐下,还要靠着那裴家小子吃饭,等过几日为师伤好了,咱们再帮你师弟报仇。”

  说着孙岳祖还拿袖子往眼底沾了沾,好像真有什么眼泪似的。

  堵栾看着他这般,也哭哭啼啼起来。老大一个汉子,作这般小儿女情态,只把路过的裴翊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裴翊还以为自己打扰了什么师徒谈心的场面,尴尬地立在大殿外,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没出声,孙岳祖却仿似有所察觉一般,向着他的方位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撞上,裴翊拧了拧眉头,对陆卓这位有些邪性又在北蛮做过事的师伯,他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好感,不过是看在陆卓的面子上,才不与他们为难。

  孙岳祖见到他,倒是没了刚才那副苦相,皱巴巴的老脸直接咧开一个笑容,招手让裴翊快进来。

  “贤侄有事找我吗?”

  这脸皮的厚度跟陆卓都有得一拼。

  裴翊走到孙岳祖面前,心道您还是别贤侄贤侄的叫了,要是让相爷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想要跟他论亲家,肺都得气炸了。

  “山上的炭火要用完了,我下山去购置一些,您有什么要添的吗?”裴翊问道。

  孙岳祖眉开眼笑:“让贤侄费心了,我这里没什么需要添置的,雪地路滑贤侄且要当心啊。”

  裴翊点了点头,又问了问堵栾。孙岳祖都说没有,堵栾哪敢说有,用力向裴翊摇着头。

  这对师徒一向古怪,裴翊看了他们几眼,便告辞离去。

  待他走远,堵栾才犹犹豫豫地向孙岳祖问道:“师父真要给师弟报仇吗?”

  堵栾对自家师父说裴将军是个好人,杀了可惜,倒是他那个师弟是个性情乖张的,死了就算了吧。

  但孙岳祖以为他在讥讽自己,没等他说完,生气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怒道:“你懂什么,为师这叫忍辱负重。”

  堵栾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家师父的背影,一时间甚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们的话题……跟忍辱负重有关系吗?

  裴翊下山有两个时辰有余,陆卓才在床上悠悠转醒。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头痛欲裂的陆卓还以为自己又喝醉酒了,努力回忆着自己睡着前发生的事。

  然后才想起,原来自己不是喝醉酒,是被人下了药。

  陆卓好笑地揉着脑袋,脸上也跟着一起痛了起来。

  陆卓拿手碰了碰脸上的伤口,当即龇牙咧嘴起来。想起自己昏迷前裴翊赏的那几拳,陆卓啧啧几声。

  裴翊下手可是一点也没留情啊!

  陆卓摸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毫不怀疑这些伤口起码得肿上十天半个月。

  他从床上爬起来,几步走出门口,去寻裴翊在何处。陆卓走到大殿,就看到那对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师徒。

  陆卓扶着门框走进大殿,那两师徒听到动静,转头向门口看来,齐齐被他的脸吓了一跳。

  “这也打得太狠了吧!”孙岳祖连连摇头感慨。

  陆卓只当作没听到,向他们问起:“师伯、师兄,二位今日可曾看见从羽?”

  堵栾告诉他裴翊下山购置物品去了,陆卓点了点头,问起堵栾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三日有余。

  陆卓揉着脑袋,心道裴翊是真的不怕把他给药傻了。不过再想想又觉得,或许比起一个疯子,裴翊更乐意要个傻子。

  见陆卓沉思,孙岳祖凑上前去,想要搭上陆卓的肩膀,但碍于身高最后只能选择搭着陆卓的胳膊。

  “师侄啊。”孙岳祖拖长声音。

  陆卓斜眼看他:“师伯有何见教?”

  “我看你这情郎不行啊!”孙岳祖趁机离间两人,“也就模样长得好看了点,但是一点也不温柔体贴,你瞅瞅这把你打的。我看这样,你拜我为师,我肯定给你找个又漂亮又温柔的,让他天天把你管情哥哥叫着,好好伺候你。”

  “师伯什么时候当上媒婆了?”陆卓嘲讽地回了一句,抬手拨开了孙岳祖的手,他俯身把脸凑在孙岳祖跟前说道,“不必师伯费心,我就好这一口。”

  说完陆卓直起身子,向堵栾打听裴翊下山多久,听到已经有两个时辰,陆卓皱起眉头。芳姑和孙岳祖打到了太极门,孙岳祖受伤躲进了大殿,据他所言芳姑也受了重伤,现在恐怕仍在这山中养伤。

  陆卓和裴翊当日上山,在太极门中只见受伤的孙岳祖,却不见堵栾,就是因为堵栾被孙岳祖派去山中,寻找受伤的芳姑。他想要趁着芳姑重伤之时,将其赶尽杀绝。

  陆卓不知芳姑伤势究竟如何,但只要一想起裴翊可能撞见她,陆卓就浑身发寒。

  他随口让堵栾照顾好孙岳祖,便抬步奔出门去。

  孙岳祖看着他的背影沉思半晌,回头问堵栾:“他刚才让你照顾我,你听听这句话里是不是有点想要拜我为师的意思?”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堵栾,尴尬地向孙岳祖咧嘴笑了笑:师父,这回我听懂了,我可以帮你确定人家没这个意思。

  陆卓一路施展轻功在山道上疾行。

  从太极门到市集来回也就最多一个时辰,即便再加上购置东西耽搁的时间,裴翊也不该足足两个时辰还没有回来。

  再加上芳姑极有可能仍在山中,若是裴翊在赶着驴车回来的路上,被芳姑撞见,陆卓想想都觉得害怕。

  疾行到半山腰,陆卓眼角忽然瞥见什么,猛地停下了脚步。

  却是裴翊的驴车被拴在路边的小树林里,正埋头吃着地上的谷草。

  裴翊却不此处。

  陆卓心脏猛地收紧,身子当即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将军:能冷静点吗?

  疯了以后脑子也不太灵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