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卷着寒风窸窸窣窣落下, 跌落在庭院中,院中老树干枯的枝丫也在昨夜大雪的洗礼下挂上了银条,站在窗前的孙岳祖也不畏寒, 透过窗户将整个院中的景象看得真切。

  他摸了摸窗前挂着的苇草做的帘子, 这草帘编得轻薄细密,挂在窗前既能挡风又能影影绰绰地看到院中景象,倒是有意境得很。

  孙岳祖向端茶进屋的陆卓赞道:“陆师侄倒是风雅。”

  陆卓将茶水放在桌上, 为三人各沏了一杯茶,自个儿悠悠然坐到上座,端着茶杯说道:“师伯谬赞, 我哪懂什么风雅,这都是我家那位喜欢的。”

  正值灾年,年景不好, 世人越加保守, 虽朝中帝王、将军这类传言不断,但大郑百姓对龙阳断袖等事仍旧颇为不屑。

  对于陆卓这种我好男风我自豪的态度, 饶是不羁如孙岳祖, 都有些吃不消。

  孙岳祖哽了哽,向陆卓说道:“陆师侄真是性情中人。”

  陆卓咧嘴笑了起来。

  孙岳祖又问了几句师门情况, 陆卓也客气地跟他寒暄起来,两人打了两圈太极, 孙岳祖绕来绕去都绕不到重点,也不再跟他卖关子。

  “不知当日老夫在塞北说的事, 师侄考虑得怎么样?”

  孙岳祖坐到陆卓旁边的位置,向陆卓直言道。那壮汉闻言, 忍不住看了孙岳祖一眼。

  陆卓总觉得自己在这人的眼神中看到点委屈。

  现在陆卓已经知道这壮汉名叫堵栾, 是他这位师伯在塞北捡的徒弟, 没什么天资,孙岳祖也对他颇为瞧不上,却不知为何还是收了他当徒弟。

  陆卓瞟了那壮汉一眼,对着孙岳祖笑了笑,将手中茶杯放到桌上,装作不解道:“不知师伯说的是什么事?”

  “当然是你拜我为师的事。”孙岳祖平静道。

  陆卓摇头:“师伯糊涂了,我已经有了师父,我师父还是你的师弟,我怎能再拜你为师。”

  武林人士最忌另投他门,何况孙岳祖和陆卓的师父天峰还是师兄弟的关系,挖已经去世的师弟的墙角,孙岳祖委实有些不厚道。

  何况……

  陆卓右手放到桌下:“何况师祖还是被您给气死的,当年师祖死前留下遗言,凡我太极门中人得见逆徒,不可手软。”

  话音未落,陆卓骤然从桌下抽出一柄宝剑,剑身华光夺目,直直向着孙岳祖而去。

  满室剑光大作。

  堵栾登时站起身来,要冲上前来,与陆卓对决,却被孙岳祖一个眼神喝退。

  孙岳祖不慌不忙地踢了两人所隔的方桌一脚,椅子骤然往后一退,抬手接住这一剑,向陆卓笑道:“你的天资不错,但武功却不如你师兄。”

  陆卓咧嘴向孙岳祖一笑,说道:“那不是说明师兄天资胜于我。”

  他挽了个剑花,将剑从孙岳祖手中挣脱,而后又分别向着孙岳祖的手腕、额间等各路要害之处刺去,都被孙岳祖一一挡下。

  孙岳祖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和陆卓动起手来,听到陆卓此话,他放声大骂道。

  “放屁!你的天资远胜于他,现在你打不过他,只能说明你师父偏心。”

  “往上再刺三寸,换凤翔九天式。”孙岳祖在陆卓剑身上一弹,出声指点道。

  陆卓理也不理他,就着他将长剑弹起的力道,将剑往上一扔,一掌向孙岳祖击去。孙岳祖自恃内功高强,直接坐在椅子上与陆卓对上一掌。

  ‘哐当’两声,在两人内功激荡之下,孙岳祖所坐之椅登时化为碎屑,孙岳祖登时一个踉跄,当即回身往地上拍了一掌,借力回身站起,陆卓已经接回长剑,向他挥来。

  孙岳祖躲避不及,被他斩落了几根发丝。

  见此景,孙岳祖拊掌大赞道:“我便知你该是我的衣钵传人!”

  陆卓偷袭不成,知今日再没有其他机会,满脸可惜地收起手中长剑,道了声:“谢师伯赐教。”

  孙岳祖现在认定他要当自己徒弟,听到这声‘师伯’只觉刺耳。

  孙岳祖不悦地皱起眉头说道:“死脑筋,你要是不愿意叛离你师父,你可以认我们两个都当师父,我又不介意。”

  “……咳师伯,我觉得我师父可能会介意。”

  孙岳祖闻言‘呸’了一声,骂道:“他一向是个小气鬼。”

  为了让陆卓动心,孙岳祖引诱道:“当年我离开师门时,把老爷子的承天宝典一起拿走了,你要是拜我为师,我就把宝典传给你。”

  “这东西你师父也才学了一半,看样子也没教给你,你那个师兄倒是学了点,但是他现在跟着北蛮人做事。”孙岳祖嫌弃地向陆卓摆了摆手,“不算正道。”

  “太极门现在就剩我们两个和你这个傻大个师兄,你跟我学了这承天宝典,也算帮你师祖把这秘籍传承了下去,不然咱们太极门可就断代了。”

  说到傻大个时,他指了指堵栾,堵栾委屈地站到了墙角去。

  陆卓挠了挠脸颊,弯唇笑了笑,他现在倒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位师伯了。

  但仍旧摇头拒绝,陆卓这辈子最为敬重他的师父,而他师父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位师伯,他可以不遵循师祖命令杀了这位师伯——毕竟也打不过——但是绝不可能转拜他为师。

  见他对承天宝典不感兴趣,孙岳祖心道也是,老爷子这功法自己现在也瞧不上,便换了一种思路哄骗道:“我知道你还在为常白教你的那套内功苦恼,这玩意确实邪得很,但是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这话一出,陆卓登时来了精神:“师伯有办法帮我?”

  “当然!常白那小子当年连你师父都打不过,要不是练了这曦阳诀,岂会跻身高手之列。”

  陆卓无奈地挠挠脸,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把那句江湖能打过他师父的人咽了回去。

  “曦阳诀?”陆卓喃喃重复了一遍,他虽常在武林听闻过这邪功的厉害,但今日却是第一回 正儿八经听到这邪功的名字。

  见孙岳祖果然对这邪功有些了解,陆卓忙追问道:“是什么办法?”

  孙岳祖得意:“我可以帮你身上的内功给废了,到时候内劲一散,你的小命不就保住了吗?”

  陆卓:“……”

  就这馊主意?陆卓嫌弃地看向孙岳祖,若是这身内功能被轻易废除,他和裴翊现在还在宜州城费什么劲?早回塞北了。

  先不说这门邪功,就说陆卓自幼说修习的太极门内功,现他已经修习到通及全身,这些内劲每日游走于陆卓的奇经八脉之内,令他冬日也不惧严寒。

  若是要强行将陆卓体内的内力废去,只怕陆卓可能会直接瘫痪。

  现在再加上那曦阳诀,这功法在陆卓体内游走的路径十分古怪霸道,陆卓稍有不慎,都控制不住。

  孙岳祖要废了陆卓的内功?建议直接杀了他要快一些。

  陆卓撇撇嘴:“师伯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开什么玩笑?等我废了你的内力,再帮你重塑筋骨,你还是照样能跟你的小情郎卿卿我我,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作甚!”

  孙岳祖瞪眼拍桌。

  见他油盐不进,孙岳祖甩袖转身,冷哼道:“既然如此,那等你的小情郎遇到危险之时,你可别求我出手。”

  陆卓闻言当即神色一凛:“师伯是什么意思?”

  “陆卓啊陆卓,当年在宜州与常白一战的塞北客可是你?曦阳诀,塞北,裴翊的情郎,我都能猜到,别人难道又是傻瓜吗?”孙岳祖大笑起来,“你当日既然要假死脱身,今日又何必亲自来宜州查探,难道就不怕仇人寻上门来报仇?”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陆卓已经脸色大变,不等他说完便纵身从窗户飞了出去。

  只见陆卓脚下在雪地上轻轻几点,转眼已经飞出院外,飘然而去有十数里。

  孙岳祖回头见他施展漂亮轻功,继续露出赞叹的眼神,兀自对着院檐点了点头。

  堵栾走上前来:“师父,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孙岳祖道:“自然是追上去,等着你师弟求我们帮忙救他的情郎。”

  “可是您刚才不是让他别求你吗?”堵栾不解。

  “……”孙岳祖大怒,“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就给我追!”

  堵栾忙答‘是’,两人当即施展轻功往陆卓离去的方向追去。

  城外山谷之中,裴翊正在谷中已经废弃的小屋内翻找着。

  他始终觉得这地方有些奇怪,这里看上去已经荒废许久,但小屋中废弃的桌椅却还完整,没有腐朽的痕迹,屋外的野草已经长了起来,却只是长到刚刚盖住膝盖的长度。

  照陆卓所言,他是在约莫五年前杀死那修习邪功的老者,按理说在山野之中,有一处地方荒废了五年之久,房屋以及屋内的家具都早该腐朽破烂,外面野草也该长得比人还高。

  此地更像……

  有人特意将此地维持成这副模样,甚至连灰尘都像是刻意撒上去的!

  一阵寒风卷入屋中,裴翊抬头向屋外望了一眼,见天色还早便想再找找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再次低头翻找之时,裴翊忽然浑身紧绷起来。

  他并没有察觉到此处有其他人,但是身体在战场上练出的对于死亡的敏锐触觉却在告诉裴翊——危险将至!

  裴翊不动神色地转换身子的朝向,忽的将手中提着的一把椅子扔向门口,同时自己向破败的窗户跳去。

  却见一个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从大门处飘入,轻轻接过裴翊扔来的椅子,然后便将椅子搂在怀中,不过眨眼间便飘至裴翊身后。

  只见来人以手作爪捏住裴翊的肩头,将飞至窗前的裴翊直接按了下来。

  “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帮请假的同事处理工作晚了点,但是从现在到完结前都保证日更,不管晚上有没有,第二天早上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