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苦寒, 此时本就已近冬日,越往北蛮走寒意便越明显,饶是陆卓武功高强, 也被这刺骨寒风打得脸上生疼。

  说来也是好笑, 北蛮人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过冬,但国号却自号大夏,陆卓活动着僵硬的身子, 看着路边已经结霜的野草,觉得当初为北蛮取这国号的人,跟裴翊一样是个懂讽刺的人。

  也不知北蛮人每年是怎么过冬的?

  扮作皮贩的陆卓, 又往自己身上裹了一层刚收的皮子,继续往虎牢关行去,同时沿路都在向人打听有没有一老一壮一少从此处路过。

  他猜测那老叟和壮汉既然是扎颜手下的人, 出关以后必不会再刻意掩饰行踪。

  毕竟已经到了他们自己的地盘, 何必再费那个功夫。

  陆卓扮做蛮人模样,只装作好奇的商贩向卖皮子的人户打听, 嘴上说是在前面路上听说, 有位大人给王爷掳来个天仙般的少年,他听着便激动极了。

  那可是天仙啊,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天仙似的人长什么样,也不信真有人能长得跟天仙似的, 这才一路寻来。

  倒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他这没见识的就是想看看那郑人少年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看?

  竟真有人信了他这个说法。

  这日, 他收完皮子假作无意与卖皮子那家人闲聊起此事,那家的女主人听了他的描述, 回忆了片刻, 倒是真想起昨日确实有这样的三个人来家里讨过水喝。

  陆卓听到三人已经路过将近一日, 而虎牢关离此地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算算距离只怕三人昨也已经到了虎牢关,他现在追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等夜里潜进北蛮军营看看情况。

  陆卓在脑海里过了一转今晚的计划,也不再着急,反而向主人家讨了碗水,同他们闲聊起来。

  那女主人之前听见他对那郑人少年的相貌感兴趣,还仔细帮他回忆起来,脸颊微红地向陆卓说起:“那小孩确实好看,像是天上的仙童,我家那位跟他比起来真是地里的蛮牛。”

  那家男主人在旁边抽着烟袋,听到她的话,不悦地哼了一声:“有多好看?要我说还没郑人那个姓裴的先锋好看,三年前郑人大军攻虎牢关,我趴在山头上一眼就看到了他,才明白王爷为什么对他如此魂牵梦萦。”

  想起妻子刚才谈起那郑人少年时,害羞的神情,那家男主人酸啾啾地夸赞起裴翊。

  “看看人家那长相,才不愧被叫做玉面先锋,你说的那小子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女主人知道丈夫吃醋本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愿与他多说,拿着陆卓付的买皮子的银两便回屋去了。

  而陆卓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处听到裴翊的名头,听到玉面先锋四字时,正在喝水的陆卓差点被水呛住。

  玉面先锋?哈哈哈哈哈,陆卓憋住唇边的笑意。

  想到裴翊对这个外号会有多不耐烦,陆卓就觉得可乐。

  三年前裴翊早已经升任参将,现在更是做了郑人的将军,但在北蛮人眼里,还是称他为姓裴的先锋,看来这玉面先锋的名头在北蛮人中流传得颇广,而且十分之深入人心。

  陆卓挠了挠眉毛,努力把升到喉咙里的大笑憋了回去。

  等他回去以后,绝对得拿这名号好好取笑取笑裴翊。

  憋着笑告别这户人家,陆卓看了一眼满地的霜草,裹紧皮子继续前行。

  皮袄和马蹄行过霜草,留下唰唰的声音,冰霜沾上皮袄下摆将其浸湿,陆卓却全不在意,满心只想着也不知裴翊现在如何?

  相思之情正不知如何排解,夜里陆卓就发现这人到了自己眼前。

  对此这样贴心的情人,陆卓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夜色深沉,陆卓隐在黑暗中,瞪着远处那个手持单刀,穿着北蛮军服侍,大摇大摆在北蛮军营地里晃悠的人影,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何时大郑军在虎牢关也有了驻军?不对,应该是他就知道裴翊有事瞒着他!

  陆卓咬着牙,四下查看过确定无人后,上前拍上那人的肩膀,那人瞬间身子绷紧,回眸望来。陆卓注意到他回身时,手同时向刀柄挪去,想来若是拍他肩膀的人,不合他心意的话,他便要给别人换一个脑袋。

  那人回眸见是陆卓,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穆晏并没有被关在此处!”

  陆卓沉声道:“我知道。”

  他今日刚踏进虎牢关,就在路边歇脚的酒铺中听到有桌客人在闲聊军中趣事。

  聊的是昨夜有人马屁拍到马腿上,送了个郑人少年给扎颜,结果那少年不讨扎颜的喜欢,被扎颜下到牢里去了,连带那拍马屁的人一起吃了挂落儿。

  你说这事巧不巧,陆卓正想去探查穆晏的消息,结果就有人把全套的消息送到了陆卓面前。

  更妙的是,甚至不必陆卓费心去查那大牢的地址,那群客人聊到兴起时,直接全给说了出来。

  陆卓在江湖闯了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么巧的事,你说不是有人故意在给他下套,陆卓都不信。

  陆卓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裴翊。裴翊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低声嘟囔道:“我就说太刻意了,你肯定不会信。”

  那群人果然是裴翊安排的。

  想到这人竟想把自己引开,自己独自探营,陆卓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正要出声责难,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却是有北蛮士兵巡逻到此处,陆卓伸手抓住裴翊的手腕,两人齐齐对视一眼,默契撤离。

  陆卓随裴翊来到营地中的一处兵器库。这兵器库想来已经被弃用了许久,库中堆积的武器大多已经生锈,陆卓一进这兵器库才发觉库中空气混浊,气味不堪入鼻,转眼瞧裴翊却完全不在意,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待了不少时间。

  陆卓冷眼看着裴翊,想要一个解释。

  裴翊边侧头去看外面的动静,边低声说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那我该怎样看着你?”陆卓反问。

  裴翊张了张嘴巴,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抿紧嘴唇,似嗔似怨地看了陆卓一眼。

  少来!现在陆爷不吃这套了!

  陆卓抱胸立在兵器库中,满脸冷漠:“穆晏被关在哪里?”

  裴翊低下头去,老实回答:“就是那群人告诉你的地方,你去了那里自然会有人帮你把他救出来。”

  陆卓就知道,怪不得听到穆晏被扎颜的人抓走,裴翊并不怎么着急,原来他早在北蛮境内安排了探子。

  陆卓继续问道:“你准备让我救走穆晏,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来找一样东西。”

  能让裴翊亲自来北蛮军营中寻找,必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陆卓压低声音,试探性问道:“我能问是什么吗?”

  裴翊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便坚定地摇头说道:“我不能说。”

  见他如此为难,陆卓也不再多问,但脑海却忍不住开始思索,究竟是什么东西惹得裴翊要以身犯险。

  突然陆卓想起一件往事,脱口而出:“是虎牢关的地形图。”

  地形图三字如一记惊雷,裴翊猛地抬头望向陆卓。见到他眼中吃惊的神色,陆卓知道自己不必再多问。

  现在反而是裴翊要问他了:“你……你如何……”

  陆卓叹息道:“当日你进京后,我担心顾家为难你,曾向宫中大太监梁芳的干儿子打听顾家在御前的消息,据他所说,老皇帝曾在顾清锋觐见过后,将塞北的舆图翻了出来。我当时便觉有古怪,托人查过顾清锋跟塞北的关联,查到被你砍头的那位顾家二郎还在塞北时,曾向他的兄长顾清锋送过几箱礼物。”

  “后来皇帝放你离京,我想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便没再继续查,但是现在想想……”陆卓担忧地看着裴翊,“听说在顾清泽送礼之前,你丢了一样东西?就是那地形图?”

  裴翊没想到他如此警敏,竟能在瞬间就将所有的事联系在了一起。

  吃惊地望了他半晌,裴翊突然摇头,向他感叹道:“你真是入错了行,当初何苦去禁军熬苦差,若是去大理寺,指不定现在官职已经升得比我爹还高。”

  他本就不喜欢对陆卓遮遮掩掩,现在既然陆卓自己把事情猜透了,裴翊也不再隐瞒。

  “半张地形图。”裴翊说道,“这些年我派探子潜入北蛮,收集虎牢关的地形变化和北蛮的军事布防,绘在一张图中,顾清泽盗走了我手上的半张,还有半张仍在我在北蛮的探子手中,因去年扎颜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开始提防军中有我的探子,所以那半张图一直没有被送出。”

  裴翊闭眸:“那日你离去后,我将二哥安顿好便去追你,一入塞北境内,便有我亲兵来找我,告诉我扎颜抓住了我们在北蛮军中的探子,那半张地形图也不知所踪。”

  陆卓听他这样一说,暗自感叹真是阴差阳错,若是他没有先行离去,同裴翊一起遇上裴翊的亲兵,也不必现在才知道这些消息。

  他问裴翊:“所以你想让我解决穆晏的事,你和你手下的人解决地形图的事。”

  分工合作嘛,陆卓也能理解,唯一不理解的是裴翊为什么一开始不向陆卓说清楚,就算不能将地形图的事情说出,但告诉陆卓他在北蛮境内还有安排总是可以的吧。

  闻言,裴翊抿紧嘴唇,喉头上下动了动,陆卓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对。

  果然片刻后,就听裴翊摇头说道:“不是,若你今日去了大牢,我手下的人不只会帮你救出穆晏,还会将那个被扎颜抓住的探子带给你。我知道你若知晓那人是塞北军的暗探,定会将他一起带走。只要你带走他,扎颜必会以为地形图也在你身上,到时他便会全力追捕你们。”

  裴翊坦然:“我是想利用你吸引扎颜的注意,等到扎颜全力对付你,放松对营地的守卫之时,趁机拿走被藏在营地的地形图,将它送回大郑。”

  听了裴翊的话,陆卓哑然半晌,许久才挠了挠头,语气干涩地说道:“其实……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坦诚相待。”

  爱侣之间,还是该留些你瞒我瞒的朦胧美。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小裴将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哥:假话!假话!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