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 见江玉泽没有成功剃度,陆裴二人齐齐在心里道了句可惜,可别误会, 二人可不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 拈酸吃醋的事,想让江玉泽真做了和尚去。

  全因本朝律法有令,方外之人不受世俗所累, 凡僧道犯罪由各地善世院官员审判处理。若今日江玉泽成功剃度,那他从此便是红安寺僧侣,即便他出家前已经身负罪案, 仍旧只能由本地善世院来处罚他。

  饶是正道庄再蛮横,站在大郑国土上,还是只能依大郑律令做事。

  是以杨傲才硬要给江玉泽剃度, 倒也不是真见他有佛性, 纯粹不愿让正道庄如意罢了,而陆卓和裴翊也都认可, 若将此事交给善世院来处理, 会少去很多麻烦。

  只是这江家公子实在是爱极了自己的三千烦恼丝,死活也不让人碰。杨傲在大殿里跟他僵持了半天, 他硬是半点也不让步,最后也没办法, 杨傲也只能放下剃刀由他去了。

  杨傲让人打开殿门,着两个小和尚把自己的竹椅抬了出去, 殿外的周世一看见杨傲的脸,当即大惊失色。

  “杨、杨傲!你怎么会还活着?!”

  这般惊慌, 真是让人不怀疑他有问题都难。

  裴翊歪头望向陆卓, 眼神中向他传递出某个想法, 陆卓向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用下巴示意他继续看着,裴翊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周世和杨傲。

  只见竹椅上的杨傲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向周世行了个佛礼,说道:“阿弥陀佛,公子认错人了,杨傲已死,现在红安寺中只有静安和尚。”

  周世一时不再说话,只是脸色难看地瞪着杨傲,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忌惮,但更多的是心虚。

  他虚张声势道:“你以为以如意楼现在的声势,还能跟我正道庄作对不成?”

  即便他正道庄是对杨傲做了亏心事,但是现在如意楼已经败落,正道庄却仍旧是武林中领头羊一般的存在,他岂会怕杨傲?

  周世虽是这样想,但当他看到那两个小和尚抬着杨傲的竹椅,向他靠近时,他还是忍不住退了一步。

  在旁围观的陆卓嘲讽地笑了笑,引来裴翊的一瞥。裴翊看着陆卓嘴角的讥讽,想起刚才在房中他问过陆卓,关于杨傲遇见的那对父女的事。

  一切事情的起因都在他们,裴翊问陆卓那对父女究竟是被欺辱的苦命人,还是真的就是王飞虎表弟的未婚妻?陆卓却说不知道。

  那对父女消失了,带着事情的真相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们的消失同时也告诉了所有人此事另有内情,只是当时的正道庄老庄主和如意楼的老楼主都选择了把屎盆子往雁荡山身上扣。

  江湖上说是雁荡山妄图染指如意楼扩充势力,所以陷害了如意楼的下一任楼主杨傲,如意楼说是燕云飞嫉妒杨傲的武功天赋,所以设了个套让杨傲往里钻。

  总之作恶的是雁荡山和燕云飞和王飞虎,与他人无关。

  但就如陆卓所说,若此事真是雁荡山为了扩充势力刻意构陷,为何最后苦果却全让雁荡山吃了?或许如意楼这边还搭进去了一个有天赋的楼主,但陷害杨傲对雁荡山又有什么好处?

  裴翊抬眼去看着周世。正道庄,这个故事里最不起眼的参与者,却也是唯一的赢家。

  周世此时甚至不敢正眼去瞧杨傲,而杨傲对他的躲闪却视若无睹,只爽朗笑道:“周公子言重,当今江湖之上又有谁敢与正道庄争锋?贫僧只是觉得凡事都躲不开一个理字,若这位江公子真的害死了令尊,公子要杀他报仇为令尊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贫僧听说数月前,公子已经以杀父之仇的名义,在益州杀了毒书生孟岩。”

  “贫僧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想问问周公子,这江湖上究竟有多少个你的杀父仇人,你杀完了没有?”

  “你!”周世怒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铲除异己,刻意陷害孟岩和江玉泽吗?就为了两个在江湖上无权无势的小人?你未免把我的心胸想得太过狭隘,孟岩下毒害了我父亲不假,但我父亲的死因却不只中毒这一项,还有一根金针在我父亲死后被大夫发现,我四处查探才查出这金针是这人所有。”

  周世怒指江玉泽:“那金针在我父心脉游走,令我父至死时也不能安息,我今日不杀他,枉为人子!”

  周世怒发冲冠,满脸的正气凛然,若不看他今夜打进寺内的行为,只怕还真能让人信他是个正直君子。

  不过即便陆卓知道他的虚伪,却也知道在此时此刻他没必要说谎。

  周世并非一个恶人,他只是一个虚伪的既得利益者,他受着正人君子的教育长大,心里或许也曾想过要当个真正的君子,所以面对断了胳膊和腿的杨傲时他会不自觉心虚,但当正人君子的那些大道理和他的利益相冲突时,他又会选择性地收起正人君子的做派,全力维护自己当前的利益。

  他不会主动作恶,但他更不会主动将他父亲做过的恶事公之于众。

  他会说孟岩下毒害死他的父亲,却不会说孟岩下毒是因为他的父亲先害死了孟岩的好友,但他更不会凭空去诬陷孟岩。

  他说江玉泽用金针击入周老庄主体内,害死了周老庄主,先不说周老庄主到底是死于中毒还是死于金针入体,江玉泽动手害过周老庄主这件事想来应是真的。

  毕竟在来的路上,陆卓已经见识过江玉泽的金针,只是不知道这江玉泽和周家老儿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置他于死地。

  陆卓正疑惑间,眼角瞥到裴翊皱着脸看着周世,表情有些古怪,陆卓压低声音好奇问道:“怎么了?”

  裴翊低声回他:“只是觉得感慨,这么多人一起动手,这位周老庄主真是想活着都难。”

  就他听陆卓讲过的,包括江玉泽在内,这桩凶案能算作凶手的就起码有三人。好家伙,难道就没人想这位周老庄主活着?

  裴翊看了看正在伤心的周世,反应过来:哦,可能他儿子想。

  “坏事做多了,自然会有报应。”陆卓闻言失笑,又抬了抬下巴向他说道,“你别瞧这位周公子现在哭得伤心,心里却不一定真有多难过,那位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一直压着他,现在人死了,正道庄彻底归他做主,世人从此便要叫他周庄主,现在他心里指不定多痛快呢。”

  他向江湖人彰显他庄主之威的第一件事,就是满江湖地带着人去追杀孟岩——顺便让整个江湖看看他有多威风。

  还是那句话,周世并非一个恶人,他做不了纯粹的恶,也做不了正人君子,只能在两者之间艰难生存着,直到有一天自己超脱,或者……被撕裂。

  裴翊闻言又看了周世一眼,心道:哦,原来他儿子也不想他活着。

  到此时其实众人都对江玉泽为什么会向周老庄主下手燃起了好奇,周世冷声向江玉泽发问。

  江玉泽冷笑道:“你不知道?你竟不知道?”

  江玉泽仰天大笑两声,又厉声问道:“你今日看到这位静安大师难道没有半点羞愧之心,七年前你们父子在雁荡山干的事,你们难道真当旁人都不知晓吗?”

  在场之中知道雁荡山之事的人,闻言纷纷一惊,只有杨傲一人还淡定地抚着手上的念珠。

  周世惊讶:“你……你究竟是何人?”

  江玉泽表情冷厉:“七年前我就在雁荡山上。”

  “你是为了……”周世犹豫地看了杨傲一眼,含糊其词道,“帮……报仇?”

  这句话一出杨傲倒是翻了个白眼,顺带调侃地看了陆卓一眼,把陆卓看得莫名其妙,心道:看我干什么?这事难道还能跟我有关系,我跟正道庄又没仇。

  结果这事还真跟他有关系。

  那边江玉泽呸了一声,说道:“他也配?”

  显然不配的杨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说话,江玉泽望向远方,表情忧郁地说道:“都是因为你们,令他伤心难过,不得不远离江湖,我要帮他杀了这些让他不痛快的人,这样、这样……他才会回来。”

  前后两个‘他’明显不是同一人。

  在场其他人不知,但裴翊和杨傲却知道江玉泽后面那个‘他’指的是谁。裴翊转头挑眉看向陆卓。

  而陆卓已经整个人呆住了。

  陆卓:我……这……你……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人在京城住,锅从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