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轻步走到船尾, 将姜二等人摇醒,示意他们有人偷袭。姜二和宋三立即醒转过来,无声地翻起身来, 将手放在武器上望向芦苇荡。

  小侯爷穆晏自白日那群杀手离去后, 便一直神情有些阴郁,此时听见有人来袭,木着脸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将视线定格在裴翊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翊此刻也没空去管他,将他的剑塞到手里, 低声嘱咐道:“照顾好自己。”

  对敌之时,刀剑无眼,他们也没办法永远照顾穆晏, 关键时刻也只能靠自己, 惟愿这小侯爷往日练功时没有偷懒,与人对战时可以为自己多留片刻性命。

  他回到陆卓身边, 压低声音在陆卓耳边问道:“怎么样?”

  因两人靠在同一侧, 借着船篷的遮挡查看着芦苇荡的情况,他用这种姿势同陆卓说话, 几乎是将身子全都贴在了陆卓身上,偏偏他还一无所觉, 双眼紧紧盯着外面,满脸认真地向陆卓发问。

  陆卓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翊, 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裴翊见他迟迟不答,还以为外面来了许多人, 越发警惕起来。

  他用双眸在夜色中的芦苇荡探寻着, 想要找到藏在其中的危险, 偶然回头瞥了一眼陆卓,才发现这人正盯着自己神游天外,当即火冒三丈,给了陆卓一拐。

  “大敌当前,你还在发呆?”

  陆卓被他一拐击在胸口上,痛得回过神来,苦着脸揉着胸口说道:“你就不能轻点?”

  “等你脑袋掉下来的时候,我自会轻点帮你捡起来。”裴翊不悦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陆卓呵呵笑了两声没说话,他总不能跟裴翊说,我刚才在怀疑你是不是在勾引我吧?他知道裴翊压根就没这个心思,是他自己想入非非罢了。

  裴翊瞥他一眼,嘀咕道:“古古怪怪。”

  陆卓扯着嘴角笑了笑,摒除了那些胡思乱想,凑到裴翊耳边说道:“别怕,我听呼吸声,就来了两三个人。”

  裴翊闻言吃了一惊,偏头看他:“你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厉害了?”

  只凭呼吸声就能听出来人的人数?即便是在这鸦默雀静的夜里,恐怕也要绝顶高手才能做到如此。

  注意到他惊讶的神情,陆卓低头向他笑道:“等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以后?这可真是一个极为迷惑人的词,就像裴翊明知他们只这山水一程的缘分,待把他们送到店河城后,陆卓便会再次抽身离去,但此时听到这一句以后,却也忍不住去畅想或许有一日陆卓会回到塞北,与裴翊把酒言欢,围炉夜谈,用上许多许多的时间,向裴翊说尽他在江湖上的英雄事。

  但这些想法终究只停留在他那些一闪而过的思绪中,即便这一句‘以后’令他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妄想,但他始终知道这些只是妄想,即便加上一片痴心,也只是痴心妄想。

  于是他转头望向船篷外,没接陆卓的话。陆卓本就是随口一说,自然也不会在意他的回答。

  他们该庆幸因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宋三在船尾听不到他们的话,不然肯定要同姜二吐槽。

  “好嘛!我们在这边严阵以待,他们在那边打情骂俏,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夜静悄悄的,一个黑影从芦苇荡跳出,落在陆卓他们所在的小船上。来人身形瘦弱矮小,动作灵敏快捷,虽跳到船板上,船却纹丝不动,连点波纹都没激起,简直如猴儿一般灵活。

  船上的人都借船篷、布帘等物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来人探头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什么异样,手握匕首摸进船舱,原想着不管船中有几人都给他扎个透心凉,谁知刚刚进了船舱,只觉后背被什么击了一下,身子便动弹不得了,

  知道自己恐怕已经被发现,且船中人武功绝对不低。

  来人不禁胆寒,张口欲呼救,却被抵到脖子上的枪尖扼住了喉咙。

  “小声点。”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咽了咽口水,小声向那人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而后他又听见旁边有另外一个声音问他的来历以及他们来了多少人,这声音要比刚才在他耳边说话的那个声音要年轻些。

  原来有两个人,怕是兄弟。

  他想道,颤抖着声音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同伴的来历全抖落出来,眼珠子却在不住地转着,努力思索着自己要如何在这两人手下保住性命。

  原来他们是附近山头的强盗,前几日做了一桩大买卖,寨主十分高兴,便放众人下山撒欢。

  他们跟着自家头领下山喝花酒,回程路上看到河面上的渔船,头领起了打劫的心思,将他派来踩点。

  这小山贼说加上他,外面总共也不过三个人,这倒是与陆卓说的一致。

  裴翊瞥了陆卓一眼,见陆卓给了自己一个得意的眼神,撇了撇嘴低声咕哝道:“算你了不起。”

  既然来的是山贼,那必定平日也是为非作歹之辈,既然他们不长眼摸到几人的船上,那正好杀了为民除害。

  陆卓与裴翊都是同一个想法。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正想叫这小山贼把其他人一齐引到船上来一网打尽,免得跑了一个两个的,叫人心里不痛快。

  陆卓按住小山贼正要开口,却不妨那小山贼虽身子动弹不得,却还是大着胆子偷偷把眼来瞧他。

  待借着月色看清陆卓的脸时,小山贼怔了怔,视线凝在陆卓脸上,半晌眼中积攒起泪水,哽咽道:“三当家,您终于来找我们了。”

  陆卓闻言一愣,转到小山贼正面打量着他的面容,许久才从记忆力翻出一张相近的脸:“瘦猴?”

  小山贼一听,眼泪直接落了下来,说道:“三当家,对对是小人,小人正是瘦猴,您还记得小人,小人真是太高兴了。”

  这被叫做瘦猴的山贼心里长舒一口气,心道:老子终于保住一条命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还跟山贼认上亲了?陆卓这七年的履历可真是丰富到叫裴翊吃惊。

  裴翊向着陆卓挑眉:“三当家?”

  陆卓干笑着,向裴翊摆手道:“我有空再跟你细说。”

  躲在船尾的宋三,正把耳朵凑在布帘上听着船舱里的话,听到这番对话,‘嘶’了一声,趴到姜二耳边说道:“遭了二哥,将军这回找了个土匪。”

  姜二:……三弟,你一天天的能别听风就是雨吗?

  总而言之,就是小小地认了个亲。

  外面的头领姓张,也是陆卓认识的,被小山贼唤进来后,三人各自拉着陆卓痛哭了一番,把陆卓哭得对着冷眼旁观的裴翊好不尴尬。

  就……有的人生来就是比较受欢迎,你知道吧哈哈……哈?

  陆卓挠了挠头,问起几人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番地方,三人齐齐叹口气,张头领含泪道:“当年雁荡山上,塞北客那杀千刀的靠着卑鄙手段杀了大当家后,您也不见了踪影,二当家怀疑您和大当家一样被塞北客害了,聚齐寨中兄弟想要为你和大当家报仇,但是那如意楼和正道庄卑鄙无耻,竟趁大当家丧葬之时……”

  张头领咬牙切齿:“……兄弟们四散分离,后来二当家重新在飞虎山召集人马,我们闻信赶来投奔,却是大半兄弟都已寻不见踪影。”

  这故事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裴翊诧异的视线在陆卓和几人之间转了又转,心道塞北客杀了塞北客?这故事还能再曲折离奇点吗?不会那个被杀的大当家也是陆卓本人吧?

  裴翊倒是听过雁荡山大当家燕云飞的名头,据说也是当世豪杰,江湖传闻他和塞北客不知为何七年前在雁荡山打了起来,两人斗了三天三夜,斗得天地失色,最后燕云飞战败而亡,塞北客也受了重伤不知去向。

  现在想想不会是陆卓为了退出江湖,设计让自己的两个身份身死,自己好金蝉脱壳吧?

  裴翊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陆卓,想着以这人不喜欢用真面目示人的情况来看,他有多少个假身份裴翊都不会觉得吃惊,就算有一天说皇帝是他的假身份,裴翊都……

  额这种情况裴翊会觉得恶心。

  ……幸好不可能。

  ——当然裴翊也注意到,那位张头领提到大当家时陆卓骤然落寞的神情。

  陆卓注意到裴翊的视线,只能尽力维持着嘴角的尬笑,用眼神向他表示不是你的想得那样,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裴翊想到哪里去了,但他敢保证——不是裴翊想的那样。

  那边张头领说完往事,开口邀请陆卓上山。

  他绝口不提飞虎山已经落草为寇的事情,只是说多年不见,二当家和兄弟们都十分想念陆卓,还请陆卓带着裴翊等人一起去山上玩玩,他指了指裴翊和姜二等人。

  陆卓自然不会同意。

  开玩笑,今天他若是自己一个人,去看看飞虎山的情况也无妨,但是带着一个将军、两个参将外加一个小侯爷去山贼窝里?未免也太刺激了吧,他胆子小,恐怕经受不住。

  陆卓开口婉拒:“实在不是兄弟不想去,是受了朋友所托,护送这几位兄弟去店河城奔丧,不能误了丧期……兄弟们不必着急,待我把他们送到城中便会上山去寻你们。”

  虽说无端被扣上奔丧的帽子不大吉利,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姜二等人也不会拆穿他,只有宋三暗自撇撇嘴,心里对比这位‘三当家’和自家陆兄弟,心里觉得这人除了武功高强些,真是哪哪都不行。

  裴翊的视线则在山贼和陆卓之间打转,突然他发现张头领腰间挂的玉坠有些眼熟,视线在那玉坠上停留片刻,眯了眯眸子。

  见拗不过陆卓,张头领为难道:“若是让二当家知道我们见过您,却没把您带回去,只怕我们难逃一顿责罚。”

  他脸含苦相,眼神不住往陆卓身上瞟着,想要激起陆卓的同情。

  陆卓不为所动,眼神坚定道:“我们……”

  裴翊接过他的话头:“我们去。”

  “我们……去?”

  陆卓立马跟着改口,随后疑惑地望向裴翊,用眼神询问‘去干什么?’

  裴翊给他一个‘等会儿说’的眼神,向张头领笑道:“裴某久闻飞虎山寨主的威名,今日定要上山观观寨主的雄威。”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侠:我没有……杀了我自己。

  我我写的时候也觉得可能会造成一些误解,但其实我只是想搞笑一下,绝对没有暗示马甲的意思。

  陆大侠就三个身份:陆卓(真身),塞北客,三当家。

  如果他的马甲多于三个的话,我会把这篇文名改成《大侠马甲遍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