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被打发出宫,穆晏闷闷不乐地走到平日常玩耍的凤来楼,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皇帝给糊弄了,当即停下脚步,想要回去找皇帝要个说法。

  凤来楼上,他向来交好的几位王孙公子老早就看见他了。见他要走,几人两步并作一步从楼上跨下来,涌出凤来楼齐齐拉住他。

  “怎么才来就要走?今日我们弄了些好玩的,快来看看。”

  几人搂住穆晏就往楼里走,穆晏推脱不过,又听他们说顾清远也在此处,想着今日便是为顾清远进宫,合该与他说说此事,便也调转脚步跟几人一同往里走。

  凤来楼乃是一座临江而建的高耸酒楼,门前缚了彩楼欢门,以三道雕刻着金乌的绘彩飞桥与店门相连。

  几人从飞桥进入酒楼,但见楼下大堂已经被清理干净,用围栏围了起来。有两小童正在围栏之中上演角力,斗得难解难分。

  一群公子哥坐在二楼上边喝酒边为二人喝彩。

  “清远呢?”

  穆晏游目四顾没找到顾清远,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围栏里的角斗:“这有什么好玩的?”

  不过是两个看上去跟小鸡仔似的小孩在搏斗罢了。

  “怎么不好玩?好玩得很!”

  一公子哥答他顾清远喝醉了在雅阁休息,让穆晏陪他们先玩玩。

  他搂住穆晏的肩膀让他往围栏里看:“这两个小孩是我在城郊难民里找来两个几天没吃饭的乞儿,听说还是两兄弟,父母死后相依为命。我跟他们说,他们今日谁赢了,谁就有一碗饭吃,不过只能赢的那个吃——你也来下个注,看看谁今日能吃上那碗饭?”

  两兄弟,只能活一个,他们会怎么选?

  他们看的不是两个小孩的搏斗,是亲情与人性的搏斗。

  穆晏拧起眉头,厌恶之心顿起,再看那围栏更觉恶心。

  他们根本没把里面的两个小孩当人,而是当做可以被围栏圈养的随他们玩乐的畜生。

  身旁几个好友还在笑问他这玩法是不是终于有点新鲜意思啦,穆晏却只想动手掀了这围栏。

  正要动手之际,突然二楼之上一位素衣少年似是不堪忍受这出闹剧,不忿地站起身来往楼下而来。

  撞见穆晏等人,那少年面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像是在对穆晏说‘这种恶心事果然有你一份’。

  他冷哼一声,从穆晏身边走过。

  穆晏登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围栏里的两个小孩,望着素衣少年的背影狠狠咬住后槽牙。

  小小一个丞相的儿子居然也敢在他面前嚣张,裴黎那个老匹夫在他面前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侯爷,裴黎的儿子凭什么在他面前放肆!

  想起新仇旧恨,穆晏目眦尽裂,发誓必要在今日给这人一些颜色瞧瞧。

  这边狂风暴雨,那边也不是风和日丽。

  陆卓跟兄弟闲扯完,在值房待了两个时辰有余,实在觉得无聊,早早脱身而去,闲逛着回了青石巷。

  他在巷口的王家饼铺买了几个炊饼,一面吃着饼一面继续往家走。

  榕树下正好有街坊在闲聊,陆卓顺便听了一耳朵,差点被嘴里的饼呛住。

  只听众街坊谈起昨晚听见的“动静”。

  “……定是昨夜两人闹腾得太厉害,把床都折腾散了,这不陆校尉一早就去张木匠那里择了一张新床,听说床上的图案还特意选的是鸳鸯戏水。”

  什么戏水?!这下陆卓真的呛住了。

  那边居然有人应和:“哟鸳鸯戏水呢,陆校尉还真有心,想当年我同老头子成婚时,睡的也是一张鸳鸯戏水的榻。”

  那老婶子说着说着还有些羞涩。

  陆卓努力咽下喉咙里的炊饼,脚下步伐如风飞进巷子里。

  什么鸳鸯戏水,赶紧给老子拆了!

  巷口的张木匠也不知道这位陆校尉在搞什么鬼,好好的床才给安上又让重新换一张,也不说个缘由出来,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他张木匠的手艺出不行,被人给嫌弃了。

  但碍着那锭金子的薄面,张木匠还是依他的吩咐给他换了一张床。

  总归怎么都有得赚,不算赔。

  裴翊在廊下坐着,手拿兵书看着木匠来来往往,见陆卓走进院子,淡淡扫了陆卓一眼,撇了撇嘴移开视线。

  陆卓脚步一顿,心里感叹瞧他这样,哪有半点坊间传闻里那祸国妖姬的样子?怪道世人会说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站在原地暗自啧啧几声,陆卓挠了挠脸,还是将手里捧着的炊饼送到裴翊面前,讨好道。

  “将军尝尝,王家饼铺刚出炉的炊饼,这家可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多少高门大户派人到这里来排队都买不着,若不是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跟他家关系好,恐怕都抢不上这几个。”

  裴翊闻言抬头,看到陆卓递到自己面前的炊饼,又看了看陆卓,突然笑了起来。他接过陆卓手中的炊饼,偏头向陆卓说道:“你的人缘倒好,王记饼铺的炊饼一向是不够卖的,我少年还在京城时经常让小厮来排队,却都不一定能买到。”

  “这饼在外地名气也大得很”他面露怀念之色,“有个人跟我说,若他来京城,一定要来见识见识这王记饼铺的炊饼。”

  陆卓闻言面色不改,神态自若地问道:“那人是将军的朋友?”

  裴翊摇头说道:“无关紧要的一个闲人罢了。”

  这时,张木匠抬着刻着花纹的木板从两人身边走过,裴翊瞥了那木板一眼,笑着冲陆卓说道:“你还真是喜欢芙蓉。”

  那人却是个什么花也不爱的大俗人。

  陆卓没说话,张木匠在旁边插嘴道:“二位爷莫要看差了,这上面刻的是海棠,不是芙蓉。”

  说完张木匠便抱着那几块木板进了偏房。

  “原来是海棠吗?”裴翊皱了皱眉头,随后自嘲一笑,“看来是我眼拙,竟将海棠认作了芙蓉。”

  陆卓安慰他:“认错也是常有的事。”

  安慰完陆卓又说要去看看木匠还差些什么,向他赔罪后进屋去了。

  一进屋陆卓就拉过张木匠低声问道:“张大叔可别糊弄我,这刻的到底是海棠还是芙蓉?”

  张木匠着急:“当然是——拿芙蓉改的海棠。”

  他见陆卓面露不善,急忙改口。

  张木匠向陆卓讪讪笑道,“最近海棠春睡的图样卖得不错,只是货不够了我这边也没功夫做,便将几张芙蓉并蒂改成了海棠春睡。”

  他犹豫道:“校尉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换去。”

  心里却在求可别再换了,再换又折腾一番恐怕日头都要落下来了!

  陆卓低头看着木板上那两朵欲开未开、含苞待放的芙蓉,看了许久挥手道:“不用换了,就这张吧。”

  原来不是裴翊不识海棠和芙蓉,是他陆卓在用鱼目混珍珠。

  也不知还能混几时?陆卓看了院中的裴翊一眼。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视线同时向他递来。

  迎着他澄澈的眼眸,陆卓心底略微一颤,慌乱地移开视线,眼角不经意间瞥到木板上的花纹。

  啧,芙蓉!还并蒂?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耍他。

  陆卓叹息一声,正烦躁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陆卓心头一动,走出房门查看情况,廊下的裴翊已经站了起来。

  两人同时向外望去。

  青石巷外的大街上,正有一名锦衣少年手拿马鞭骑在马上在追逐、戏弄一位素衣少年。路边摊贩不断被马蹄踩烂、马身掀翻,锦衣少年却浑然不顾,眼中只有狼狈逃离的素衣少年。

  见那素衣少年跌倒在地,吃了满嘴的泥。

  锦衣少年勒马停下,在马上哈哈大笑。

  “裴瑜,你现在知道你爷爷的厉害了吧。”

  不错!那锦衣少年正是穆晏,而被他追逐的少年则是凤来楼上那起身离席的少年,他也是裴丞相的二儿子,裴翊的弟弟——裴瑜。

  “呸!想当我爷爷,也不知你长没长那根玩意儿?”

  裴瑜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泥,向穆晏骂道。他脸上有几道红色的鞭痕,看样子刚才已经被穆晏狠狠教训过一番了。

  见他仍不服输,穆晏怒不可遏的挥鞭再次向他击去。

  裴瑜又挨了一鞭,他吃痛地叫了一声,见那穆晏还志得意满地高坐马上,裴瑜捏紧拳头,冲上前去冲着穆晏所骑之马的眼睛击出一拳。

  他愤怒至极,出手全然不顾章法,只想让这人狠狠付出代价,却忘记马蹄之下有多危险。

  那马儿吃痛,高高举起蹄子,眼见就要踏上他的身子。穆晏也慌了神,连忙提着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却毫无作用,连忙冲愣在原地的裴瑜大喊:“快跑!”

  裴瑜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上却答得飞快:“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其实也想跑,只是身子已经被吓得瘫软,挪都挪不动。

  穆晏还以为他是为了跟自己作对故意不跑,大骂道:“裴瑜,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他死活拉不住这发狂的马,眼见裴瑜就要被踩死在马下,穆晏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欺负了裴瑜许多年,却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这一幕,心道大不了过后我赔他一命就是了!

  这一下却是已经放弃再去挣扎,只想着一命还一命。

  眼见就要血溅当场,四下百姓尖叫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飞出一人,抬手一掌将马蹄下的裴瑜推到一旁,反手抱住马的脖子,一脚将马上的穆晏踢飞。

  那人翻身上马,拉住缰绳强扯着马儿往无人处跑了两步,费劲安抚下那发狂的烈马,他扯着缰绳回眸。

  意气风发,眉目俊朗,恍若天神降世。

  围观的百姓纷纷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天上人。

  有认出他的百姓在人群中惊呼:“那是裴将军!”

  裴翊勒住缰绳,低头望着刚才被他推开的裴瑜,皱了皱眉头唤道:“瑜儿?”

  突然一道劲风袭来,裴翊心里一紧,闻声抬头,见到一把匕首直直向自己飞来,却是有人偷袭。

  那匕首被发现之时,已经离裴翊极近。

  裴翊眉头一拧,正待旋身躲过,只是刚才救人之时他的伤口已经被扯动,此时动作难免慢上了几分。

  眼见那刀离自己越来越近,裴翊脾气上来,干脆直接伸手去接,就要瞧瞧一把小小的匕首能把自己伤成什么样。

  再不过两寸那把匕首就要割伤裴翊的手。

  忽然人群中飞出一个陆卓,他踩着街旁几人的肩头,一个翻身截住那把匕首,回眸冷冷地望了那偷袭之人一眼,用力把匕首掷了回去。

  偷袭那人只觉得浑身一寒,那匕首来势如疾风般迅猛,比之刚才他偷袭之时更甚百倍。

  偷袭之人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觉得颊边一凉。

  那匕首竟直直在他脸颊边擦过!

  明明只割伤了他的脸颊,他却感觉自己仿佛在鬼门关晃了一圈。那人吓软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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