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钟灵疑惑的目光，宋如玥舔了舔嘴唇，道：“我觉得你说的，什么‘人行天地间’，很有道理。”
钟灵一激灵：“你要做什么？！”
“别紧张，”宋如玥忙安抚她，“我是想着，纵使潇洒如‘人行天地间’，你和夏林也不能总这样没名没份地拖着。”
钟灵扬眉看她：“将军这话倒新鲜。”
宋如玥：“你看，往后我不领兵，你在天铁营中就无用武之地，久留并非上策。可如此一来，夏林又该如何呢？”
钟灵一顿，道：“这……我倒是早有打算，只是没与你说。我原是打算，等为将军调养好了身子，就向将军请辞，四处走走，看看河山。”
宋如玥问：“夏林呢？”
“那就看他了呗，”钟灵耸耸肩，“不过，大不了也就是相隔得远些，我们自以为无妨。”
“真好。”宋如玥轻声道，“真好。”
钟灵察觉了不对：“将军？”
“我是想出去走走……可惜，”宋如玥机变极快，失落地一哂，“未必还能有机会了。”
钟灵果然松了口气：“这有什么，将军但凡想出去，陛下总会帮将军一把的。”
宋如玥笑道：“那都是后话了。只是，我今天说你和夏林的事，你们还要好好想一想。不然以后，我在深宫之中，想帮的也未必帮得上。”
钟灵道：“将军似乎总对往后心存忧虑，可是以陛下的心性，不至于。”
这一回，宋如玥没有立刻答话。
好像刚才钟灵的赧然一般，她也有些羞于启齿，半晌才开了口：
“天铁营，与我亲逾手足。我如今所愿，唯有他们能平平安安、卸甲归田，人人安度余生。为此，我多忧虑些，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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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乔回来时，钟灵已经走了，宋如玥抱着碗，坐在一桌菜边，慢吞吞地扒了两口饭。br>
吕乔愈发不解……她觉得这位皇后分明是言行粗鄙，不知为何能得陛下青眼。
宋如玥对她的目光恍若未觉，才叫人给她布筷，就被明月打了手。
宋如玥：“……”
她震惊地看向明月，以为这是要造反。明月俯下身，怒其不争：“殿下这模样，岂不又叫她得意！”
宋如玥一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她又吃了两口，只说饱了，要出去逛逛，去库房收拾旧物。吕乔本来只吃了这两口，闻言却立即起身要跟随，被宋如玥止住了：“你好好吃饭。”
吕乔正色道：“臣女自然以娘娘为榜样，娘娘不多食，臣女焉敢多食？”
宋如玥被她义正言辞地哽住，又实在没心气和她计较，便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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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说要逛，却也逛不远，只在望凤台内。都是些花草，吕乔心不在焉，满心只在宋如玥身上。
宋如玥再心大如斗，也经不起这样炽烈的目光照射，开口道：“你这么看着本宫，倒像进宫是为了本宫似的。”
吕乔正盯着宋如玥想她凭什么，被她忽然出声吓了一跳，身不由己退了一步。谁知触动了花叶，贴着她脚面忽地窜过一只两指宽的虫，她只觉脚面麻痒，低头一看险些昏了过去：“啊！！！”
正尖叫着，眼前忽然一物闪过，落在地上，那虫就不动了。
她壮起胆子细看，是一根松针将那虫钉在了地里。宋如玥正皱眉擦手，见她不叫了，才问：“还怕么？”
那虫子的腿还在动，吕乔其实还怕，但不敢说。她猛摇头，瑟瑟缩到宋如玥身旁。
明月当然不满，翻了个白眼，但见她可怜，也就放过了。
后头一路，吕乔都安静乖巧。直到忽然想起——“方才那根松针，是娘娘？”
“那不然呢？”明月骄傲地用鼻孔出声，“靠你么？”
吕乔愣住，再看宋如玥，又揪了根松针看了看，又重新看了看宋如玥。可是她看到的，还是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人，脸色青白，衣衫颤抖。
她不太能相信，可是她没有再问一次的机会了——短暂的“逛逛”结束，宋如玥已经迈步进了宫殿，看那身影，还是慢悠悠地缩回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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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晚饭时，吕乔不死心，想了个俗套的馊主意：她假意道谢，替宋如玥布菜，却故作手滑，将菜掉在了宋如玥手背上。
那一筷子菜冒着热气，掉得那叫一个扎实，宋如玥眼睁睁看着，一点反应都没有，被烫了，神色也不动，只又看了一眼明月。明月忙拿着帕子过来擦，擦完，留下一点烫伤的红痕。
宋如玥这才懒洋洋叹息：“吕乔，你又作什么死?”
吕乔：“臣女……臣女只是手滑……”
“——既然手滑伤了皇后，就把手剁了去。”辰静双不知何时溜达了进来，窝着火道，“尊卑伦常，本当如此。”
这回吕乔学乖了，不求他，用眼神去求宋如玥。果然，宋如玥拍了拍那红痕，谁也不看，只冷笑道：“算了。”
“这怎么能——”
“——我说算了。”宋如玥少有地抬高了声音，还是拖着长长的腔调，但其中威势竟然与皇帝不相上下，“陛下早点把她纳了吧，省得天天寄养在我这，烦。”
辰静双三分的火被她这态度激起了七分，怒道：“我上回与你说的，你是一个字都没记住么？”
“什么话，到头不都是空话么？早忘得干干净净了。”宋如玥不甘示弱地扬起脖颈，“陛下说哪句？”
——又要吵起来。
明月忙道：“陛下，娘娘都记得的。只是这吕乔姑娘烦人，搅得娘娘一整日未得安生，因此尽说些心口不一的话，不是娘娘本意。”
辰静双：“你贵为皇后，与朕并尊，一个姑娘，既搅得你整日未得安生，处置了不就是了？你不忍心，朕来下旨！”
宋如玥道：“刁蛮任性，莽撞无知，这与本宫从前何异？陛下要处置她，岂不是对本宫也不耐烦了么？”
辰静双：“……”
他实在察觉了宋如玥这脾气，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只好沉默。宋如玥缩在椅子里，披着件外袍，起初还气，后头又累了，很快又昏昏欲睡。
笙童轻声提醒：“不过是一个到宫中见识的小丫头，怎么就叫娘娘心烦意乱了呢?”
辰静双一怔——电光石火，他明白了，看着宋如玥，心便雀跃得如飞鸟，一扇翅膀能飘出去十万八千里——他声音里一时蕴了说不出的笑意，他到宋如玥身边，握起她的手，唤道：“青璋。”
宋如玥先是迷迷糊糊应了，然后一抖，瞪圆了眼睛。
辰静双轻轻把她的脸转了过来，从她大睁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他又叫了一声：“青璋。”
宋如玥张口要叫他，辰静双见她口型不对，便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了她的嘴唇。
他说：“你我少时夫妻，洞房花烛时，说的是白头偕老，就要白头偕老。那时我们在外祖家，你只有我，我只有你。现在我们在自己家，从今往后，我们也和从前一样，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好么？”
宋如玥本要点头，话到嘴边，又踟蹰地改成了：“可是，吕——”
她伸头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吕乔已经被拉出去了，笙童明月也已经不知所踪。
“什么王乔李乔，若非我瞧你独待钟灵偏心，这些人一步都别想迈进宫来。我一照面都没和她们碰过，你吃什么飞醋呢？”
“我——”
“——你若是答应我，就叫我一声子信，我就当你，仍要与我白头偕老。若是不答应，就和刻意疏远我时一样，叫我一声陛下，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出现，再也不打探，你我从此就顺你心意，成一双陌路人，无缘相逢，也不必相识。”
他顿了顿，在宋如玥开口前，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不忍心。当年你有魄力把我丢在乱军阵中，今日，想必也有魄力把自己从我心里挖出来，是不是？”
宋如玥的呼吸，终于滞涩了起来：“你——”
“我只想听你的回答。青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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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从望凤台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餍足的微笑。
而望凤台内，皇后扶着额头，懊恼不已——半晌，又不自觉地翘起了一点嘴角。
见了吕乔偷偷摸摸跟在明月后面，也平和了许多：“饭菜还没撤，你自便吧。什么时候想出宫去，和本宫说一声，本宫派人送你。”
明月笙童都知道吕乔耳力惊人，因此方才将吕乔拉得远，她什么都没听到，只觉宋如玥的态度与从前天差地别，有些惊讶：“方才，多谢娘娘搭救。”
宋如玥早把那几句忘到脑后去了，愣了一下，才含糊应了一声：“无妨。倒是你，试探本宫什么？”
吕乔：“娘娘用一根松针就解救了臣女，功夫了得，臣女……从没见过，起了玩心，不想误伤了娘娘。臣女罪该万死！”
宋如玥一挑眉：“原来如此。”
吕乔：“……？”
她觉得，皇后的心情似乎好过了头，甚至，透出了一丝自己熟知的顽劣。
她谨慎地问：“娘娘……似乎心情极佳？”
宋如玥笑道：“本宫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吕乔：“……”
这耍人的语气，她自己未免太熟悉。
她仍不甘心，道：“臣女是陛下亲口放进宫的，娘娘之前还说，让臣女时时跟在身边，面见陛下。如今，怎么食言而肥？”
听着“陛下亲口放进宫的”，宋如玥一顿。
“见陛下的事，本宫没拦着你，”她学着吕乔从前的无辜样子，盈盈一笑，“至于陛下想什么，本宫怎么知道？”
说罢，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