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其它小说>我的前妻们>我的前妻们 分节阅读 29
罗杰·波雷,他就是罗杰·波雷。他……”

  “让开路。”H.M.小声说。

  贝莉尔抽身退后,险些失足跌下台阶,幸亏H.M.的大手一把扶住她。他们挤作一团,气喘吁吁,H.M.带头下楼,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几秒钟后,他们就在楼梯底端窥视着地下室那较大的房间。

  对面通往小房间的门口有个木箱,木箱上放着一盏石蜡灯笼,火苗烧得正旺,照亮了这低矮的房间,却也投下巨大的阴影,笼住墙上累累弹痕。

  灯笼黄色的火焰也令许多之前他们未曾留意的细微之处凸现出来:一地的稻草中间,躺着一把破裂的铲子,还有个废弃的货车轮子。零星的雨点在半露出屋外地面的窗子上跳跃,细流顺墙而下,淌过粗糙不平的地板。

  本该是人偶、而且看去也俨然就是个人偶的那东西,一身脏乱不堪的花布长裙,被横梁上垂下的绳索吊住脖颈,脚跟离地约二英尺髙,在房间正中央微微摇晃。

  布鲁斯·兰瑟姆没戴帽子,穿一件棕色外套,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只是鞋面上沾了不少泥点。他站在那吊死鬼旁边,背对在门口偷窥的众人。

  吊死鬼的另一侧站着达芙妮·赫伯特,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在隐藏什么东西。他们清楚地分辨出她脸颊那柔软的曲线,以及双眸中那种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倾听的奇特神情。她和昨晚一样穿着花罩裙和羊毛外套。

  两人的话音同时在石屋里回响:

  “过来!”

  “我不!”

  布鲁斯上前一步,达芙妮便后撒一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正当此时,或许是眼角余光瞟到了什么,二人同时转向对面那扇通往小房间的门。

  乔纳森·赫伯特站在门口,脸色刷白,却笑容可掬。

  没人说话,连赫伯特先生也没有。

  门口那箱子上灯笼的火光将他笼个正着,只见他双手插在雨衣口袋里,领口翻起,湿透的帽檐压得很低,两道愉悦和蔼的目光先对准达芙妮,接着又移向布魯斯,然后将屋子扫视一番。

  他发现箱子旁边那堆稻草上有件雨衣,估计是布魯斯的。赫伯特先生漫不经心地——漫不经心得有点夸张,仿佛他还待在酒吧里似的——脱下自己的雨衣,随手让其直直落在布魯斯的雨衣上,然后他的帽子也如法炮制。

  紧接着他快步走近前来,一只手伸进裤袋中。

  打破沉默的是达芙妮。

  “爸爸!”她跑向他,伸出一只手,“爸爸!他们告诉我说……”

  说时迟那时快,局面忽然急转直下。

  赫伯特先生看都没看达芙妮一眼,他直勾勾盯住布魯斯,强壮有力的右臂恶狠狠挥出,宛如雷霆万钧之势,一把捏住达芙妮的下巴,将她推向后方。达芙妮唇间那一声惊叫尚未来得及迸出,便一头撞在了石墙上,倚着墙滑下去,躺倒在一地污渍和水流之中。当她倒下时,他们都看见了她溢满惊骇的眼睛。

  赫伯特先生又迈上前一步,笑眯眯地牢牢盯着布魯斯不放。

  “你这蠢猪!”乔纳森·赫伯特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罗杰·波雷。”

  ①维特留斯(Vitellius,15——69),罗马帝国日耳曼总督,公元69年加冕为罗马皇帝。

  ②《福尔摩斯探案集》之《黑彼得》中的人物。
 
 
第20章
 
 
 
   于是两个男人彼此对峙,中间吊着那句歪了脖子的女尸。

  一记惊雷在屋顶上炸响,霎时竟呈地动山摇之势,撼得四面墙壁也连连震颤。雷声呑没了接下来他们的几句话,但丹尼斯被H.M.牢牢摁住肩膀不能动弹,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本来就什么也听不进。

  他整个人像被冰冻住了一样。

  后来他承认,按说既然这短短片刻间的所见所闻令他完全不明所以,那么也不至于会惊呆到这般地步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他眼前二十英尺处,缓缓移动以便看清布魯斯的,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男人。

  多年养尊处优令波雷发福了不少,俨然一副形容得体的乡绅做派。波雷的手指在雨衣口袋里捏成一团,那刚健的脸庞、下颌那道浅浅的沟壑,加上浓眉下炯然有神的双目,以及灰白的头发、甚为迷人的笑容,举手投足间着实流露着自信与尊贵之气。

  在窥视的众人眼中,波雷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的青春时代。

  他的声音也格外髙昂,掩饰不住地洋洋自得:

  “听到了吗?我就是罗杰·波雷。”

  “不错,”布魯斯没有动,“我知道是你。”

  “什么?“

  “我说我知道是你,”布魯斯面不改色,“我昨晚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对方难掩轻蔑,几乎要脱口爆笑,“你早就知道了!”

  “面对现实吧,兰瑟姆,”他喜不自禁,“你我从一见面开始就较上劲了,咱们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你意下如何?”

  “上帝,我当然求之不得!”

  “就在此时此地?”

  “此时此地,”布魯斯说。此刻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切齿恨意已然一触即发。布魯斯踏前一步,略略抬高嗓门,“你知道我是谁吗?”

  “恐怕不太清楚哦,有这个必要吗?”

  他们看不见布魯斯的脸,只有那棕色外套和一头黑发的背影。布魯斯的声调还是那么沉缓、压抑而单调:

  “我也没指望你能记得,”他说,“一个名叫伊丽莎白·莫斯纳尔的女人。她是你的猎物之一。歇口气,把‘莫斯纳尔’倒过来拼拼看。”

  “我干吗要听你的?”

  “好吧,”布魯斯说,“那我就代劳了。‘莫斯纳尔’反过来拼就是:R-a-n-s-o……”①

  闪电骤然从窗前窜过,灯笼的火光一时相形见绌。布鲁斯吐出的最后一个字母淹没在雷鸣之中,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

  “没错,”布魯斯点头道,“我真正的姓是莫斯纳尔。”

  “这名字蠢毙了。”罗杰·波雷笑道。

  “深表同意,”布魯斯说,“确实不怎么样。”

  布魯斯的语调还是平静无波。

  “你觉得她那点所谓‘艺术细胞’非常搞笑;你觉得她听音乐时泪流满面更加搞笑。或许你还觉得杀死她,然后把她藏到——藏到只有你知道的地方——再把那点可怜的财产据为己有,也有趣得很。她是我的姐姐。”

  布魯斯停顿了一下。

  “我无意自诩为一个好兄弟。噢,不!我太过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了,完全没把可怜的贝蒂②放在心上。就连1934年警察让我去他们正调査的那座在邓纳姆的小屋——也仅仅是在南方不远而已!——“布魯斯的双拳狠狠捶打着脑门,“我都耽搁了,拖了一个星期,仅仅因为我那时在某出小得可怜的剧目里担纲主角。”

  “但我现在年纪也大了,”布魯斯说,“时时被恐惧所缠绕。”

  罗杰·波雷,同时也是乔纳森·赫伯特,已然彻底陶醉其中。

  他那狡黠机敏、老谋深算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布魯斯的脸庞,浓黑的双眉挑起,嘴角依然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布魯斯的怒气顿时爆发:“当你把你的剧本寄给我时……”

  “啊!”

  “我就知道作者是波雷。我是从对你第二起谋杀经过的描绘中看出端倪的。杀害我姐姐那次。”

  “啊!”

  “我准备要亲手抓住你,上帝保佑,我要抓住你。我最初的想法是到这里来直接调查,但贝莉尔出了个更好的主意:假扮成你,让你自己背叛自己。”

  “你办不到,”波雷自信满满,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又一次握拢,整个人看去完全像是个坚定而成功的富商,“你办不到,而警察也一样办不到。”

  “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布魯斯言语间似不带任何褒贬之意,“难道没发觉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早就盯上你了么?”

  波雷只是兴致盎然地笑了笑,但眼神正渐趋浑浊,这话他可不太爱听。

  “接着说啊,小伙子。”

  “老H.M.早在还没来这里之前就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了。他曾经问过我,估计也问过别人,当波雷十一年前收手,不再为了钱而杀戮女人以后,他会干什么?我那时答不上来,但昨天下半夜他把一切都剖析给我听以后,我全知道了。

  “你被谋杀的热望冲昏脑袋,终于招来警方的追踪。你那时杀害了一个叫安德蕾·库珀的女孩……”

  “安德蕾!”波雷搓着手,目光在房内缓缓游动,“你挑起了我旧时的回忆。”

  “是吗?”

  “我已经很多年没想起安德蕾了。不,不对,是好几个月。好几个月!”

  他微微扭头看了看躺倒在墙边的达芙妮。

  布魯斯急欲挺身上前。

  “别管她,”波雷说,“我的小宝贝并没受伤。你我把事情了结之前她不卷进来更好,”他的眼中溢满贪婪,“继续啊,年轻人,多聊聊你自己!”

  “在吃了半辈子女人的亏以后,”布魯斯此话一出,波雷便勃然变色,“你开始发现,任何女人——尤其是笨女人——其实完全是你掌中之物,招之即来。你难道真会为了区区两百英镑杀掉她们?这可不太明智,大大划不来,还得冒着上绞架的风险。你会怎么办呢?嗯,你干脆和金钱结婚了。

  “这就是你的选择。我还曾对朋友说,你说不定只是个不起眼的乡绅罢了;财权完全掌握在你老婆手中。你坐拥大屋豪宅,良田千顷,还有个对你死心塌地的老婆。可看看你!”

  波雷低头瞧了瞧自己,骄矜之色溢于言表。他笑了。

  “你喜欢假装自己已是人到中年,”布魯斯骂道,“这也是诡计的一部分。你那头发早就花白了,但无论谁看到你站在你老婆身边——盯着你看那么一小会儿!——就定然会注意到你的脸比她要年轻太多,而她也只有四十八岁而已。

  “在别的事情上,你也作秀得过头了——上帝呀,你那戏演得也太假了!毎次你和我交谈时,都不由自主地要扯到演员啊舞台啊这些话题上去。如果我在心理学方面的造诣更深一点的话,早就该看出来了。还有,当我随口说了几句扼死人是多么容易后,你更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宣称,这是自你看过理査德·曼斯菲尔德在《变身怪医》中的表演以来最可怕的事。

  “而曼斯菲尔德出演这一剧目,是远在1888年。哪怕是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你已年过古稀吧?但我这该死的蠢驴竟被骗过了。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刚到艾德布里奇那天晚上,你就露了马脚。在金鸡旅店的酒吧里,还记得吧?当齐特林说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布鲁斯·兰瑟姆可能要排一出关于波雷的剧目,你紧接着就说:‘可如果他没有手稿的话不就没法排戏了嘛。’

  “我和丹尼斯·福斯特都可以证明,手稿在打字社失窃一事是绝密的,报纸上一个字也没透露,所有相关人员都宣誓保密。但波雷知道,”——布鲁斯脱口而出——“因为我给作者写信说:剧本要做些调整,但已经寄到埃塞尔·恵特曼的打字社去复制了。

  “波雷知道了,波雷害怕了。于是波雷夜袭打字社,自以为偷走了全部手稿,殊不知……”

  二人都踮着脚缓缓移动起来,灯焰将他们巨大的黑影投射在石墙上。

  “但在H.M.告诉我之前,这些我都一无所知。”布鲁斯说。

  “那还真是倒霉呀。”罗杰·波雷冷笑。

  “因为我那时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人人见了都当成过街老鼠,拿石头砸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达芙妮并非你的亲生女儿,虽然齐特林或者其他什么人可能提起过一两次。我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忍气吞声,居然还容忍你扇我一记耳光……”

  “感觉好极了,这我可以担保。”

  滔天怒火已经压迫得灯焰黯然失色、狂风自惭形秽。雨滴在窗口嘶嘶哀鸣。

  “很好笑是吧?”布鲁斯问,“笑死人了。从头到尾我都在努力查找你的罪证,但人人却都以为你要拼命落实我的罪名。”

  “我自有办法把一切都掌控在手心里。”波雷得意洋洋。

  “是吗?”

  “当然。”

  “那举个例子,你可曾算计到达芙妮会偷走你的便携式打字机——昨晚我告诉我的朋友了——并把它借给我?就是那台你用来撰写剧本的打字机,从头到尾都待在我的房间里?”

  没有回答。

  “说到达芙妮……”

  “嗯?”

  “达芙妮会爱上我,”布魯斯问,“这难道也是你的安排?”

  终于,布鲁斯这一问终于摘下了对手的笑容。波雷的脸色、眼神,乃至扭曲的十指,一瞬间像换了个人一样。

  “我一直猜不透你为什么那么依恋达芙妮,”布魯斯说,“为什么你总摸摸她的手,嗅嗅她的脖子;为什么我的出现让你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