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其它小说>她死去的那一晚>她死去的那一晚 分节阅读 9
不出栈桥公园里的尸体究竟是谁的情况下,这件案子自然就成了悬案,明白了吗?”
  岩仔没吃冰激凌苏打上的樱桃,只是以手指玩弄着;他哭丧着脸,时而悄悄抬眼窥视高千,然而一旦视线即将对上,便又向触电似地慌忙别开眼睛,并以鉴定古董的眼神凝视手中的樱桃。
  “好啦,那位夸口说万一成了悬案,要负责解决的仁兄——”
  高千从冰咖啡的杯子中抽出吸管,宛若挥舞指挥棒一般地指向我。
  “这件案子会不会成为悬案,全取决于是否能查明被害者身份;针对这一点,你有异议吗?”
  “没……”手上拿着抹布擦拭碗盘的我,忍不住采取了立正姿势。“没有,是。”
  “我想也是。若能查明身份,世界最优秀的警察当然能破案啊!至少破案的可能性很高。这表示,匠仔要代替警察侦破这个因查不出被害者身份而成为悬案的案件,首要之务便是查明被害者是谁,对不对?”
  “你说的是。”
  “哦?是吗?你真的明白吗?那我一定要洗耳恭听一番了。警方拥有被害人的长相、血型、牙齿治疗痕迹等各种情报,却依旧无法得知她是谁;而没有半件情报的外行人匠仔,到底要怎么查明被害人的身份?”
  只有无言以对一词能形容我的状况。高千骂我蠢到家了,还真是正确到极点。
  正如她所言,想破案,必须先知道被害人是谁;但我却乐观地认定警方总有一天能查出被害人身份,新闻也会加以报道,所以早晚能知道。换句话说,我完全没认清现实——想学侦探办案,得从基本调查开始,而这些事都得亲力亲为。
  如同方才高千所指摘的,倘若警察能查出被害人身份,自然也能破案,这个道理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然而,当我说要负责解决之时,却完全没想到这个不言而喻的道理,只能说是我太大意了。
  “好,好了啦!高千!”漂撇学长难得像这样畏首畏尾,脸上的笑容简直可以献媚儿子形容。“你就饶了他嘛!匠仔好可怜。”
  “你在说什么啊?小漂,在体谅别人之前先反省自己如何?你和他同罪,一样蠢!竟然相信这个人说要负责解决的白痴发言,放任事态恶化,你也有重大过失。你和匠仔一样,不明事理,我倒想听听看,你打算怎么负责?”
  “我,我知道,我知道啦!”漂撇学长缩着脖子钻进合十的双手下,彻底采取低姿态。“所有责任都在最后下决定的我身上。”
  “你该切腹谢罪!真是的!”
  “全,全是我不好,”岩仔明明没喝酒,却满脸通红,成了半哭状态。“是我的错,明知是强人所难,还把他们两个拉下水。匠仔和学长都是为了我而牺牲的,高濑,请别责怪他们两个,全都是我的责任。”
  “那还用说?少自以为是了!”
  我有时候真的认为,鞭尸这个词语大概是为了高千而创造出来的。不消说,岩仔就像是突然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灰头土脸地沉默下来。
  “当然,小闺也一样,最不应该的就是她。真是的,以死相逼,又利用男人的弱点,太差劲了。”
  “喂喂喂,高千,这话就不对了。”漂撇学长卑躬屈膝的态度全消,突然换上一副狂妄……或该说头头是道的口吻,傲然地说道:“女人利用男人的弱点,正是人类文化的根基啊!正因为有可利用的弱点,人类才能确保劳动力、磨练技术、发展学问并构筑历史。你怎么能说这种动摇自己存在根基的话咧?”
  “啊?”眼见漂撇学长一改方才垂头丧气之态,变得自信满满又毫不犹豫,让高千也不由得楞了一愣。“你突然间胡说什么啊?话说回来,你的世界观还真是直截了当耶!”
  “我希望你能以——”学长装腔作势地一面循着节拍弹舌,一面左右摆动指头;留着络腮胡的他做这种动作,看起来就像是马戏团的猴子巧妙地模仿人类一般。“简单却一针见血来形容。”
  “这么说来,小漂,你认为男人只是为了被女人抓住弱点——说穿了就是性欲——操纵、利用、压榨而存在的喽?你肯定这种负面的自我存在意义?”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被女人利用、压榨是男人的喜悦,才不负面咧!男人要被女人消费,才能积极地活着啊!对吧?对吧?”
  漂撇学长频频征求赞同,岩仔与我却只是面带困惑地互相对望而已。的确,漂撇学长的说法就某种层面上而言,也是真理;但我们实在无法像他那样直言不讳,至少凡人做不到。
  “成为女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消耗品,不正是男人的存在价值与骄傲吗?对吧?对吧?这就代表啊!没有这类弱点的男人是最悲惨的,这已经是不变的真理啦!”
  换句话说,漂撇学长并非凡人——我是由衷地如此认为。他的破天荒之处,便在于这番话既非说笑亦非炫耀,而是出于一本正经;他打从心底相信这套‘哲学’,且引以为‘傲’。
  高千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犹如忍着偏头痛般地按着自己的额头,疲软无力地趴在吧台上。
  “所以说啊,对人类而言,性欲真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啊?哎呀?怎么了?喂,高千,你不舒服啊?”
  “……小漂,”高千赶蚊子似地挥着手掌。“你闭嘴——匠仔。”
  “什么事?”
  “这间店有没有酒啊?”
  “有葡萄酒……”
  “那给我一杯。”
  “喂喂喂,大白天的就要喝酒啊?”
  高千猛然起身,朝着漂撇学长探出身子,以半是爆笑、半是激愤的极端复杂表情大叫:“你这个爆肝男,还好意思说这种毫无自知之名的鬼话!其他人都可以说我,就只有你没资格!只有你!”
  “你在说什么啊?看你好像精神错乱了,不要紧吧?喂,匠仔,那个给我——”
  高千凶猛的低吼声对漂撇学长而言就像是马耳东风,只见漂撇学长从我手中抢去整瓶冰葡萄酒,并以三流酒保的动作在高千面前的高脚杯中噗咚噗咚地注入酒。
  “好啦、好啦,大口喝,一口气干了!冷静一点吧!”他打断正要吼叫的高千,朝着我竖起两根手指。“啊,也给我和岩仔来两个杯子。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耶,高千,还让你破费请客,哈哈哈!来来来,干杯,干杯!哎呀,大白天的酒滋味真赞,这才是人生啊!”
  虽然莫名其妙地被敲诈了一顿酒,高千似乎已没气力反驳,只是无力地趴在吧台上舔着酒杯。她的嘴角歪曲,带着微妙的焦躁感;当然,那是对漂撇学长的焦虑、不甘心及没辙,但看来更像是高千对于自己竟未立即拂袖离去而生的讶异与焦躁感。
  这两个人明明毫无暧昧却形影不离的理由,我似乎重新理解了。简单来说,高千其实很怕漂撇学长。
  每个人都怀有畏怯情感,即使再怎么大胆、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强者,也会有畏怯的对象。假如畏怯对方的理由明了清楚,那到还好;但若是没有合理的理由却不由自主地畏怯,对某些人而言是种奇耻大辱。
  换句话说,高千正是如此。她似乎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想对自己证明她对于漂撇学长亦无畏怯之情,才老和他在一起,以便获得证明的机会。
  然而,实际上却事与愿违。高千总是被漂撇学长的我行我素摆布,变得越来越怕他;但事到如今,她又不能逃避。因为逃避漂撇学长,等于承认自己的畏怯之情,并代表人生的败北;对高千而言,这是无法容忍的事。
  于是,她发现自己只要逮到机会,便会和漂撇学长在一块儿。学长明明没开口请托,她却自动跑到超市购买食量,送往他的公寓;虽然他本人并无它意,但看在他人眼里,这种行为简直和贤妻没啥两样。我敢打赌,高千为了男人而采取这种行动,铁定是空前绝后;而这一连串的行为,非但没帮助他克服畏怯之情,反而更加恶化,形成了恶循环。
  或许,她平常常见面时总是散发着满怀戒心的杀意,也是气自己无法脱离这种‘陷阱’——作茧自缚的矛盾情节——心怀焦虑之故。这么一想,撇学长还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小闺她……”
  岩仔无视一面哈哈蠢笑、一面畅饮葡萄酒的漂撇学长,突然神色凝注地开口说道。
  不,他只有刚开口时神色凝重,接下来的语气可以说是豪快无比,仿佛从沉痛中解放似地,甚至还能从容地浮现笑容。
  “她对我说,会悄悄提前一天回国。”
  “嗯哼?”
  漂撇学长似乎明白了岩仔想说什么,停下酒杯,变得一脸正经。
  “这么说,表示小闺她——”
  “嗯,简单来说,只要我配合她到东京的房间订房,她就和我一起过一夜……这就是所谓的‘交换条件’。”
  “很好啊!”
  我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漂撇学长如此大力主张,竟让我在一瞬间产生了真的很好的错觉。
  “可是……我觉得没用。她八成不会遵守诺言,我已经死心了。”
  “很好啊!”
  真的吗?
  “岩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即使明知小闺不会遵守诺言,你也要去东京,然后到饭店订房,独自在双人间里等待不会来的她。”
  “这是什么话?你是白痴啊?”
  “得不到回报的结果,才能赋予人生价值与喜悦。”对于沉醉于自己滔滔演说的漂撇学长而言,高千的嘘声根本是个屁。“岩仔,一起努力吧!一起努力成为女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消耗品’吧!对吧?对吧?”
  “哈哈哈!”岩仔不见得同意这种观点,但对他而言,这番话似乎成了某种形式的救赎。“我觉得自己似乎精神多了,也轻松多了。”
  “很好啊!”
  又来了,只会讲这句。
  “唉!真是的,我都快吐了。男人的自恋情结真是糟糕透顶。”高千以足以冻死人的冰冷声音插嘴。“这种观点反过来说,就是将女人物化,披着骑士精神的外衣,给了女性主义一种扭曲的出发点,并成为男尊女卑观念的温床。你们应该了解一下封建主义的历史——算了,去他的,我不管了。”
  不知是嫌麻烦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演说主旨,只见高千高声骂了一句,便闭上嘴巴。她喝干剩下的葡萄酒,视线直盯着我。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而这种预感通常不会落空。
  “算了,现在才唠唠叨叨地责备你们犯下的过错,也于事无补。问题是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什么意思啊?”漂撇学长从演说语调变回了平时的声音。“你倒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还用问?当然是履行‘约定’啊!”
  “约定?什么约定?”
  “你们不是要负起妨碍办案的责任,解决案子吗?”
  “咦?高千,这和你刚才说的话矛盾吧!要解决案子,得先知道被害人的身份耶!”
  “对啊!所以,当然得从调查身份开始。”
  “喂喂喂,警方拥有被害人的相关情报,但我们却一无所有——刚才是谁很好心地告诉我们这个严肃的事实?这种事我们哪办得到啊?”
  “哎呀?是吗?仔细想想,有个情报警方不知道但你们知道的,对吧?而且还是非常重要的情报呢!”
  “你是指……”漂撇学长似乎掌握了重点,口吻与表情渐渐变得真挚。“真正的犯案现场是小闺家之事?”
  “聪明。换句话说,被害者非常可能与小闺或她家人有关。这件事我们知道,警方却不知情;所以只要往这方面调查——”
  “可是,高濑……”岩仔战战兢兢、满心不安,却又不吐不快:“小闺说她从没见过那个女人,我觉得应该是真的——”
  “呐,我不是存心批评她,你冷静听我说——”
  高千的口吻认真得让人发笑,她似乎越谈越投入。
  “小闺的主张是真是假,我们现在根本无法判断。”
  “可是……可是,也没有理由怀疑她啊!”
  “其实有。岩仔,你好好听我说,这个理由就是小闺无论如何都要把尸体弄出她家的原因。”
  “可是……”
  “这是我的假设,你听听就好。假设十五日晚上,小闺和我们道别后回到家中,而被害女性找上门来,她们发生冲突,小闺失手杀了她。”
  “高,高濑,这未免……”
  “我不是说了?这是假设。小闺惊慌失措,因为要是尸体在家中被发现,自己行凶之事便百口莫辩。比方说,被害者和小闺很熟,而且周遭的人都知道她们两个不合;因此要谎称回家时她已经死了,绝对是行不通的。所以,小闺不能将尸体留在家中,不能被知道她家就是犯案现场。”
  “可,可是,小闺她……”
  “对,她不想毁了期待已久的佛罗里达之旅——她以此为借口,要求岩仔协助。我想,当时你一定也诧异小闺怎么会提出这么任性无理的要求,却又觉得这很符合她的作风,对不对?”
  “嗯,对,没错……”
  “对吧?就连我们听了以后,也觉得这很像以自我为中心且不懂世事的小闺会有的想法。不过,她必须将尸体弄出家中的真正理由,或许不是这么天真纯朴,你懂吗?说不定她是害怕眼前的事态令她无从狡辩,所以才出此对策。”
  “好吧,这也是一种可能。”漂撇学长替虽想反驳却想不出有利理论而懊恼不已的岩仔解围。“要谈可能性,被害人也可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