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先生……”

  晏秋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黎郅看着他一副大扫除的模样,把怀里的猫放了下来, 问道:“要回来住吗?”

  “嗯。”晏秋说着低着头, 手也背到了身后,像犯错的学生。

  “为什么?住得不开心吗?”

  晏秋没有邀请,黎郅也没有主动进来, 只是站在门口, 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之前是因为要照顾你,如今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况且我自己也有家,一直住在那里不合适。”晏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他讲述今天的经历, 于是只能挑这些现成的原因, 努力说着违心的话。

  但他也知道, 这样的理由根本无法说服黎郅。

  果然, 黎郅久久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手指上,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小秋,说实话。”

  晏秋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想要遮挡住右手,但还是晚了。

  黎郅看着他的动作, 脑海中回想起今天他们的那通电话,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开口问道:“是因为爷爷吗?爷爷和你说他不同意?”

  “不是。”晏秋一听, 连忙回道。

  “那是为什么?”黎郅闻言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垂眸望着他。

  “是我……”晏秋缓缓抬起头来, 逼着自己对上黎郅的眼睛,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差点外露的情绪。

  “是我在师父面前,否认了我们的关系。”

  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刚一说完,晏秋的眼眶就被逼红了。

  “对不起。”

  黎郅似乎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但很快,那抹笑容就转成了无奈。

  “为什么?”

  晏秋闭上眼睛,压下眸中所有的痛意,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黎先生,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师父也一定希望你能和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生儿育女,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的,而不是和我消磨在一起。”

  “也?”黎郅望着他反问道,“这也是你所期望的吗?”

  晏秋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指猛然蜷起,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竟都不及黎郅这一句话来得锥心。

  但现在的结果不就是他自己所求的吗?

  于是晏秋努力控制好脸上的表情,颤抖着嘴唇回了一句,“是。”

  黎郅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楼道口,头顶的白炽灯将他的面色映得更加苍白。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看似依旧平静,然而有一瞬间晏秋却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晏秋最先顶不住,避开了他的眼睛,然而下一秒手腕却突然被黎郅扣住。

  晏秋下意识想要挣扎,然而黎郅的力气太大,根本挣不开。

  黎郅拉着他的左手将他拉至身前,手指一颗颗划过他手腕上的佛珠,突然说道:“这串佛珠是我送给爷爷的。”

  晏秋闻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特意找佛光寺的主持开过光,希望可以戴佛珠的人可以消灾解难,平安健康。”

  “爷爷既然既然愿意把佛珠送给你,说明他是真的喜欢你,所以就算你在他面前承认了,他也未必不肯接受你。”

  “所以晏秋,”黎郅望着他,漆黑的眸中蕴满了痛意,“到底是爷爷不肯,还是你不敢呢?”

  晏秋闻言一愣,这才知道为什么当初黎郅会看自己的直播,会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很好看?

  他想起今天在黎家,他回答完后师父的眼神和欲言又止。

  所以师父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他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了?

  晏秋对上黎郅的眼神,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后知后觉的悔意。

  他凭什么因为自卑就擅自揣测他人的想法?并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深信不疑,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就给自己就这么判了死刑?

  又为什么不肯相信黎郅,自己便对他们的未来做了决定?

  “黎郅……”

  这是晏秋第一次在黎郅面前直呼他的名字。

  然而黎郅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只是一点点放开了晏秋的手,对他说道:“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晏秋下意识向前了一步,然而黎郅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晏秋看着他的背影,虽然努力克制,但眼泪还是不住向上涌。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局,然而晏秋却感觉不到丝毫开心。

  从来都是别人伤害他,可这却是他第一次伤害了别人。

  还是一直以来对他最好的人。

  -

  黎郅回到车上,林业知道他是来接晏秋的,本来想问晏先生怎么没上来。

  然而回头一看黎郅的脸色,立刻把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自己默默开起了车。

  黎郅打开车上的挡板,隔绝了林业的视线,只剩他一个人时,他才会允许自己失态片刻。

  自从父母去世,他接手黎家以来,他就把情绪这种东西从身体里剔除了出去。

  爷爷的冷待,黎家旁支的虎视眈眈,他孤立无援地与所有人周旋,一步步坐稳这个位置。

  他每天活得就像一杯失了温的白开水,如今还能影响到他的,只有晏秋而已。

  想到他,黎郅不由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难受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好奇那串佛珠为什么会戴在晏秋的手上而已。

  可是不知怎么,却任由他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其实黎郅都不知这段情从何而起,但他出现的那天,就像世界尽头最幽闭的山谷突然打开。

  有风吹了进来。

  -

  那天以后晏秋就没有再出过门,断了与外面的所有联系,每日只与小狸花和木头为伴,昼夜不分地刻完了一件又一件的作品。

  因为上次意外露脸的事,晏秋没有再直播过。

  但上次省博的展览还是为他打响了一定的知名度。

  有不少人联系过他,有的想要买下他的木雕,也有展馆的负责人,想要展览他的作品。

  又一次不知疲倦地刻了一整天后,晏秋抬头望向窗外。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太阳即将落山,淡红色的余晖温柔地包裹着整座城市,微风徐徐,透过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

  晏秋放下刻刀,突然想到现在的日子不就是他曾经最向往的那种生活,没有了傅家人的打扰,他也可以放下仇恨,能靠木雕养活自己,有一只猫和一个安身的场所。

  如今他全都有了,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他和黎郅没有了关系,也不必再忧心他们的未来,不必害怕自己高攀,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小狸花睡了一下午终于醒了,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

  晏秋很清楚它的意思,起身去给他倒猫粮。

  倒完猫粮后晏秋给自己也做了点吃的,一边吃一边打开手机。

  里面有一通未接电话,他看见电话图标旁那个鲜红的1,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连忙点开,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似乎是之前联系过他的某个拍卖行的负责人,不是他心中想的那个名字。

  其实他也知道肯定不是黎郅,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失落了一瞬。

  连面前的饭菜也失去了滋味。

  晏秋收拾好情绪,这才拨了回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负责人说下周有一个拍卖,有他的作品参与竞拍,问他要不要过去?

  晏秋握着手机想了很久,其实他现在有些逃避外面的世界,但这是他的作品第一次参与竞拍,晏秋总归是带着期待。

  因此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对面见他同意了,便说明了日期,然后说改天就把入场券送过来。

  很快就到了拍卖会的时间。

  因为今天的场合,所以晏秋特意穿了一身正装。

  本来以为会热。

  然而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反而有些冷。

  晏秋抬起头来,看见了对面的那棵老树,树上原本绿油油的叶子已经开始有些发黄,枝叶也变得稀疏。

  明明上次黎先生来时,叶子还是绿色的。

  晏秋想到这儿,立刻收回了思绪。

  他怎么又想到了黎郅?

  他怕在这里站得越久,那些和黎郅有关的记忆会冒出来得越多。

  于是快步向前走去。

  只留下一颗老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晏秋打车来到拍卖行,凭着入场券走了进去。

  看到了他的名字,有工作人员主动走过来引着他向里走去,将他带到了后面的贵宾室。

  他被安排了最里面,经过其中一个房间时,有人从里面推门走了出来。

  是一个一身藏青色西装,头发半长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只烟。

  两人因为相互避让匆匆打了个照面,晏秋并不认识他,然而不知为何,那人走过去后却又突然扭头多看了他两眼。

  晏秋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头看自己,只是跟着工作人员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经过年轻人刚出来的那个房间时,晏秋突然听见了里面说话人的声音。

  “昨天预展你看中哪个了?”

  “没看。”

  晏秋听到这句话,猛然停下脚步向右看去,他看见靠门的沙发上似乎坐着一个人,然而房门闭合得很快,他只来得及看清一只手臂的轮廓。

  那是……

  “晏先生?”工作人员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问道。

  晏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抬步跟了上去。

  只是离开时目光下意识向上看了一眼。

  103。

  贵宾室很大,已经坐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想必都是今日拍卖品的持有者。

  虽然之前都不认识,但干坐着也尴尬,于是很快便相互聊了起来。

  只有晏秋除外。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没看”,虽然已经很久没见面,但晏秋还是听了出来,那是黎郅的声音。

  很快就到了拍卖会开始的时间。

  因为贵宾室有大屏幕,可以直接看到会场,所以他们不必到主会场去。

  屏幕打开,很快就出现了拍卖会场的场景。

  拍卖师开场完后,便开始竞拍今天的第一件藏品。

  “第一件作品是当代著名书画家陈古先生《百鸟图》,这副画中的禽鸟形象虽然在生活中很是常见,但却融入了作者细致入微的观察,每一只都各有不同,而且色彩的运用也是陈老师一贯的风格,大胆明快,清新盎然,起拍价八十万。”

  晏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满脑子都在想着刚才的103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他的作品。

  “下面这件作品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来自于全国木雕展一展成名的新人木雕师,也是木雕界的后起之秀,晏秋。他师承黎元井先生,作品技法精巧,功力深厚,又极具年轻人的巧思,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起拍价二十万。”

  拍卖师话音刚落,就见有人开始竞价。

  “好,二十五万!”

  “三十万!”

  “三十五万!”

  “四十万!”

  “好……”拍卖师见没有人再举牌,刚想敲锤。

  就见一张竟价号牌从第一排缓缓举了起来。

  拍卖师愣了一下,连忙停下了手中差点敲响的拍卖锤。

  念出了新的竞价号牌的数字。

  “好,现在有了新的竞价,100万!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

  原本安静的会场因为这个竞价出现了几声私语,毕竟就算这件木雕刻得再好,也只是一个新人的作品。

  未来是升值还是贬值还很难说。

  所以大家竞价的时候都很保守。

  因此对于这样的大手笔,都不免有些好奇,纷纷向竞价人的位置看去。

  晏秋也下意识看去。

  但屏幕只能看到台上的拍卖师,看不到台下,晏秋只能作罢。

  “好!”拍卖师敲了一下手中的拍卖锤,“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100万成交,感谢1501号。”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