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晏秋照常来到黎家祖宅。

  这里平时只有黎老爷子一个人住,晏秋来过这么多次,但从未见过黎郅那位喜欢柯罗马3黄色洋桔梗的祖母, 想到黎老爷子已经八十岁, 估计老夫人已经仙逝。

  但这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测,毕竟这种问题也不好开口询问,因此只能强忍住自己的疑惑。

  不过虽然没有见过黎先生的祖母, 但经常可以看见沉古轩的老爷子。

  抱着他贵得吓人的红木镶嵌银丝制成的棋盘和那副和田玉制成的棋子来找黎老爷子下围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晏秋这才知道,原来沉古轩的老板和黎老爷子是几十年的老友, 虽然看起来也上了年纪,但其实比黎老爷子还年轻一些。

  黎家祖宅旁人不许入内, 因此常年冷清。

  只有他和沉古轩老板来时, 才会热闹一些。

  晏秋今日是带着两个黑眼圈来的。

  黎老爷子上周给他的任务是让他仿19年佳士得拍卖行所拍卖的那对五代的木雕菩萨立像, 还特意给了他一块极其昂贵的香檀让他来刻。

  先不说这件木雕对于刻工的要求有多高, 就黎老爷子给他的那块木料,价格就不知几何?

  因此晏秋每一刀都刻得小心翼翼,生怕废了这块木料,因为进度极慢,几乎每晚都要熬到深夜。

  再加上白天还有公司的事要忙,所以晏秋这一周一直靠着咖啡存活。

  好不容易将这尊菩萨立像刻完,周末就立刻带了过来“交作业”。

  他来的时候黎老爷子正和沉古轩的老板在下棋。

  晏秋知道他们的习惯, 也没打扰, 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

  一直等他们手谈完一局, 这才对着黎老爷子说道:“师父, 您让我刻的那尊菩萨立像我已经刻好了。”

  “这么快, 拿过来让我看看。”黎老爷子刚赢了一局, 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眉头都舒展了许多。

  晏秋本来还怕挨骂,见状也松了口气,连忙把菩萨立象递了过去。

  黎老爷子接过,拿在手里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比例、刀工、布局等方面的问题一一说了起来。

  晏秋本以为自己还原得应该还可以,但听黎老爷子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问题。

  黎老爷子原本还想多说两句,但见他有些灰心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晏秋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总能让人对他不忍心。

  因此一旁的沉古轩老板也跟着说道:“你对小秋的要求也太高了,他这个年纪能刻成这样,我觉得比当初的你都强。”

  晏秋听得受宠若惊,下意识想要摇头。

  然而没想到黎老爷子一边重新捡起一枚黑子放到棋盘上,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不看看看这是谁的徒弟?”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看向黎老爷子。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这周不仿了,自己刻一尊菩萨,下周带给我,右边的抽屉有一块香檀,自己去拿,好好刻,别浪费了。”

  晏秋一听,立刻回道:“好,师父。”

  晏秋捧着檀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这里离老宅有些远,但黎先生派了车每周接送他,一般他一出门,车就已经等在门口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一出来,门外停着的竟然是那辆雅致系列的黑色宾利。

  车牌是那串略显张扬的五个八,因此晏秋瞬间反应了过来,是黎先生。

  果不其然,陈业一看见他便从驾驶座下来,恭敬地替他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里面坐得正是黎郅。

  晏秋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因此算起来,似乎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黎先生。

  他们一起经历过这么多的事,之间已经没了刚认识时的生疏。

  因此晏秋立刻自然地上了车,问道:“黎先生,您……你怎么来了?”

  “来转一圈,听说你也在,刚好顺路送你一程。”

  晏秋一下午都在黎老爷子的书房,并没有见黎郅进来过。

  所以可能只是回来拿什么东西吧。

  不过回来一趟连基本的问候都没有,看来他们祖孙之间的关系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差。

  “又麻烦你了。”晏秋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麻烦,顺路罢了。”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并不算多,最近可以说得到一起的似乎只有两家的合作,因此晏秋心思一转,主动和他汇报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但他本来就熬了一个星期大夜,陈业的车又开得太稳,再加上他们说的话题也无聊。

  因此晏秋没一会儿就说困了。

  但在黎郅的车里又不好睡觉,于是困狠了就立刻低头,趁着黎郅不注意悄悄打个哈欠,然后再重新抬起头来继续汇报。

  但这种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

  黎郅看着他睡眼朦胧的模样,轻笑一声,主动开口问道:“困了?”

  晏秋想说不是,然而一张嘴就是一个哈欠。

  这下再说不是就虚伪了,于是尴尬得他只能顺势点了点头,回了句,“有点。”

  “困了就睡吧。”黎郅缓缓说道,“到了我会叫你。”

  “好。”说来奇怪,其实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犹如天堑,但在黎郅面前,晏秋似乎永远也不用装什么矜持,于是他立刻遵从本心,抵着窗户睡了过去。

  晏秋大抵真得是困极了,因此睡得很快,胳膊紧紧抱着怀里的木料,身子向左侧着,整个人几乎要蜷在一起。

  他本来就瘦,缩在一起就更小,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兔子。

  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虽然已经到了五月,但昼夜温差还是很大,黎郅担心他着凉,于是将外套脱下,轻轻地披在他身上。

  晏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黎郅见状,手中的动作不由停了片刻,但还好,晏秋并没有醒过来,只是嘴唇嗫嚅了几下,好像在说些什么。

  黎郅自然没有听清。

  然而就在他给晏秋披好衣服正准备回过身来,却听见一声喃喃的,“黎先生。”

  接着,身上的衬衫突然一沉,黎郅垂眸,然后就见晏秋的手指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衣摆。

  晏秋的手指很好看,又白又细的一根,很像他小时候把玩过的玉,关节处因为用力和弯曲,泛着浅浅的白色。

  那一瞬间黎郅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脑海中似乎闪过很多想法,然而当他想伸手抓到一个时,却发现竟是一片空白。

  他从来条理清晰,这是难得的茫然无措。

  于是连侧过身也忘了,就这么任由他拽了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傅家的老宅,陈业刹车停车,因为惯性,晏秋向右滑了一下。

  黎郅见状,连忙伸手挡住他的头部,然而不知有意无意,却没有将他放回原处,而是顺势让他靠住了自己的肩膀。

  晏秋动了动脑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变化,在他肩膀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又重新睡了过去。

  嘴里似乎又呢喃了什么。

  “先生?”陈业扭过头来想要提醒。

  然而一看到黎郅的眼神,立刻又扭了回去,主动向窗外看去。

  车内十分安静,晏秋的头抵着他的肩膀,呼吸喷洒在他颈边,这大概是他们认识以来离得最近的时刻。

  两侧的车窗倒映着他们的侧影。

  黎郅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刚才昏睡中呢喃的那句,“黎先生。”

  一时间不由产生了几分好奇。

  于是,他侧头看向熟睡中的晏秋,无声地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叫我?”

  “你的梦和我有关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

  这么多年想往他身上扑的人不计其数,各种手段也是不胜枚数。

  却都没有一句睡梦中无意识的呢喃来得让他心动。

  黎郅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栽了,却又不肯承认,于是趁着晏秋睡着,便把一切责任都推了过去。

  “晏秋。”黎郅垂眸,低低地叫他,“是你先越界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