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异能>忘不了[刑侦]>第一百四十七章

  12月28号,凌晨1:42。

  袁国平根本无法入睡。

  他坐在沙发里,茶几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嗓子干涩难忍,可还是又点着了一根。

  今晚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他被所有的人背叛。他被回忆吞噬,又被现实唤醒。他感到恐惧,感到愤怒,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就在几个小时前,当他点开那一期公安内刊,看到封面照片上,那个身披红花,如白杨般挺秀的年轻人,那张明媚又熟悉的笑脸...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失重,浑身冰冷,就像一脚踏进了深冷的冰窟。

  等他摸着额头的冷汗,勉强收敛心神,这才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项...海?”

  他浑浊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趴到屏幕前,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起来。

  怪不得觉得眼熟,难怪会有那种说不清出处的不安。

  屏幕上的年轻人,眉眼渐渐与十年前的那个孩子重合。

  没错,是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张漂亮的脸,还有那副如月光般诱惑着他犯罪的身体...

  可是,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这么巧?那个孩子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吗?

  十年前项海半夜偷跑出他家,着实让他狼狈了好一阵。

  当时连哄带骗外带吓唬,又许了无数的好处,才总算把池御稳住,没让他报警。

  他告诉池御说自己丢了一万块钱现金,大概率是项海偷拿了,所以人才跑了。报警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还答应一定帮忙找孩子。

  那个孩子他当然不会去找,也不希望被池御找到。好在天随人愿,小项海再没有出现。时间久了,这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当然,作为心虚的补偿,更为了堵嘴,他不停地给池御升职。从副监区长到副监狱长,在自己走后,更是让他顶了自己的缺。

  对于项海的出走,他觉得池御对他还是有所怀疑的。尤其到了后来,自己某些见不得光的癖好偶尔被曝光,池御看他的眼神就更怪了。不过他权当看不见。

  放眼自己平步青云的仕途,谁还会去在乎一个没爸没妈,跟自己又没有多亲近的外甥的死活呢?况且当时都没追究,几年过去了,再惺惺作态去给外甥讨公道,又做给谁看呢?

  因此,没过多久,项海这个“偷了钱的坏小孩”就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

  万万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竟然又以如此离奇的方式相遇。

  当年那个乖顺到胆怯,只会在自己身下闭着眼大哭的孩子,竟然成了一名警察,还是缉毒警,而且就在东江,正卡着自己的命门!

  他关掉屏幕,隔绝令他心悸的这一切。

  这时候,之前所有令他迷惑的问题都有了答案:项海以钱乐的身份卧进赵亭身边;而就在赵亭对其产生怀疑时,江渊一出一箭三雕的反间计,不但让项海摆脱了嫌疑,还顺手把赵亭套了进去,更是成功地钓出了自己。

  想到江渊和项海那两个王八蛋正在为他们的技俩得逞而洋洋得意,“哗啦”的一声,袁国就把桌上的一堆文件连同水杯一齐扫到地上。

  他像只困兽,在屋里来回地转,雪片一样的A4纸上渐渐落满了鞋印。

  百密一疏啊。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项海始终在东江,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他到底想干什么?报仇吗?或许他一直在监视自己,或许...有人在帮他?

  想到这,脑子里立刻跳出池御的名字。

  妈的!那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

  袁国平疯了一样抓起电话。

  可通话的结果愈发叫他怒不可遏。池御那个王八蛋竟然说项海在十年前就死了?那现在他眼前这个人是谁?鬼吗?

  原以为池御在狡辩,可到后来,听他提起振华分局曾有人去找过他了解项海的情况,袁国平的背上就又升起一层冷汗。

  “是谁去找的你?到底是谁??”

  他这边急得两眼冒火,可池御却突然话锋一转,说是记错了??

  没等他继续追问,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妈的!袁国平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摔到墙上。

  他感到了深深的背叛。池御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不是自己一手替他打造的!可这个王八蛋竟然就这么报答自己!以为翅膀硬了,自己收拾不动他了是不是?

  桌上的台灯扭了个方向,光直挺挺打在他背上。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墙角折成90度,像蹲踞在那里的鬼,听候他的召唤。

  池御当年怎么爬上去的,将来就能让他怎么原路摔下来。可眼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当务之急,必须先解决掉项海。

  可是,该用什么法子来解决他呢?

  袁国平又在一地的狼藉里转了半天,始终抓不到头绪。于是从墙角捡回撞碎了屏幕的手机,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家,他就陷进沙发,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想干掉项海原本很简单,就像他曾经干掉的每一个人。比如那个林胜,他只是动了动嘴皮,对方就成了一具焦尸。

  可这次不一样,他没办法借助赵郎的力量,甚至不能让赵郎察觉。

  如果赵郎知道,那个赵亭曾让他调查的人是个缉毒警,而他不但没调查,还反咬了赵亭一口。现在,那个缉毒警正明目张胆地卧在赵亭身边,像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而赵亭因此化身成疯狗,正变本加厉地给赵郎添堵......

  所以说,你袁国平到底安的什么心?

  袁国平紧闭了眼,狠狠捏着额头。

  如果这一切让赵郎知道,项海会落个什么结果不好说,他自己怕是会先一步被火化。

  所以他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项海消失。

  可他手上没有人啊...以往这些“脏活”都是赵郎的人帮他做,现在两手空空,俩眼一摸黑,短时间内去哪找这种亡命徒?

  如果在体制内,想毁掉一个人他有的是法子,可在此之外...

  手指又被烫了一下,袁国平这才睁开眼,把烟头按进拥挤的烟灰缸。

  忽然,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自己还真是被气糊涂了,现在项海人是游离于他的掌控之外,可根还在那个系统之内啊。

  就像飘渺的烟雾他握不住,可这烟头不还实实在在捏在自己手里。

  只要他还是个警察,就有办法毁了他。

  没有夺命的刀,就用噬魂的药。

  呵呵,一个小小的缉毒警...袁国平微微眯起眼。

  他觉得过去的自己还是太仁慈了。那么个小东西,明明困在自己身下,只差临门一脚,竟然让他给跑了。

  池御的话也挺有意思,他说项海在十年前就死了......

  有时候杀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了他的命,还包括让他永远失去希望。这一点,袁国平觉得自己很在行。

  想到那个如鲜花般美好的小东西,即将再次夭折在自己手上,袁国平忽然就不害怕了,甚至还隐隐有些兴奋。

  他翘起一条腿,晃动着脚尖,开始思索切入点。

  很快,脚尖又安静下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池御曾经说过,项海的爸妈都吸毒,而且他爸还是个被枪毙的毒贩子。

  啧,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竟然成了缉毒警?

  袁国平笑了。

  他忽然就明白项海为什么要当一个缉毒警了。

  于是他更笑了,甚至还轻轻摇了摇头。

  可怜的小东西......所以说,为什么要生出这种不堪一击的希望来呢?是谁给的你勇气?

  他又点着一支烟,却不吸,只是捏在手里欣赏。

  这无疑是一剂好药,只可惜药力还不够。

  还缺一把猛火和一副药引子。

  -

  凌晨2:07。

  项海依旧躺在沙发上,但好在已经有了一条被子和一只枕头。

  他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不停地浮现刚才在洗手间里的场景。他越是紧闭着眼,邢岳就越是在吻他,他就越睡不着。

  在沙发上来回翻腾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按。

  -哥,你睡了么?

  没想到邢岳立刻就回了过来。

  -睡了。

  他捂着嘴好一阵乐。

  -睡了还能回消息?

  -那你还问?

  邢岳正坐在阳台上项海常坐的那张椅子里,叼着烟。

  -你怎么还不睡?

  项海又把被子朝上拽了拽。

  -你怎么也没睡?

  邢岳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敲了一串字,又删掉。再敲了些字,又再次删掉。

  他想告诉项海,袁国平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可他不忍心。

  又想安慰他别害怕,自己一定会想到办法。可到现在脑子仍是一片空白。

  这时候项海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哥,你今天开心么?

  -你呢?

  -我很开心。你不开心么?

  邢岳盯着屏幕,就觉得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像被大雨朦胧的车窗。

  -我也很开心。

  -小海

  邢岳的手指一颤,话还没说完就发了出去。

  -嗯?

  -没什么,我有点困了。

  -哦,那你赶紧睡吧。

  项海有些小失望,原本以为邢岳会很乐意再交流一下子的。不过他最后还是又提了个要求。

  -哥,你再亲我一下吧。

  -隔着电话怎么亲啊

  邢岳拼命擦着屏幕,可那上面的字却愈发的看不清。

  -唉呀你就亲一下呗,我能收到。

  咋这么没情调呢?

  于是邢岳就很听话地把手机挨近嘴唇。只是还在途中,烧了半截的烟就滚落到地上。

  -

  下午16:11。

  邢岳审完了那个父老乡亲盗窃团伙的一杆主犯,把剩下那些次要角色交给秦鹏他们继续审,就离开了分局。

  车子停在贺焜的医院楼下,他径直上楼。

  一进门,就看见贺焜还在跟养狗专业户老黄视频,满屏的狗头,一屋子的呜呜汪汪。

  看见邢岳,贺焜难得收了心,只是又跟老黄交待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从躺椅里站起身,“找我啥事?”

  “你在第一监狱有关系吧,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邢岳直截了当地问。

  这是他想了一夜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贺焜这样的人,能在第一监狱太太平平度过这么多年,甚至在袁国平成了监狱长之后依然自在,这里面的原因邢岳当然懂。

  他自己在第一监狱也有熟人,可惜力量不够。

  “你要干啥?”

  “对付袁国平。”

  贺焜搔了搔眼角的皱纹,“咋对付?进去拿刀捅了他?”

  “这你甭管,也牵连不到你。”

  贺焜呵呵一笑,又背起手,在窗边来回溜达,“怎么着,之前给你的那么多材料都没用上?”

  “用上了,谢谢你。”邢岳微垂着头,“可那样需要时间,我现在等不了了。”

  “为什么等不了?你急什么?”

  邢岳不吭声。

  贺焜摸着下巴,“因为那个卧底的小警察?”

  邢岳立刻抬起头。

  贺焜呵呵一笑,“别紧张,我对你们那些事没兴趣。”

  “我只是好奇,就算你混进去,拿到了姓袁的什么把柄,然后打算怎么做?”

  邢岳又沉默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什么把柄,即便拿到了,又能做什么。

  那么多板上钉钉的证据已经交给了钟教授,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再能威胁到袁国平了。可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总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多争取一点点时间。

  贺焜看了他一会儿,转头从抽屉里捞出一盒烟,又推开一扇窗。

  冷冽的空气瞬间灌了进来,屋子里的温度随着丝丝缕缕的烟雾迅速流逝。

  贺焜吸了口烟,把烟雾吹向窗外,回过头,忽然问,“邢岳,你知道当年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邢岳猛地抬眼,竖起浑身的刺,“你提他干什么!”

  贺焜笑了一声,朝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别这么紧张,“他们内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我不清楚,我只是把我知道的给你讲讲。”

  “我跟赵郎是多少年的死对头,互相都没少下绊子,他爸还坑过我好几回。我最看不上他们这些个倒腾粉儿的,当然了,他也看不上我。”

  “那个时候,你爸是市局的局长,搞的就是赵郎的案子。”

  贺焜扯了扯嘴角,把拇指和十指朝一起捏,中间留了一道缝,“就差这么一点儿,赵郎就完了。”

  邢岳的两只手却紧攥在一起,“那后来呢?”

  “后来...”贺焜重新叼起烟,“后来,赵郎找人到我这闹事,都是些亡命徒,不要命的那种。”

  “我当然也没惯着,把那帮人都收拾了。”

  屋里越来越冷,呼吸凝成白气,和烟雾混在一起,迷了人的眼。

  “我这边刚把人干趴下,警察就到了。”贺焜眯起眼,就像在看一段斑驳的旧电影,“你说巧不巧,他们就跟在门口等着似的。”

  “再后来,我就被抓了,罪过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还有□□。”他笑呵呵地吸着烟,“还他妈□□。”

  “是赵郎嫁祸给你的?”邢岳追问。

  贺焜未置可否,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叙事节奏,“这个时候,就有人把赵郎的案子往我脑袋上扣。”

  “老子他妈差点儿就死了。”说着,他又把两根手指往一块捏,“也是差这么一丁点儿。”

  他把烟掐灭,回手关了窗,咳嗽了两声,“当时,只有你爸还摁着赵郎不放。他说,一码归一码,谁的罪就该谁来抗。”

  “那帮人就劝你爸要认清形势,别拧。还说,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枪毙了也不冤枉。”

  “后来你爸咋说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最后我被判了个无期,捡回一条命。”

  邢岳静静地听着。他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这会儿却莫名地平静,甚至脑子里开始神游。他在回忆那个时候的邢逸清,同时也在回忆自己。在老爸经历这样惊涛骇浪的时候,自己在干啥?好像在上课?在做题?还是在打冰球?抑或是骑着借来的摩托在郊外撒野?

  “等我进去的第二年,就听说那个毒品的案子结了,枪毙了几个没名没姓的小角色。”贺焜看着不远处的邢岳,“再后来,就听说你爸升官了,被调去了省厅当副厅长。”

  “当时我他妈还以为邢逸清怂了呢。”贺焜忽然哈哈地笑起来,手指捋着花白的头发,“直到我听说,他死了,是跳楼自杀的。”

  邢岳转过身,面朝着墙,拼命地深呼吸。

  贺焜就继续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副结实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我觉得这事儿挺怪,就找人打听,我就想知道一个不可能自杀的人到底为啥会自杀。”

  “我打听出的那些个罪过后来你肯定也知道了。”贺焜不再盯着他,转身望向窗外,“别的我不好说,就知道hei|社|会保护伞这一说,是冲我来的。这他妈可就有意思了。”

  “他要真是把什么伞,没准儿还死不了呢。”

  邢岳趁机转回身,吸了吸鼻子,“你跟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贺焜也重新转过来,脸上只剩下危险的表情,像条冬眠时被吵醒的老蛇,“我的意思是,对付你们这样的人,那帮人从来不需要用枪。”

  他紧盯着邢岳,同时也被邢岳紧盯着。

  “你要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哪怕你出门就把袁国平或者赵郎弄死,该来的照样挡不住。”

  “就像往井里倒敌敌畏,你把倒药的人抓了,水也已经毒了,喝了的人一样会死。”

  邢岳有些急了,“难不成我就这么干等着?”

  “对!等着!”贺焜陡然提高音量,声音略带着沙哑,“你也好,那个小警察也好,你们只能挺着!”

  “挺过来,活下去,你们就赢了。”

  一旦倒下,就永远别想再爬起来。

  -

  晚上21:39。

  江渊在电话旁守了一天,也没等来长庆市局那边的消息。这个时候还没动静,看来赵郎今天是不会联系老彪了。

  他搓了搓脸,正准备回家,手机忽然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有人邀请他视频。

  江渊看了眼屏幕,露出些笑意,赶紧接了起来。

  “爸爸。”屏幕里出现一个小姑娘的脸,初中生的模样,白白净净的,正在经历从可爱到漂亮的过渡期。

  江渊笑着凑近了屏幕,“小琪,怎么这个时候给爸爸打电话,作业做完了吗?”

  屏幕上的小姑娘撅起嘴,“爸爸,你离镜头远点儿,都看不清了。”

  “哦,好。”江渊赶紧拉远了手机。

  “爸爸,今年过年我想回东江,跟你一起过。”小姑娘说着,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瘪了瘪嘴,“妈妈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空带我。”

  “过年啊...”江渊有点懵,“还早着呢吧。”

  “早什么啊,就剩不到一个月了。”小姑娘表情很是不满,“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过年啊?不想就算了。”

  “没有,谁说的。”江渊呵呵笑着,同时偷偷翻着手边的台历。

  今年过年早,就剩二十几天的时间了。

  这时候屏幕晃动了几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琪,把电话给妈妈。”

  小姑娘又抻着脖子朝屏幕里张望了一眼,不情愿地交出电话。

  等到江渊的视线再次回到屏幕上,对面已经换了人。

  他的前妻是个平凡的女人,没有多么漂亮,但眉眼看着叫人感觉很舒服。离开东江的这几年,变化也不算大。

  “小琪总想跟你一块儿过年,我跟她说你没空,可她不听。”前妻的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怨气,当然也没有任何期待,“你看看吧,要是确定能带她,我就提前给她买票。要是没空,我也有别的安排。”

  江渊有些怔愣,不知是在想自己究竟有没有空,还是什么别的。

  屏幕里,前妻垂下眼,伸手在镜头前按了按,两边的人就都消失了,只剩下声音。

  “我知道你工作忙,也别勉强。今年没空,还有明年,或者暑假。总之...看你的情况吧。早点定下来,我好给孩子安排买票。”

  “...好。”江渊干涩地答应了一声,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那个,我这两天就定下来,然后给你消息。”

  “行。”前妻答应着,就准备结束通话。

  “那什么,”江渊忽然把她叫住,“你,你们都挺好的吧?”

  “嗯,都挺好的。小琪明年就要中考了。”

  “哦...真快啊。”江渊摩挲着短发,目光落到桌面的一个相框上。

  那里是他们一家人的合影。

  那时候他还年轻,短发乌黑。那时候电话那头的女人还是他的妻子,正笑着靠在他肩上。而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姑娘还豁着几颗门牙,小手揪住两边大人的衣角。

  电话里沉寂了一会儿。

  “要是没事我先挂了,替我给你爸妈带个好。”

  “嗯,好。”

  “那个...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岁数也不小了。”

  “好。”

  那边顿了顿,便挂断了电话。

  江渊又在座位里呆坐了片刻,起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他给外地的父母打了个电话,把前妻的问候带给他们。

  老两口都睡了,又被叫起来,跟他聊了好半天。

  问他元旦能不能回家,他说还不一定,要再看看。

  -

  12月29号。

  老彪那边依旧没动静。

  下午,赵亭联系了江渊,告诉他这两天赵郎在四处划拉钱,似乎想趁年底搞一票大的。还说据他挖到的消息,给赵郎提供原料的人好像叫老彪。

  江渊对赵亭尽职尽责地提供情报表示感谢,并示意他继续观察,有情况随时跟自己联系。

  没过多久,项海也发来消息,说药厂库存的原料不多了,大概还剩三分之一,最多能撑到明天。

  江渊权衡了许久,还是决定把袁国平的事告诉项海。

  一来是让他有所准备,二来,两天过去了,自己也没能想出能制衡袁国平的法子。

  现在,他们两边几乎就等于撕破了脸,有什么招式都是明着来。

  江渊料想袁国平不敢明目张胆地朝项海下手,因为这事他不能让赵郎知道。所以项海暂时待在赵亭身边或许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要是把他调回局里,说不定还更危险。

  只要能坚持到案子结束,坚持到袁国平伏法,项海就彻底安全了。

  对此,项海的反应倒是很平静。他让江渊放心,因为他早有思想准备,还说他不怕。

  江渊摁灭了手机,抬头望着窗外。不知怎的,脑子里又回想起那晚在车里邢岳说的话。

  “这俩人...”

  江渊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花样还真多。难怪邢岳一直也没个对象。

  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上了岁数,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总是莫名地陷入回忆。

  这会儿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邢岳时的情景。

  在市局的走廊里,那个跟在邢逸清身后,瘦瘦高高的初中生,一脸冷漠地和自己擦肩而过。

  没想到现在,竟然告诉自己他有了个男朋友。

  想到这,江渊又独自笑了起来。

  -

  12月30号。

  2017年开始进入倒计时,气温又刷新了入冬以来的新低,但这并没阻挡各处为新年预热的气氛。

  邢岳度日如年,掰着手指头算时间。

  这一天,他的手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却没有项海的消息。

  “邢岳,元旦放假过来吃饭吧,杜阿姨说给你多准备几个菜。”

  “嗯,要是放假我就过去。”

  “项海呢?能一起来吗?都多久没见到他了。”

  “他...还不好说。”

  “你俩没吵架吧?”

  “...没有。”

  “你俩是不是分手了?”

  “唉呀妈啊...”

  -老邢,在不?

  -老邢!

  -操!狗逼,你他妈不说想我吗!

  -有话说有屁放。

  -来呀,来玩儿呀~~~

  -滚!

  -你他妈文明点,我这正经跟你约饭呢。元旦出来啊,跟项海一块,我请客,咱喝一顿呗?

  -再说吧。

  -行!邢狗,你真行!你个见色忘义的玩意,小心你那俩腰子我跟你讲!

  “邢岳,咱们同学张罗着过年前在北京聚一下呢,你能过来不?”

  “我够呛。”

  “我估么着你也是够呛。最近咋样?”

  “还行吧。”

  “项海呢?”

  “也...还行。”

  “那个袁国平后来也没啥动静?”

  “没有。”

  “嗐,精神点儿,这哪像你啊!”

  “对了,我跟你说,咳,前几天我去找过钟教授好几次,可他人都没在。听说是离开北京出差去了。我怀疑...他很有可能是去东江了。”

  “真的?”

  “我猜的。他去哪能告诉我吗?”

  “也是...”

  “啧,邢岳,你给我精神点儿!天塌不了!”

  “......”

  -

  下午,江渊的电话响了。

  他听了一会儿,就猛地站起身。

  是长庆市局的电话,老彪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是赵郎。他果然联系了老彪,要拿货,而且量很大。

  江渊挂断电话,就觉得心脏怦怦地跳。

  这一刻终于来了。

  他稍稍平复了情绪,准备上楼先跟局长做个汇报,就通知下面的人开始行动。可还没走出门,局长的电话先到了。

  “江渊,你到我这来一趟。”局长的语气不怎么好,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江渊皱起眉,琢磨了半天也猜不出会是什么事。

  他一溜烟跑上楼,敲开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

  几乎就在同时,周勋也被徐枫叫进了办公室。

  徐枫面前放了一叠材料,上面还压着个U盘。

  周勋见他眉头深锁,面色十分凝重,就大着胆子问,“徐局,咋了?”

  徐枫搓了搓手,又摸出一根烟,捻了半天,又扔回去。

  “徐局,到底咋的了?”周勋被这气氛弄得越来越紧张。

  徐枫沉沉吐了口气,这才敲了敲面前的材料,“就在刚才,局里收到了一份举报材料。”

  “举报??”周勋立刻蹿起来,“举报谁啊?举报我啊?”

  “你坐下!”徐枫难得烦躁地抓了抓下巴。

  周勋又直着眼坐下,“徐局,到底举报谁啊?”

  “是举报...项海,还有咱们整个振华分局。”

  周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嘭”地一拍桌子,“我他妈...”

  “你给我坐下!”

  周勋哪还坐得下,他撸起袖子,露出半截暴着青筋的胳膊,“是不是袁国平!是不是那老王八蛋!我|操|他|祖宗的!”

  徐枫自己先前已经气过一阵了,这会儿实在没精神再摁着周勋。

  他的胳膊架在桌上,沉沉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举报人是谁,但目的很明确,里面的证据也相当详实。”

  “啥证据?他举报啥?项海咋的了?咱们分局又咋的了?啊?”

  徐枫盯着面前的茶杯,目光虚浮,“举报咱们分局政审不严格,让毒贩子的儿子混进公安对伍,还成了缉毒警。这是往所有的缉毒警脸上抹黑。”

  “......”

  周勋一口气闷在嗓子里,差点儿没厥过去。

  “还有,”徐枫拼命按着脑门,“还有清晰的视频显示,项海在酒吧里,卖,卖摇|头|丸。”

  “举报材料上写,让毒贩子的儿子做了缉毒警,再放任他重操旧业去卖毒品,振华分局就是这样为人民群众保驾护航的。”

  “为什么东江的毒品屡禁不止,为什么卧底的缉毒警忽然牺牲,为什么缉毒行动屡战屡败。现在,总算找到了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