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异能>忘不了[刑侦]>第一百四十五章

  12月26号,早上7:40。

  邢岳发动了汽车,等到驾驶室的温度升上来,这才坐进去,出发去上班。

  路上他给胡广宇打了个电话,询问钟教授那边的进展。

  听出来他心急,胡广宇就先安抚了他一波。

  “这种案子很复杂,牵扯的人也多,急不来。该走的流程都要走完,也不是钟教授一个人说立案就能迅速进入侦察阶段的。”

  邢岳提供的证据只有袁国平一个人的,要想彻底打掉赵郎集团的保护伞,就需要更多、更深层次的证据。

  钟教授只透露会派调查组去东江进行暗中调查取证工作,但具体什么时候,什么形式都没说,也不能说。

  所以胡广宇就劝邢岳稍安勿躁,别着急,要对钟教授有信心。

  其实这些道理邢岳都懂,但他不可能不急。

  -

  下午15:22。

  江渊推开会议室的门,出门左转上楼,直奔局长办公室。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鱼贯而出,一声不响迅速离开。

  二十几号人,没人闲聊天,也没人互相打着哈哈派烟,全然没有平时会后的那种松散。所有人只是默默下楼,各自上车,离开市局,回归自己的岗位。

  今天的会从早上7点一直开到刚才。江渊把老彪的情况向各位同僚做了介绍,又经过反复的讨论、推翻、再讨论,最终敲定了行动方案。

  散会前他再次强调,从现在起,全体进入战备状态。回去后,要保证手底下的人做好准备,随时待命。但行动的时间、地点和具体细节暂时保密。

  眼下江渊要把这个行动方案向他的上级,也就是市局局长做一个汇报。

  对于这位局长,江渊的感觉算是不好不坏。

  他的业务水平远不如邢逸清,也没有邢逸清身上那种披荆斩棘的魄力,更不会在关键时刻把手下人护在自己身后。

  他很谨慎,谨慎得有些圆滑。虽然没有闪光的战绩,却也不乏来自各方面的好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或许比邢逸清更会做官。但对于警察这支特殊的队伍,邢逸清那样的人才是最好的领航者。

  不过好在他看得透形势,也不会拖后腿,可以信任。

  听完江渊的汇报,局长沉寂了一支烟的时间,最后点头表示同意。并指示他们要注意安全,做好保密工作,随时向他汇报进度。

  做为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并成功稳住自己位置的一名资深官员,他敏锐地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东江的上空似乎孕育了一股暗流,而同时又有一场风暴,自南向北,摧枯拉朽,席卷而来。

  直觉告诉他,要变天了。

  做为风暴前沿的一只小兽,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却并不担心,因为他相信这风绝不是冲他而来。相反,如果把握住机会,或许还能乘风而起。

  -

  下午15:49。

  周勋从市局回来,车子刚停稳,就看见邢岳领着手底下的十几号人从楼里出来,分头上车。然后车子一辆追着一辆,赶场似的跑出了分局大院。

  周勋这时候没心思打听别人的事儿,领着手下的两个人下了车,闷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邢岳坐在副驾驶,顺着后视镜朝后排扫了一眼,语气尽量放松,“第一次出任务紧张是正常的,但也别太紧张。跟着你伟哥,听他的安排,有问题就问。”

  后排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涨得通红,身板挺得笔直,“是,邢队!”

  一旁正在开车的张晓伟紧抿着嘴,想得意又不好意思得意,但又不能不得意,忍得又是皱鼻子又是挤眼睛的。

  邢岳看着他副痛并快乐的表情,低声怼了一句,“你轻点儿得瑟,好好开车。”

  张晓伟这才嘿嘿地乐出来。

  前一阵局里给邢岳这边补充了两个新人,属于刚毕业没几天的纯萌新。俩人一个楞一个腼腆。楞的交给了秦鹏,这个腼腆的让张晓伟来带。

  起初张晓伟嫌这事麻烦,还挺不乐意。邢岳就提醒他别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你比这小孩儿烦人一百倍,人老秦也不照样带你了?”

  后来随着新人一口一个哥地叫着,还很有眼力地跑腿买饭,端茶倒水,张晓伟渐渐找到了感觉。不但不烦了,每天还都乐不滋儿的。

  今天是两个新人第一次随全队一起出任务,难免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就在上个礼拜,他们接到一家电缆厂的报案,说厂子里进贼了,从成品到边角料,包括一些小型机械,甚至连扳手、钳子都有不同程度的丢失。

  这是一场蚂蚁搬家式的偷窃,开始丢的个把零件并没引起多少注意,直到报案的时候,损失已累计超过百万。

  立案后邢岳迅速组织人进行侦察。

  首先调取厂区大门的监控录像,并沿着厂子围墙一寸一寸地推进,寻找线索。同时他还派人去东江以及周边村镇的一些大型废品回收站打听。

  很快,嫌疑人浮出水面。

  这是一伙人数超过三十,以亲戚、同乡为主要人员结构,靠熟人介绍、彼此拉扯,以及“砸断了骨头连着筋”、“有啥好事别忘了父老乡亲”的口号为纽带,高举共同致富的旗帜,迅速纠集成形的犯罪团伙。

  据点在东江郊外三十多公里的一个村子。一帮人租了个小院,昼夜不休,到处踅摸能卖钱的东西,攒够了就大车小辆地拉到附近的一家大型废品回收站去卖。

  从井盖到垃圾桶,从铁栅栏到破自行车,最后魔爪终于伸向了电缆厂这块大甜饼。

  摸清了这伙人的行动轨迹和作案规律,邢岳就准备收网抓人。

  上午先给全队开会,布置了行动方案:秦鹏带着一部分人去电缆厂蹲点,准备抓他们一个现形;他带着剩下的人去捞漏网之鱼,顺便捣那帮人的老窝。

  美得差不多了,张晓伟忽然偏过头,“邢哥,你咋的了?有啥不顺心的事儿吗?”

  这几天他觉得邢岳的话格外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怀疑他邢哥又失恋了。

  “...开你的车吧。”邢岳没搭理他,把目光转向窗外。

  -

  与此同时,药厂的休息室里,项海正陪着赵亭总结这大半天来的收获。

  成绩还是有的,至少现在几个关键岗位都安排了自己的人。但困难也是实实在在。

  “这些原料到底从谁那进的,就问不出来?”赵亭皱着眉,哗啦哗啦地翻着手里的原料库出入登记表。

  项海摇了摇头,“应该都是狼哥联系好的。当时我在的时候,也只负责装货卸货登记什么的。我记得送货的都不是咱们的人,除非下次抓住送货的人问。”

  赵亭未置可否。

  项海又进一步建议,“亭哥,要说这货源以后还得咱自己找,用别人的,总归不放心。”

  赵亭蹙着眉,把手里的登记簿扔到一边。

  在生产线领域,以及水、电、污的管控方面都没啥问题,百分百是赵亭的人。

  不过项海还是建议他,要想稳定住工人,就必须拉拢好何主任。

  “这人听狼哥的吩咐,但又不算是狼哥的人。既然不是狼哥的人,就可以让他成为咱们的人。”

  赵亭在深思之后,点了点头。

  至于出货环节,他们完全插不上手,里面全是赵郎的死忠。

  对此项海也表示没辙。

  赵亭疲惫地按了按脑门。昨晚他没睡好,今天又操劳了大半天,现在满脑子都是瓶瓶罐罐还有赵郎那张老脸。

  他烦躁地站起身,“先回去,明天再来。”

  项海跟着站起来,小心地试探,“那个,亭哥,我想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赵亭瞥了他一眼,还是同意了,“弄完就赶紧回来。”

  现在是关键时期,他的神经越绷越紧,有种近乎神经质的紧张。他不容许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人出半点差错。

  项海赶紧点头,“谢谢亭哥!”

  送走了赵亭,他立刻打了辆车赶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原来的手机开机,给邢岳发消息。

  -哥,我回家了!

  等了会儿不见人回,他看了眼时间。

  -哥,你什么时候下班?

  如果邢岳不加班,走之前他们应该还能见上一面。

  可邢岳依旧没回信。

  项海就知道他在忙,也不好骚扰他,赶紧接着给江渊打电话。

  再次听见项海的声音,江渊在电话里明显舒了口气,“怎么样,没事吧?现在什么情况?你有没有危险?”

  江渊的话让项海也有些激动,情不自禁站直了身体,“报告江队,我没事,目前很安全。”

  “那袁国平...”

  “他应该...没认出我。”项海岔开话题,“对了江队,为啥他们说赵亭是卧底?这是怎么回事?”

  江渊就把邢岳让他演的那出戏,还有昨天老彪落网的消息,以及最后拟定的行动计划统统给项海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项海一边听着,随手摸起邢岳搭在床边的睡衣袖子,在指间轻轻捻动着。

  “项海,现在是行动前的关键时期,如果你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就想办法联系我,但前提是一定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硬来,懂吗?”

  “是!”项海再次挺直脊背,“请江队放心,我一定坚守岗位,直到任务完成的一刻!”

  “好。”电话那头江渊莫名地安静了片刻。

  “项海...”他似是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那感觉就像希望能顺着电流过来拍拍项海的肩,“你很勇敢,是好样的!”

  挂断电话,项海的心神还有些荡漾。他觉得江渊好像也挺激动的,就像个攀登者,不但摸到了顶峰的石块,同时还捉住了在迷雾中消失已久,又忽然出现在身边的同伴。

  他坐在椅子里继续翻看着这几天累积的消息,意外地发现就在几个小时前,胡广宇还给他发了条微信。

  -项海,最近很忙吧?怎么样,你一切都好吗?

  他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明白过来。一定是邢岳知道了他和袁国平碰面的事,担心他受不了这个刺激,提前向胡广宇求助。

  -谢谢你老胡,放心吧,我一切都好。

  按下发送键,他就把手机放到一边,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邢岳的睡衣里。

  邢岳的爱无处不在,就像他的气息。

  项海狠狠地呼吸着,让这气息把自己填满。

  他很想他,特别想马上见到他。

  -

  晚上22:39。

  等到把那一波开着各式农用三轮车满载而归的父老乡亲们截住,并最终押上警车之后,邢岳终于腾出空来点上一支烟,同时摸出手机。

  看到下午项海发来的消息,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XXXX!!

  他照着车轱辘狠踹了一脚。

  等把这帮人押回分局,再赶回家,项海早就走了。

  只留给他一桌晚饭,还有一盏夜灯。

  洗过手,他懊丧地坐在餐桌边,没滋没味地扒着饭。才吃了小半碗,就撂下筷子,把碗推到一边。

  屋里安静得过分,灯光斜照下来,把地上的人影拉得老长。

  邢岳朝桌子上一趴,枕着胳膊,扒拉着手机。

  “哥,那什么,我得先走了,就不等你下班了。我给你留了饭,回来记得吃。你要好好吃饭,别饿瘦了。嗯...那个,我现在挺好的,真的,一切都好,你别担心。反正这案子就快结束了,再坚持几天。到时候应该能赶得上跨年吧?哥,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发微信,等我回来看。不过也别太想我,就,每天别超过一千字吧,语音的话...要小于600秒。”

  他微微翘起唇角,垂着眼,又在手机上点了一下。

  “哥,那什么,我得先走了,就不等你下班了。我给你留了饭...”

  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直到项海的声音把这一屋子的寂寞一点点驱散。

  -

  12月27号,下午14:30。

  袁国平终于送走了缠了他一天半的监狱系统安全监察督导小组。

  自打昨天上午督导小组成员抵达第一监狱,他就被栓死了。全程陪同安全检查,听报告,做汇报,开会,继续检查,继续开会...

  在这过程中,他的眼皮不停地跳。跳得他心烦又心慌,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惦记着赶紧去调查那个钱乐的身份,可越是着急,那几个安全督导就越缠着他没完。

  甚至后来,在他做安全工作汇报的时候,还反复询问了前几个月黄涛越狱事件。

  这绝对是监狱系统的重大安全事故。对此,尽管袁国平早有准备,应对的过程也十分流畅、坦然。但不知怎的,他还是被那股子没来由的不安磨折出一身的冷汗。

  今天,在听完最后一场总结报告会,并陪着督导组成员吃了顿饭以后,他终于解脱了。

  一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开始在系统里搜索“钱乐”这个名字,以及筛选任何看上去和钱乐有几分相像的面孔。

  可直到快下班,看得他头晕眼花,也始终没发现东江的警察系统里有这么一号。

  “难道... 是自己想多了?这个钱乐真的不是警察?”

  他抽着烟,盯着电脑屏幕。

  不会的,那种不安的直觉不会撒谎。

  或许,他不是东江的警察?是外地的?

  也不大可能。一个毛头小子,又不是什么刑侦专家,还至于异地调警?

  他重重地吐出烟雾,摘下眼镜,使劲捏了捏鼻梁。

  视线又回到屏幕上,来回逡巡着,甚至还瞥进了东江警校的学生名单,依旧是毫无头绪。

  就在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直觉的时候,鼠标划过网页上一个不起眼的链接。

  这是东江公安系统的一个电子内刊的链接,几乎以季度为单位的更新频率,其访问量少得可怜。里面图文并茂地记录着公安系统的一些大型会议,斗大的标题配合着激昂的文字,供那些需要帮领导写报告的人自行取用。

  袁国平随便点了一下,进入内刊的目录页。

  对在这么个地方找到目标他没抱什么希望,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挪动着鼠标。

  忽然,他目光定格在一期名为“东江2017国际禁毒日宣传暨先进代表表彰大会”的内刊封面上。

  -

  下午17:49。

  赵亭挂断电话,手机仍攥得死死的,脸色十分难看。

  “亭哥?”项海立刻凑过去。

  赵亭不说话,像只锁着阀的压力锅,朝旁边一只空原料桶猛踢了一脚后,转身离开了库房。

  项海赶紧跟上。

  回到休息室,赵亭点着烟,跟鬼打墙似的,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来回回地转。

  “是赵郎。”没等项海问,他自己就憋不住了,“妈的。”

  “他...威胁您了?”项海被他转得眼晕。

  “嗯!”赵亭狠狠吸了一口,眼珠子恨不能也帮着冒烟,“他说不许我再折腾,否则就要我好看!”

  “还说让我晚上去他那,再跟我好好聊聊。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袁国平。”

  “这...您可不能去啊。”项海皱起眉,真心实意替他紧张。

  赵郎这个时候把他叫过去,绝对没好事。

  现在是关键时期,为了我们最后的胜利,赵亭,你要挺住啊!

  “我当然不能去。”赵亭七分怒三分怕,一口气把烟吸到了底,“傻逼才会去呢!”

  项海暗暗点头,同时又紧张地搓着手,“那,那狼哥会不会找过来?”

  他还真的担心赵郎提前出现。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如果这个时候赵郎意外现身,或者赵亭突然起什么幺蛾子,都有可能导致行动的失败。

  而他的任务,就是要保证在行动开始前,药厂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赵亭把手里的烟头扔了,马上又摸出一根点着。

  他很烦躁,并且越来越慌。

  刚才在电话里赵郎的意思很明显,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安安分分地活,要么轰轰烈烈的死。

  事到如今,他和赵郎之间只剩了你死我活。

  他已经没了退路,但还没做好拼命的准备。

  越是在药厂待得久,他就越能发现自己和赵郎实力上的差距。这不是靠金钱和志气能填平的,当然更不能靠学历。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资源让自己更强大。

  可眼下,这两点他都不具备,而且赵郎很快就会杀到眼前。

  他既害怕轰轰烈烈的死,也不甘心安安分分地活。更何况事情发展到现在,即便他安安分分,赵郎也没打算让他活。

  看着他这副焦头烂额的样,项海甚至比他还上火。

  这个赵亭人虽然讨厌,毛病一堆,还打过自己一顿,可罪不至死。就像邢岳说的,他的罪恶只能由法律来审判。

  赵郎没有权利要他的命。

  更何况要是现在他被赵郎弄死,自己也就没法继续留在药厂了。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帮赵亭找一条活路。

  可路在哪儿呢?在脚下么?

  不知不觉地,他也开始拉磨似的来回乱转。

  转着转着,也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飘出八个熟悉的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而且邢岳就站在那八个字下面,用手指着他振聋发聩地夸,并且带着连绵的回音。

  “我怀疑你脑子有坑!”

  “...脑子有坑!”

  “...有坑!”

  “...坑!”

  他被夸得眼前一亮,甩了甩头,暂且把邢岳请走。

  “亭哥,我想到一个主意。”

  赵亭也终于不转了,站在他对面,“什么主意?”

  项海吞了吞口水,“不过亭哥,我说了您可千万别生气,也别跟我急眼,我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赵亭的火又被拱了起来。

  “那什么,亭哥,我的想法是,现在他们咬死了您在给警察当卧底,您怎么洗都没用的,因为这是欲加之罪啊...”

  “废话!”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假戏真唱呗?”项海的目光变得狡黠,“您就遂了他们的心愿,真给警察当回卧底呗?”

  “你!”赵亭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项海朝后一缩,迅速把康庄大道给他挑明,“亭哥,您没参与过赵郎的生意,也没犯什么大罪过,回头可以跟警察谈判,让他们保证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等帮着警察把赵郎那些人连锅端了,您还是清清白白的自由人,到时候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想继承啥就继承啥么?”

  赵亭紧盯着他,瞬间就觉得眼前黑漆漆的屋子像忽然开了扇窗。

  于是他慢慢松开了捏紧的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