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异能>忘不了[刑侦]>第一百零六章

  江渊昨天回到东江,先去澡堂子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约上几个哥们喝了一顿,最后就回家一觉睡到大天亮。

  奋战了一个多月,该抓的人都抓到了,毒品、毒资一样没少。

  最重要的是,他活着回来了,而且带出去的两个年轻人,也平平安安地带了回来。

  几年前他就离了婚,之后一直一个人住。前妻带着孩子离开东江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

  江渊不是东江本地人,他的父母兄弟也都不在身边。

  他自知不是个合格的儿子,更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作为父亲也同样不及格。

  他选择了生活,生活也选择了他。

  但他还挺满意自己目前的生存状态。

  没有牵挂,就没有软肋。他的存在或许无法给亲人带去幸福,但至少不会带去不幸。

  对于一个从警二十多年的缉毒警来说,或许这就是最圆满的人生。

  会有许多遗憾,但没什么好抱怨的。

  第二天他睡到了自然醒,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览无余的晴朗。

  路过一间花店,他停下车,进去买了三束白色的菊花。

  林胜葬礼的那天一直在下雨,悲伤的情绪凝在沉重的空气里,压得人透不过气,连道别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就不一样了,阳光下的人民墓园一片安宁。就像个老朋友,沏好了茶,笑眯眯地斜靠在门前的竹椅里,等着好友上门。

  林胜的墓前没有墓碑,自然也没有照片。因此江渊只能在脑子里回忆他的样子。

  林胜是他徒弟。说实在的,这个年轻人生前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难以磨灭的印象。反倒是他牺牲时的情景,江渊至死也忘不了。

  他把一束花摆在墓前,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抽着烟。

  江渊平时话就不多,这时候面对着隔绝阴阳的石块就更没啥好说的。

  他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自己的徒弟,杀他的凶手已经抓住了,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他可以安息了。

  告别了林胜,江渊又来到了自己师父的墓前,同样送上一束鲜花。

  师父的墓前有墓碑,上面有师父的名字和照片。只是相隔久远,照片上的人显得陌生,不像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江渊的师父没有死在毒贩子手里,而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

  他记得当时正在开会讨论案情,师父讲的口干舌燥,站起来想去倒杯水,然后人就倒了。

  送去医院说是突发性脑溢血,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人就没了。

  每年江渊都会来这里看看师父,也没啥好说的,就是问候一声。另外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至于当年的案子,他不好意思多讲。只能说他在努力,队上的人也都在努力,抓了不少人,取得了些成绩。

  他们变强了,但是敌人也在变强。那两个罪魁祸首,至今仍披着光鲜的外衣,逍遥法外。

  离开人民墓园,他开着车,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区,来到了城市的另一边。

  这里是另一处墓地,比人民墓园规模略小,也更安静一些。

  邢逸清就长眠在这里。

  江渊把最后一束鲜花放在邢逸清的墓前。

  这个曾经的市局一把手跟自己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记得十几年前,在他热血沸腾的年纪,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和奋斗的目标。

  “自己的兄弟,就得自己护着。”

  他至今仍记得这句带了些江湖气息的豪言壮语,以及邢逸清说这话时的样子。

  打那以后,他的师父还有他自己,就都成了这话的拥趸。

  只可惜他做的不好。林胜牺牲了,邢岳带了一身的伤。

  虽然严格意义上讲,邢岳不算他的兄弟,但他是一名优秀的警察,更是邢逸清的儿子。

  其实在早年间,江渊曾经见过邢岳一次。

  那时的邢岳还只是个初中生,个子瘦瘦高高,那双和邢逸清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冷漠的目光,远远地跟在邢局身后。

  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与自己擦肩。

  一面之缘,相信邢岳早就把他忘了。只是他没料到,再见面时,邢岳也成了警察,而且就工作在邢逸清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江渊点上一支烟,席地而坐。

  秋日的暖阳落在皮肤上,微微发烫,但很舒服。因此他想多留一会儿。

  当年官方宣布邢逸清的死因是“畏罪自杀”。

  罪名有不少,无一不是于党纪国法所不容。可江渊始终不信。

  他不信那个曾经叫他不要怪师父,告诉他可以有选择的人,会是什么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那个人是保护伞,保护的只是自己的弟兄。

  可是人已经不在了。十年过去,许多人早就把他忘了。

  香烟化成细碎的灰,洋洋洒洒地被微风带走。于是江渊又点燃了一支。

  他忽然有了些小心思,想跟领导汇报一下自己刚刚取得的一点成绩。好让他知道,当年没了结的案子,自己仍在继续努力着。

  过去的一个多月他们三个人都很艰难。

  毒贩子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因为知道被抓了就会没活路,所以他们各个凶狠,毒辣,又极其谨慎和狡猾。

  因此作为与他们正面交锋的缉毒警,只能更狠,更小心。

  经过漫长的等待,变着花样地试探,和无数次临时改变交易地点,才终于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但毒贩子也是贪婪的,不会轻易放过送到嘴边的肥肉。

  最终,这个团伙在交易完成的一刻被一网打尽。

  在那一瞬间,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江渊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看向自己的同伴,那两个年轻人也在看着他。

  兴奋驱散了疲惫,两张年轻的面孔都在闪光。

  后来审讯的时候,据嫌疑人交待,广东这边原本有几个做大的团伙,都跟东江联系得挺勤,也都发了财,所以他们才动了心,也想搭上东江这条线。

  江渊曾问他们,另外几个团伙跟东江这边的什么人做交易,是不是赵郎。

  那人并不确定,但也说应该少不了他。

  因为他是大户,有钱,有门路。据道上的传言讲,因为背后有人,赵郎从不担心被抓。所以他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

  在回东江的路上,江渊给两个小警察放了假,让他们休息两天再回来上班。两个年轻人都挺高兴。

  路还很长,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只要脚步不停,就一定能到达终点。

  第二支烟抽完,江渊从地上站起来,离开了墓园。

  -

  与此同时,在吕松江家楼下,邢岳和项海坐在车里。

  “邢哥,你说,要是老所长不同意咋办?”

  项海有些郁闷,怎么去见罗美华和老所长,到头来紧张的都只有他自己。

  早上起床的时候邢岳明明还挺紧张的,可这会儿好像已经忘了,正对着后视镜整理着自己的领带。

  老所长和刘阿姨毕竟岁数大了,思想比较保守,项海担心他们可能不会像罗美华那么好说话。

  “你说咋办?”邢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我问你呢。”

  “不同意...你就哭,就满地打滚。”邢岳明显心不在焉,来回摆弄着领带,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歪。

  “我不会哭。”项海看着他搔首弄姿,“要不邢哥你哭吧,你哭的好看。”

  “滚蛋!”邢岳被戳了痛处,这才把眼横过来瞪他。

  可随后又去照镜子,在自己的眼皮上按了按,“还能看出来?”

  他把脸转过来问项海,“还能看出来么?明显么?”

  看着那对深黑的眼珠,项海心里忽然好一阵难过。

  “对不起,邢哥。”他把邢岳搂过来,在他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

  邢岳却把嘴一撇,“拉倒吧。我算看透了,你的道歉一点儿都不值钱。”

  “不就是‘对不起请原谅,下回还这样’那一套么。”

  他推开车门下车,从后备箱拎出一只大果篮,“走吧。”

  项海也只好下车,伸手去抢那果篮,“邢哥,给我拎着吧。”

  “走吧你。”邢岳把他的手攥住,两个人十指交叉地握着,“你啊,等会儿好好表现比啥都强。”

  “咋样才算好好表现?”项海一边走一边问。

  “就...”邢岳琢磨着,“拿出诚意,争取老两口同意呗。”

  “就说你喜欢我喜欢得不行,没我就活不下去。”说着说着,邢岳自己也乐了,“说你这辈子非我不可,没我就不行,我是你的唯一啥的。”

  “操。”光是听着项海的脸就红透了。

  他是真的服气,“邢哥,你把话都说尽了,让我无话可说。”

  俩人来到吕松江家门口,项海稳了稳呼吸,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刘阿姨。

  看见项海,她先是一愣,跟着就拧起眉,一把将项海拽近门,扬手甩出两巴掌,“啪啪”地落在项海背上,同时还带着节奏,“你这孩子,跑哪去了你!跑哪去了你!”跟着又回头朝屋里喊,“老吕,你快出来!小海回来了!赶紧的!”

  邢岳在门外站着,欣慰地微笑。

  刘阿姨的气还没消,拽着项海的胳膊继续数落,“你这孩子,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没影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跑哪去了?不知道我和你叔担心啊!”

  项海再次无地自容,一声接一声地赔不是,同时把邢岳推到前面,“刘姨,邢哥来了。”

  刘阿姨这才看见邢岳,收敛了怒气,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邢岳来了啊。”

  又看见他手里提着的大果篮,“你这孩子,买这个干啥,净乱花钱。快进来!”

  她把邢岳拉到跟前,上下瞅了瞅,“邢岳啊,你咋瘦了这么多?”

  这时候吕松江也出来了,背着手看着他们,“行了,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屋里坐。”

  “对对,快进屋。”刘阿姨这才放开手,把两个人朝屋里赶。

  四个人都坐下,刘阿姨立刻又开始盘问。

  “小海啊,这么长时间,你到底跑哪去了?给你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我跟你吕叔都担心死了。问邢岳他也说不知道。你这孩子,到底干啥去了,啊?”

  “刘姨,我临时有个任务,出差去了。”项海老实交待,“走的挺急的,就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刘阿姨一听就冲着吕松江撇嘴,“你看看,我说啥来着?原来他在派出所时候哪有这么多事儿?”

  吕松江摆了摆手,“你说这都没用。出差咋了,年纪轻轻的,就得多锻炼,多吃苦。”

  “局里能挑上他,说明人孩子表现好,有本事。”

  刘阿姨惊天动地地一哼,“拉倒吧!什么表现好,肯定是又瞎逞能来着。我还不知道他!”

  “行了行了,”吕松江皱起眉,“你少打击他。”

  跟着又问项海,“你那任务,都完成了?”

  “嗯!”项海使劲点头。

  吕松江就“哦”了一声,捧起茶缸,“那就好,回来就好。”

  “不过,这两天要是有空,多来看看你刘姨,她惦记你,多少天了睡觉都不踏实。”

  项海心里一抽,赶紧坐到刘阿姨旁边,讨好地搓着她的手,“刘姨,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了。”

  刘阿姨的眼圈泛红,伸手拽了张纸巾沾了沾,“唉,你这孩子啊。”

  她转过头,疼爱地摸着项海的头发,正打算再叮嘱几句,忽然就发现了他脖子上的牙印。

  “小海啊,你这脖子,是咋整的?”她掰着项海的脑袋,凑到跟前仔细看,“这是牙印儿吧?你让谁给咬了?”

  “......”

  项海无言以对,只能去看邢岳。

  对啊,让谁给咬了呢?

  谁知邢岳根本不接收他的眼神,只是探了探头,“是啊,你这咋整的。”

  行!

  项海把脖子扶正,就对刘阿姨说,“刘姨,我昨天,让狗给咬了。”

  “啊?”刘阿姨瞪大了眼睛。

  邢岳的狗眼瞪得更厉害,还龇了龇狗牙。

  “这,这也不像狗咬的啊。”刘阿姨很疑惑,又把项海往吕松江面前送,“老吕,你看看,这是人咬的还是狗咬的?”

  “我看看。”吕松江戴上老花镜,捧着项海的脖子,看了又看,“这明显是人咬的,狗牙不是这样的。”

  说完才把项海松开,“小海啊,你说实话,是不是办案子的时候让人给咬了?这可不能马虎,那人有没有病?你上医院检查了没有?”

  项海嘿嘿一笑,看着邢岳说,“没事儿吕叔,那人没病,我也没病。”

  “你这孩子。”刘阿姨这才放心,又朝他背上拍了一下,“吓唬我们玩儿呢?”

  又聊了一会儿,见气氛预热得差不多了,项海深吸了口气,站起来。

  “吕叔,刘姨,我想,跟你们说个事儿。”

  吕松江和刘阿姨被这忽然严肃起来的气氛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眼。

  邢岳也看着他,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项海舔了舔嘴唇,看着两位老人,“吕叔,我答应过你,如果有对象了,要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我现在谈恋爱了,我有对象了。”

  两位老人半张着嘴,又继续愣了少许,这才开始惊喜。

  刘阿姨脸上绽开笑容,不停地拍着大腿,“哎呀我的小海啊,太好了!哈哈,太好了!”

  吕松江眼尾的皱纹也堆起来,点起一支烟,“这可是好事!我们小海长大了,哈哈。”

  看着两位老人的高兴劲儿,项海有些不知所措。

  他朝邢岳看了一眼,邢岳朝他点了点头。

  “小海啊,那赶紧把你对象带来,给我们看看啊!”刘阿姨仍沉浸在喜悦中,“今天你咋不把人带来呢?”

  项海又深吸了口气,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我带来了。”

  “啊?”刘阿姨没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他把邢岳拉到自己身边,郑重地看着两位老人,“吕叔,刘阿姨,虽然你们已经认识了,可我还是要介绍一下。”

  他拉起邢岳的手,用力攥住,“这是邢岳,是我的男朋友。”

  两位老人的表情再次凝固。

  这一会儿的功夫,惊喜和惊吓交织袭来,让他们应接不暇。

  “老所长,刘阿姨,你们好。”邢岳朝他们鞠了一躬,“我就是项海的对象,希望你们能喜欢我。”

  屋子里静得吓人,只剩了阳光里漂浮的灰尘在游动。

  好半天,吕松江才摘下老花镜,声音有些沉重,“小海啊,别的事开玩笑就算了,这种事儿,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刘阿姨的心情也异常复杂,“是啊,我跟你吕叔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俩可不兴这么闹。”

  项海朝前走了两步,单膝跪在他们面前,“吕叔,刘姨,我没开玩笑。”

  “我喜欢邢哥,他也喜欢我。所以我才带他回来,给你们二老看看。”

  刘阿姨看着他,又抬起头看邢岳,觉得难以相信,“你们不是,同事吗?”

  哥们和恋人,他能一样吗?

  项海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我对象。”

  刘阿姨看着他,一时间还是觉得没办法接受,可又无话可说。

  吕松江也着实被吓了一跳,也觉得荒唐。

  可他忽然又想起上一回项海受伤的时候,在病房外,邢岳就曾经说过。

  说他喜欢项海,说从那天起,他也是项海的家人。

  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或许他们在那个时候就有了感情。只是自己没发现,更没往那方面去想。

  他叹了口气,“小海啊,我再问一遍,你们是认真的?不是闹着玩儿?”

  “是认真的。”项海重重点头。

  吕松江就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他也知道,项海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稀里糊涂的人。既然说是认真的,就绝不会是开玩笑。

  刘阿姨却还是不死心,来回看着他们两人,“唉,你说你们,这,这是图啥啊?”

  刚才听说项海有对象了,她高兴得要命。立刻联想到俩人结婚生子,自己和老伴参加他们的婚礼,然后乐呵呵地抱上了孙子。

  可现在,全破灭了。

  项海笑着搓了搓她的手,“就图我喜欢他呗。”

  “刘姨,我特别喜欢邢哥,喜欢得要命,这辈子非他不可,没他我就活不了。”

  刘阿姨听得直皱眉,看了眼吕松江。

  老所长只是呵呵一笑,又捧起茶缸。

  他又想起自己曾亲口说过,“我们小海,长的这么好看,又这么乖,还会做好吃的。

  “所以说将来的对象肯定也差不了,要不可配不上我们小海!”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话也算是应验了。

  既然如此,刘阿姨也没啥好说的。

  只要项海愿意,只要他过得好,有人疼他,珍惜他,自己和老伴就算不理解,也愿意接受。

  她叹了口气,把项海拉回到自己身边,摸着他的头发。

  唉,自己这辈子是抱不上孙子了。

  又一想,邢岳的妈,从此也跟孙子绝缘了。

  这俩熊孩子啊...

  可转瞬间,她像是忽然开了窍,看着邢岳问,“邢岳啊,我们小海脖子上那一口,不会是你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