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异能>忘不了[刑侦]>第六十四章

  沿着滨江路有两个别墅区,一老一新,中间隔着一道江水。

  老区位置更靠近市中心,规模略小,是二十多年前建的。

  新区稍远,但规模更大,周围还有森林公园和购物中心,人气挺旺。

  滨江路上车流半密半疏,邢岳的车子夹在其中,速度不算快。

  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转了方向,落到项海那一边。阳光透过车窗,金灿灿地洒在他身上。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邢岳看着前方的路,项海则始终侧着脸,神游窗外。

  他关闭了情绪,像睁着眼睡觉的人。邢岳猜他正陷入回忆,只是读不出其中的悲喜各占几成。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前面不远处是快速路的一个出口。有不少车子亮起转向灯,朝最右侧车道汇拢过去。

  邢岳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轻轻转动方向盘。目光扫过项海的侧脸,发现他的视线正随着路边一块缓缓靠近的指示牌移动着。

  “是在这右转吧?”邢岳已经完成了并线,前面的一溜车子刹车灯时亮时灭,速度越来越慢,还时不时地有车子打算硬挤进来。

  那块指示牌上写着“清波苑”,下面是一枚大大的箭头,朝斜上方指着。

  “邢哥,要不,还是不去了吧。”项海像是突然醒了,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嗯?你确定?”邢岳问他,车子却并没有改变方向。

  项海显然不确定。他看着邢岳,像是期待他来替自己做这个决定。

  刚才在邢岳家楼下扔出的那颗烟头,毫无征兆地点燃了他想回来看看的念头。

  当时这念头很强烈,简直势不可挡。

  可一路过来,一路动摇。直到看见那块路牌,仅存的一点坚持也消失了。

  他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回来看什么?他甚至连那个“家”的门牌号都不记得了。

  那栋房子早已有了新的主人。他,连同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抹掉了。

  所以说,回来找哪门子的存在感呢?

  “不行了,已经过实线了。”邢岳旁边瞄了一眼,“要是真不想去,等会儿下了滨江路,我在前面掉个头。”

  他盯着前车车尾的红灯,腾出右手把项海的手握住,“要是还没决定,就再想想,来得及。”

  写着“清波苑”的指示牌已经被甩在身后,眼下车子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沿着那箭头指示的方向移动。

  项海紧紧抓着邢岳的右手,手指冰凉,像刚刚扔掉一块冰。

  “要不要把空调关了?”邢岳把他的手指攥进手心。

  项海摇了摇头,又看向窗外。

  这里的一切,除了路牌上的那个名字,都是陌生的。说不好是它们变了,还是他忘了。

  直到车子停在清波苑大门口,项海也没再提让邢岳掉头。

  邢岳觉得他心里还是很想来看看的,只是需要一个更强大,更完美的理由。哪怕是因为自己硬拖着他过来的呢?

  “是这儿么?”车子熄了火,停在别墅区气派的大门外。这门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喷涌的水柱整整齐齐地簇拥着一座欧式风格的雕像。

  项海隔着车窗玻璃看了半天,不是很确定的样子,“是...是吧。”

  邢岳乐了,“什么情况,你自己住过的地方还记不住么?”

  项海紧抿着嘴唇,拼命回忆着。可越是努力脑子就越空。

  相较于模模糊糊的旧档案,大脑还是更乐于响应新鲜感。因此,当记忆中的画面无法和现实重叠,就会迅速被鲜活的现实覆盖。

  想想还怪好笑的。珍藏的胶卷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冲洗,却在终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曝了光。在回忆里苦守了十几年的那个家,那段短暂的快乐时光,现在彻底消失了。

  思绪凝滞了一会儿,项海忽然觉得浑身一松,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

  “是这,没错。”

  “你确定?”邢岳看着手机地图,“清波苑一共有三期,这是一期的入口,你...”

  “邢哥。”项海打断了他。

  “不去前面再看看?”

  “不用。在这看一眼就够了。”

  “你可想好啊,别回头后悔了又赖我头上。”

  项海看着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怪我误导你,害你认错了门,表错了情,给你脆弱的小神经带来了巨大的损失。”邢岳斜靠在座椅上,看着一脸错愕的项海,伸手在他下巴上挠了挠。

  项海歪过头,躲开那只撩闲的手,“我有那么无耻么?”

  邢岳笑了,“那谁知道呢。毕竟我是吃过亏的人,得防着点儿。”

  项海皱起眉,“你吃什么亏了?”

  邢岳把车窗降下来,点着一支烟,“想当年我刚来分局的时候,我师傅带着我办过一个案子。那是我接触的第一件凶杀案,所以印象很深。”

  “当时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

  邢岳叼着烟,瞥着项海,发现他听得还挺认真。

  “想听么?不想听我就不讲了,怪吓人的。”

  “操,邢哥你就别端着了,赶紧讲吧。”项海正听得入神,头皮都跟着发紧。他当警察的这几年,还从没接触过命案。他很想听听邢岳的这些经历,也想跟他学一学。

  “那好吧。”邢岳满意地吸了口烟,继续讲,“尸体当时已经高度腐败,面目全非。衣服,证件,随身物品,啥都没有。唯一能确定的是,死者为女性,年龄在三十五到三十七岁中间,身高大约162,曾做过阑尾切除手术,并且右肩部有一块胎记。”

  “就在尸体被发现前两天,有个男的报案,说自己媳妇失踪了。因为两口子头一天了吵架,所以开始就怀疑是离家出走。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消息,他这才报了案。”

  “当时死者的身份还不能确定,只能先从失踪人口开始调查。所以这男的就被请过来了解情况。”

  “结果这人一听死者的年纪,身高,还有做过阑尾手术,就立刻说这肯定是自己媳妇,还吵吵着要认尸。”

  “不是还有胎记么?这个对上了么?”项海没忍住插了一句。

  “你好聪明啊,”邢岳朝他吐了团烟雾,“好好听着,我还没说完呢。”

  “当时我们问他,他媳妇身上是否有胎记,纹身一类的印记。他说记不清了,好像有。然后就坚持要认尸,说只要看一眼就够了,自己媳妇化成灰他也认得。”

  说完他斜斜地看过来,“咋样?这话听着耳熟不?”

  “......”

  “总之呢,他就去认尸了。结果刚一照面,人就晕了。”

  “......”项海没料到会是这种展开,“那然后呢?”

  “然后,等他醒了,就哭天喊地,一口咬定,那就是他媳妇。”

  “既然他这么肯定,这就算是个重要线索,我们就打算安排验他女儿的DNA。结果还没等开始呢,你猜怎么着?”

  项海立刻说,“他媳妇回来了?”

  “哎呀你可太聪明了!”邢岳的手又伸了过来,使劲捏了捏他的脸。

  “啧,邢哥你能别动手动脚的么,我这听得挺认真的。”项海给自己也点了根烟,“那尸体到底是谁?后来这案子破了么?”

  “案子破了。不过我跟你说这事儿呢,重点不在这案子破没破。”

  “那重点是啥?”

  “重点是,第二天,那个媳妇就领着她男人找到了分局,说让我们赔偿他的精神损失。”

  “他损失啥了?”

  “说是被那具尸体刺激到了。他媳妇的原话是,”邢岳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我哪点儿像那尸体了?啊?你们警察安的什么心?凭什么吓唬我老公?把我们当小白鼠啊?看把人吓的!这事儿没完!我今天就是要个说法!简直太欺负人了!’”

  项海一边皱眉一边又忍不住笑,“邢哥,你这讲得也太身临其境了。”

  “那后来到底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的跟你没关系,你也别打听。”他拍了拍项海的肩膀,“我今天讲这个呢,就是想告诉你,要保护好自己,就一切按流程来。别误导人,也别被人误导。这世上啥人都有,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他打开车门,冲项海勾了勾手指,“下来,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大老远的,来都来了。”

  见项海没动,又绕过来打开这边的车门,“既然你说想看看,那就好好看看。隔着层玻璃看算什么。”

  他把项海扶下车,关了车门,“我这主要也是为了自保,省的回头你后悔了,又跟我翻旧账。我这人吃过一次亏,不可能再吃第二次。懂不?”

  项海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牵着走到了清波苑大门的入口,接着就被保安客客气气地拦了下来。

  在得知他们既不是业主,也不是访客,只是想进去逛逛的两个闲人,保安又微笑着把他们劝退了。

  “这回死心了吧?”邢岳又扶着他走回来,“不是你不想,也不是我不想,是人家不让。”

  “嗯。”项海点着头。

  “这地方管理还挺严,果然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啊。”

  “邢哥,”项海忽然站住,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你帮我拍张照片吧,就在大门这。”

  “...行。”邢岳接过手机,走远了几步。

  项海站在这方寸之间,尽量表现得自然。身后是漂亮的喷水池,更远处是“清波苑”三个大字。

  这算是一种告别么?大概是吧。

  邢岳背负斜阳,长长的影子也闯进了镜头。

  他按下快门,记录了这一瞬间。

  -

  第二天早上四点半,邢岳准时出现在罗美华家门口。

  这会儿的天是深蓝色,空气微凉。

  罗美华的行李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拉杆箱,单凭这个也判断不出这趟旅程究竟要持续多久。

  邢岳把箱子拎下楼,塞进车里。

  罗美华坐在副驾驶,扣好安全带,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里。

  “妈,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或许是天色暗的原因,他总觉得罗美华的脸色也不透亮。

  “没事,就是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早起。睡一觉就好了。”罗美华撑起身子,“出发吧。”

  邢岳就不再多问,直接发动了汽车。

  等到把罗美华送到机场,再返回来,天已经大亮了。

  他停在楼下给项海发了条消息。

  -起来了么?

  项海很快回了过来。

  -早起了。

  邢岳就直接给他打电话过去,“你起这么早干嘛?”

  “我今天要上班了。”

  “你可真是个劳模!”

  “在家太无聊了。”

  “那你等着,我买早餐过去找你。”

  “行。”

  等邢岳拎着早餐进了项海家的门,发现他警服都穿好了,正在把那面红通通的锦旗卷成卷儿。

  “你还打算带着它?”邢岳把早饭搁在餐桌上。

  “当然要带啊。”项海把卷好的锦旗也搁在桌上。

  “你不怕别人说你臭显摆啊。”

  “谁这么阴暗啊。”项海笑起来,“这本来就是给所里的,又不是给我个人的。”

  “再说,这玩意也没法挂家里吧?”

  “不懂,别问我,”邢岳洗了手,坐到餐桌边,“咱也没得过锦旗,也没这烦恼。”

  “邢哥,你这可太酸了。”项海坐在他对面,“明天我就给你定制一个。”

  “少废话,赶紧吃。等会儿送完你我得早点到局里,还有事儿呢。”

  “啥事?”

  “啧,你咋这么好奇呢?”

  -

  吃过早饭,邢岳把项海送到派出所门口,嘱咐他下班给自己打电话。如果自己也能准时下班,就过来接他。

  等到了分局,办公室的门还没开,他是第一个。

  今天可太早了。

  他又下了楼,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再回来时,人才陆陆续续到了。

  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倒水的倒水,打哈欠的打哈欠。

  终于等到崔振东进了门,邢岳把他叫住,“大崔。”

  “啊。”崔振东站住。

  邢岳从座位上站起身,朝门口方向扬了扬下巴,“走,找个地方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