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异能>怪物(变态心理学)>第382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二十四)怜悯

六点刚到,整个城市就黑得暗无天日,医院黑黢黢的走廊有点九尺回肠的味道,看不着尽头,阴森森的,只有每隔两米,设置了一盏孤零零的声控灯充当灯源的作用。

然而狭窄逼仄的通道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却诡异的亮起了荧弱的灯光,给人一种汗毛直立的惊悚感。

那是从门下缝隙里幽幽透出的散光,顺着地面朝四处铺开,在漆黑的通道下格外扎眼。

不过与门外阴森不同,门内不时响起的欢笑声将诡异的气氛打了个粉碎。

屋内靠着门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他正摇晃着光秃秃的脑袋,嘴里轻轻哼着欢快的音乐。

在他面前放着一台价格不菲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播放东北二人转,穿着大红袄的扎辫子婆婆不时地语出惊人,惹得屏幕里外的人捧腹大笑。

那些个视频看了无数遍了,廖城嘉基本上听见声眼前就能浮现出场景。不得不说魏威的爱好不在廖城嘉的欣赏范围内,搁在别人身上,廖少爷可能会嗤之以鼻地说声“俗气”,可是放在魏威身上,他就觉得对方特真实。

廖城嘉坐在床边,戴上了一副金色边框眼镜,透出了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他手里拿着刚出的最新平板,平板外面却裹了层土里土气的卡通图案包装,大红大绿的色彩十分热闹也俗气无比,和他洋气中透着的几分阴郁的气质十分不搭调。

然而荧幕里的内容却和他离奇的相合。

昏暗的灯光自天花板投下,照亮了他的手,随着他的手指不停滑动,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红黑杂糅的倒影,密密麻麻的文字下附着几张陈旧泛黄的照片。

整份文件色调过于暗沉,乏味的文字,干涩难懂的医学名词,加上过于刺目的屏幕光线,只看了一会儿,廖城嘉眼睛里就布满了血丝。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手指无意识地随处一点,将其中一张照片点开铺满整个屏幕上,他刚刚升腾出的疲意全都压了回去。

同样是病房,屏幕内的病房却透着腐朽阴暗的气息,甚至能透过照片上暗沉的黄色嗅到古怪的味道那是混淆着绝望和孤独而独有的味道,刺穿了他的视角膜直接到达了鼻腔内部,廖城嘉闻到了经久不散的悲凉。

那病房实在很小,大约就四五平的模样,没有窗户,只有一幅田园小径的油画贴在本该是窗户的位置,整个房间布置成一尘不染的纯白色,透出沉闷的压抑感。

照片的拍摄角度从天花板一角朝下拍摄,显然是从监控中截图下的照片,明明仅容旋马的房间,却硬生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阔。

贴着厚厚的隔音绵的墙壁上全是斑驳刺目的红点,指甲抓挠出横斜交错的爪痕在纯白色房间里显得格外怵目惊心,隔空控诉着心中的愤恨,肆意铺撒痕迹主人的疯狂。

整张照片透露出令人不安的信息,尤其是油画斜下的角落里,有一个昏暗不明的影子。

那是个穿着纯白色约束衣的男孩,几乎和房间融为了一体。男孩仰着苍白的脸,正透过镜头,朝廖城嘉露出一个疯疯癫癫的笑容。

廖城嘉无端感到一股恶寒,手飞快地一滑,将照片隐去。

廖城嘉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二十年啊。”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阿光抬头朝他望去:“怎么了?”

廖城嘉:“阿光,你喜欢医院吗?”

阿光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护士阿姨医生叔叔都对我很好,但是我还是不喜欢这里。”

廖城嘉:“为什么呢?”

阿光皱了皱鼻子:“恩,味道?”

廖城嘉:“在医院呆二十年会怎么样?”

阿光想了想:“会疯掉吧。”

廖城嘉轻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阿光见廖城嘉不再问话,又继续看电脑去了。

过了会儿,廖城嘉把平板放下,目光落在身侧的输液软管上,这才发现那液体的滴落速度太快。于是他伸手拨弄着软管上的流速调节器。

忽然,他看见少年的睫毛眨了眨,他定睛看去,那睫毛又不动了。

廖城嘉单手撑在床边,他静静地看着少年的脸,半晌,他用柔和的语气低声说:“还记得他以前的话吗?”

当然,没有回答。

廖城嘉拿起沾了热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少年的额头,他顺着额头擦到鼻梁,少年依旧一动不动。

“我曾经见过濒临死亡的人,他睡着,就像你一样,怎么都不醒。我很担心那个人会醒过来,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害怕,甚至我希望他能死掉。可是他就是不死,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这让我很不安,很想要不要亲手杀了他。直到那天,他母亲就像现在一样,给他儿子擦着身子,我就站在走廊上,没敢进去,我站在门外悄悄看着,然后我突然看见他母亲发狂一样大声喊叫,然后跑了出去。这时候我慌了,我在犹豫,我走到他身边,拿起了旁边的枕头,就要盖在那人脸上的时候,那人的手指就像这样,弹琴一样轻轻地动了,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敢了,我吓得一动不动,医生从我身旁穿过,我被撞在地上,然后我抬起头,我看见,那人正瞪着我……”

廖城嘉俯下身子,附在少年的耳边,轻声说:“从那天我便知道,原来,所谓昏迷的人,他们能听见感受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少年没有回答。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廖城嘉把帕子放在一边,抿嘴淡然地笑了下,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敲着手指,敲到第三下的时候,他睁开眼,望向少年。

“孙家我查过了,他们这一脉的子嗣大多有问题,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身体上有缺陷,到了孙周兴这一辈,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孙太太还算争气,刚到孙家就产下一个女儿,可是女儿不能继承孙家,后来她也一直没能生下儿子,直到后来有个女人带着个男孩找上门,说是孙周兴的私生子,这个男孩就是孙朝东。二十年前,孙朝东突然被孙周兴关进疗养院,从青春期后就一直在接受手术。据说他的精液里精子活跃度太低,二十来年在疗养院一直做手术,被当成种猪受了不少罪,依旧没有产下半个子。到现在,孙周兴唯一的外孙也出了事……也许这就是‘他’口中说的自然进化选择。”

廖城嘉慢慢说着,拿纸巾擦了擦眼镜的镜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不过,可惜的是那个女人,牺牲那么多就为了把孙朝东被送到孙家,让他能过上大少爷的日子,然而他却是被当做种狗一样圈养着,活生生的变成了怪物……”

廖城嘉平板上亮起的一角,有一张不起眼的黑白旧照,梳着老式二八分的六岁男孩,踩着借来的程亮的小皮鞋,穿着照相馆的西服,还打着可爱的小领带。他笑得满脸幸福,因为身旁半蹲着的女人,正在他脸颊上留下无比美妙的一个吻。

然而幸福转瞬即逝,拍完照后,他就被迫与母亲分离。

如何扭曲一个人,既然那样简单。

没有了母亲的男孩突如其来地被放在了陌生的豪宅里,面对着充满恶意的大人们。他像是个隐形人,在那个雍容华贵的家里,他的存在犹如空气。

“孙朝东试图给女人打过电话,寻求过帮助,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人的爱都很任性,把自己自认为好的东西安在别人身上,就认为对方会喜欢。在孙家那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连仆人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毕竟主母大人才是家里的真正掌权人。”

他学会了忍受白眼和冷言冷语,夜里孤独地蜷缩在角落,默默落泪。

然而人总是要需要长大的,他慢慢学会坚强,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如何报复,也学会了浮于表面的表演式微笑。最终将浑身的戾气付诸在外人身上,从受虐者转变为了施虐者。在施展暴力的过程中,寻求让人臣服的力量,企图以此来消除不停涌现的孤独感。

廖城嘉重新将眼镜戴上,无意识的目光朝病床上投去,正准备说出的话语一噎,忽然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

病床上的毫无知觉的少年,苍白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嘴角微微下耷,从那表情的细微变化里,廖城嘉竟品出了几分怜悯味道。

*****

钱国平尽管身体上受了伤害,脸色也因贫血变得苍白,然而神智却依旧保持着清醒。

他从黑暗中清醒就发现自己被绑架了,然而在看见穿着警服的冬宁的时候,他感到了诧异。他见过冬宁,还不止一次,知道对方是胡明海的左右手。

就在他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又看见了自己的侄子,这让他更加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或许是早年过于辛劳,近几年来他身体感到明显的不适,健康情况急转直下,导致他弟媳生了其他心思。多次话里话外暗示他,虽然他有两个女儿,也都很有能耐,但是毕竟都是别人家的,给了她们钱,那就相当于给别人家送钱。

钱家现在只有钱厚载一个直系血脉,而钱厚载却被安排到偏远镇子上做无权无势的民警,他的岁数越来越大了,眼看就要到了退休年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应该为钱家以后考虑考虑。

然而他却一直没动作,毕竟他心里明白,钱厚载这人被养得过于娇惯,将来必然会出大事情,情愿再等一等,让钱厚载在基层磨一磨性子。

不过看来,他弟媳似乎等不及了,起了绑架的心思,想到这里,钱国平心中一沉,看来对方是知道了自己名下隐秘的几个资产,见自己迟迟不松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他。

可现在又生出了几分变化,他对于陆阳这个名字及当年的案子早就有所耳闻,孙家被绑在这里,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冬宁和钱厚载合作绑架案,各自达成目的。

一个必然是为了钱,一个是则是为了报仇。怀有不同的目的,那他们的联盟必然没有想象中的牢靠,关系不成立,那他就有更大的生机,毕竟比起血海深仇,钱这种东西实在不够看。

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孙玉芳,关键时候,他也可以弃军保帅。

心里虽然暗潮涌动,钱国平面上却很平静,他忍着剧烈疼痛缓缓坐正身子,努力维持着自己往日的风度,用一种领导特有的亲切关怀目光投向冬宁:“这位同志,孙朝东精神不太稳定,他说出的话可信度可以忽略不计。您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告诉我,我认识的人不少,无论你有什么困难,什么要求,我都会尽我的最大努力帮助你。”

“对对对!”孙玉芳生怕孙朝东又发疯,连忙跟着钱国平附和,“自从他发疯,干出绑架公安干警家属的蠢事,我父亲就把他送到了专门的精神病院,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医院做强制性精神康复治疗,不过你也看见了,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疯,无论他说什么,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啊!”

“当年的事情我也很痛心,可是那时候我根本不在欲海市。”钱国平表情凝重,“后来我回来后,特地去联系了陆阳的遗孤,可惜的是,那孩子已经没了。”

冬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我们家也赔了很多钱。”孙玉芳忙不迭高声插话,她饱含鄙夷的朝孙朝东投去一眼,愤恨地说,“当时那案子,作为孙朝东的亲姐姐,我是想要大义灭亲,我一直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是法律不允许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只能尽自己最大能力做补偿,这些年我一直在搞慈善,从未间断。”

钱国平长长叹息一口气:“……法律就是这样,冷酷无情,不尽如人意。”

钱国平和孙玉芳激动地说着。

旁边的钱厚载听着有些发懵,他不明白怎么这帮人质也开始分了阵营,居然窝里斗起来,下意识地朝冬宁身边挪去。

这时,孙朝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随后高深莫测地朝冬宁投去一眼:“瞧,他们给我做了最好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后面那些失踪案最不可能作案的是我,那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