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墨进了厨房,却不知道如何下脚。
瓷白地砖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血沫,夹杂着白色的肉碎和骨渣。血迹中间有一块圆形的厚木案板,挂着许多半干的黑褐色黏状物。案板中央横着一把带血的砍骨刀,刀口已经翻了起来,有些豁口,有一坨形似耳朵上半部的肉块的朵挂在案板的挂钩下。
厨房里唯一发出声响的除了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就是一口还在煮着什么的大锅。
那口大锅足足有半米来高,还盖着盖子。这时候,这口大锅还在用小火温着,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熟肉味就是从锅里飘出来的。三人对视一眼,周鹏抬头拍胸大义凛然:“我先行一步。”
舒墨肃然起敬,看着周鹏踮着脚尖踩着血泊朝大锅的方向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周鹏走到锅前,已视死若归,彻底放弃嗅觉器官,他先是强颜欢笑冲两人竖了个大拇指,后屏住呼吸一把掀开盖子,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面而来。
滚烫的白雾消散开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里面煮料的周鹏还是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舒墨走上前去拍对方肩膀:“周队?”
周鹏没有回答,他全身僵硬着,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此时那只有半锅水的锅里,一只孤零零的手正无力地指着半空,指缝间挂着一根血淋淋的大肠。
舒墨收回手,不再说话,沉默地站在一旁。
漫长而压抑的气氛在小小的厨房内蔓延。
周鹏死死地瞪着那只手,那是一只还尚且稚嫩的手,指甲上还涂着银色的指甲油,属于一个爱美的女孩,但现在躺在锅里的那只手在高温的烹煮下已经开始肿胀变形,变得狰狞可怕,熟肉的味道在狭小封闭的空间内变得越发浓郁。
再也忍不住了,周鹏肩膀猛地一抽,像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疾速飞奔去厕所吐了个昏天暗地。
舒墨看着周鹏的背影,那张比常人白上几分的脸被热气熏红,但他还算镇定,伸手把火关了,朝后招了招手示意人进来,结果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呕吐声,那几个年轻民警瞧见这一幕也跟着狂呕起来。
一个混杂著人类大肠、肝脏和一些调料的肉汤正在锅上被慢火清炖着,看这样子似乎晚上这家人会有一顿大餐享用。
联想到这里,那几个警员更加是站不直身子了,七倒八歪靠在门框上,死活不肯进来。
“真是……”舒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翻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容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个激灵,舒墨一把捂着嘴加入了呕吐大军的队伍里。
后来又在冰箱里找着了女孩的部分身体,全是支离破碎。那疯子居然将孩子切成了许多块小肉块,还头脑清晰地将大多数肉块用保鲜袋封好,冻在冰箱里。
而内脏大肠包括难以处理的手脚,都被里里外外清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锅里熬煮。
这种行为说是要毁灭证据,但凶手偏偏逆逻辑而行,带着证据跑去自首,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舒墨和容铮对视一眼,两人敲开了邻居的门。
邻居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一大早男子就敲开了他们的大门,说是熬了一锅人肉卤煮汤请他们品尝,当时只当是笑语,没有多想……
“昨晚半夜听见他家吵得厉害,然后就是女孩惨叫声,都以为他在教育孩子,谁想到他居然把自己女儿给杀了啊,都说虎毒不食子,这、这老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住他家楼下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刚刚吐过,脸上还铁青着。
容铮沉着声问:“听见动静,怎么不报警?”
那人叹了口气,用手拍拍脑袋:“这位警察叔叔,你有说不知啊!他那孩子成绩不好,性格也内向,他家的教育方法就是老一辈的打。可劲儿打,我们经常能听见那女孩哭喊声。昨晚上就以为他又开始教育孩子了,哪里知道……唉!”说到这里,摇摇头。
“还有就是他们家人关系不太好,平时三天两头的经常吵架动手。民警来调解过好多次,都没用,最近吵的是更凶了,但也没人管,谁也不愿意多那一事。”
民警也报告了从周围了解的情况,附近人说凶手是附近初中的老师,叫做张福鑫,三十八岁,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性格内向不爱言语。
他老婆叫沈澄,比张福鑫小五岁,做什么工作不知道,只知道她没事在家又哭又闹,还哭着喊着要离婚。
这沈澄长得漂亮,大家都猜测她应该是外头有了人了,但是张福鑫不愿意离婚,这才整天打打闹闹。
后来容铮叫来了几次负责调解他们家庭纠纷的民警了解情况,那民警反映,两人每次吵架动手都是沈澄单方面动手,那沈澄真是下死手,把张福鑫打得经常头破血流。
可问两人矛盾原因,两人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一定是老婆给自己带了绿帽子,不愿意到处说呗!”那民警断言。
平日里吵闹得厉害,这男人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算是个好丈夫。对女儿也及其好,听说有一次孩子忽然发烧,那母亲不闻不问,这男人可急坏了,大半夜的跑医院买药。
几个民警都猜测这是爆发点,一个极其爱女儿的男人,自己的女儿将会被夺走,立刻下了死手。然而却经受不起心灵的拷问和道德的打击,冲进警局自首,这是所有人看过听完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在心里初步建立的想法。
但案件的隐情真是这样吗?
只是为了争夺抚养权,为了惩罚妻子的自私和背叛而造成的惨剧吗?
但那男人不是明明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吗?他的下手对象怎么也该是他的妻子吧!
舒墨站在男人卧室,若有所思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挂着一个十字架。
……
……
了解了情况三人便回了市局,趁火打铁提审张福鑫。
张福鑫却一脸兴奋,形貌癫狂大喊:“我是撒旦,是地狱的主人,很快你们都得下地狱去!”
张福鑫很兴奋,明明两只手被牢牢的用手铐分别拷在座椅两旁,但他过于激动把手铐弄得哐哐作响,伸长的脖子露出两条线路分明的青筋,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嘴里朝外喷溅着黄色的口水,在审讯室里疯狂地大叫大喊。
突然,他停住了喊声,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好似满足还打了个事后颤,在审讯人员疑惑地朝他走去时,空气里传来尿骚味,即使是隔着一面玻璃,舒墨等人还是捕捉到那股骚臭。
男人的裤子下出现了一大滩黄色液体在白色的地板上漫延开来,他居然当众尿了。
在里面的两个审讯人员之一是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警察老赵,他厌恶地捏著鼻子同身旁的李姐嘀咕了一会儿,起身朝外走去。
打开门的刹那,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开门进入。
张福鑫得意地摇晃着手腕,整个身子前屈,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爆出眼眶,直愣愣地瞪着玻璃外的舒墨等人咧开嘴大笑,好像他真能看见外面。
要说看见凶案现场让大家觉得毛骨悚然,那这一刻,所有人感到了不寒而栗。
“你为什么要杀你的女儿?”李姐自我介绍了一番,用柔和的语气,想要拉回男人尚存的理智。
因为张福鑫杀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唯一的谜团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什么样的仇恨能导致这个父亲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杀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张福鑫双目圆瞪,来回扫视眼前的审讯人员,忽然面色一转,变得温和谦逊起来。
但是也不开口,只是看着二人诡异的歪着脑袋抿嘴笑。
李姐问:“你要喝水吗?要不来点提神的咖啡或者茶?”
张福鑫此刻的眼周围有黑黑的一圈,像是许久没有睡觉了。
“不需要,谢谢。”男人说话的时候露出了一口黄黄的牙齿。
他有多久没刷牙了?
或者说,他疯了多久了?
“那你饿了吗?想要吃点什么东西?”李姐继续问。
“今早已经喝了一大碗肉汤,肚子已经很饱了,还是谢谢你。”男人仍然维持谦逊,却让人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老赵深吸一口气,忍着恶心,翻出砍骨刀照片:“这是你用来杀死你女儿的凶器吗?”
张福鑫听见问话的脸部微微抽动,做出一副回味的表情,意味深长道:“不止。”
男人的语气就像是去超级市场买了很多的食品一样随便。
“比如。”李姐的肩膀绷紧了。
张福鑫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回答:“菜刀吧,但是砍不断骨头,骨头太硬了,我就用了斧头。还有剪刀,肠子太长了,不方便,我就剪成了很多段。还有一些肉皮我用那种小刀,一点点割下来。”
他苦恼地皱紧了眉头:“你知道的,那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可把我累死了。”
“她怎么死的?”在审讯室外的调查组重案组组员们开始佩服起了李姐,李姐仍旧面不改色,还好言好语地询问。
“什么意思?”张福鑫挑眉询问起来。
“就是你怎么杀死她的,是割喉还是一刀捅进心脏什么的。”老赵抚了抚眼镜,面色清冷地帮李姐回答起来。
戴着厚眼镜的老赵看起来状态不太好,隐藏在桌下的一双手,不停的颤抖。
容铮问周鹏:“需要换人吗?”
坐在后面的周鹏摇头:“老赵马上就要退休了。”
这里没有外人,听这话都心知肚明。
这案子在省内前所未有,只要交出一份心理报告,没准就可以爬高一个位置。
老赵马上就退休了,在局里呆了近四十年一直只是个普通组员。周鹏想着给老赵一个光荣退休,干脆把老赵硬推出去。
容铮皱起眉,周鹏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嬉皮笑脸说:“老容,你放心,没问题的。”
容铮面无表情,板着脸看着屏幕,没再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对你女儿起的杀心?”李姐故意加重女儿两字,试图唤回张福鑫的人性。
“什么时候吗?”张福鑫微微一笑,移开视线转向脸色苍白的老赵,老赵突然被盯上,有些不知所措,强撑着猛拍了下桌子:“快说!”
“我想想,最后脑袋割下来的时候好像她都还活着,还有血泡子不停的从嘴里外头冒,而且……”张福鑫俯身贴近老赵,伸出舌尖舔舐了一圈嘴唇,“我之前一直看着她眨着眼睛,看我割她的耳朵、嘴唇、鼻子,我会把那些割下来喂进她的嘴里,让她好好咀嚼,尝尝是什么味道。毕竟好孩子是不能浪费食物的!”说完又是一笑,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了。
老赵突然起身,一把拉开铁门冲向厕所,很快传来了干呕声。
李姐死死盯着张福鑫,可张福鑫一直闭着眼睛,闲适地靠在椅子上哼着小曲。
李姐随后起身整理好文件带出了审讯室。
“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我需要更多资料,还有尽快联系到她的妻子。”李姐的脸色有些发白,她一直强撑着,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红了。
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凶犯太变态了,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张福鑫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空空的审讯室里,眼睛瞪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模样有些慎人。
他一直维持彬彬有礼的笑容,闭着眼睛,偶尔会还转换下发麻的脚的姿势。
他的存在像是无声的奚落世界的无能为力,好像这个世界,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