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住小唐的命， 杨星洲还是屈服了。
他垂着眼睑，试图遮住眼中的疲惫和无奈。可微微颤抖的唇瓣，却透露出他此时心中强烈的不甘。
小唐也知道是自己拖了后腿， 躺在地上呜呜地哭。
眼前这一幕让蒋璎心情很复杂，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怎么搞得他像大反派一样。
在众人的注视下， 杨星洲闭上双眼，深吸口气平静地开口：“蒋璎，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未来联盟的所有实验体， 都需要在实验室经过长久的培育。”
“你身边有一个犬类改造人朋友， 那你就应该知道，玩家即使只是想要变成最常见的猫猫狗狗改造人，都需要去医疗站进行一场大手术。后续想要强化自身的实力， 也需要接受强化手术。”
“而你，作为一个巨蟒改造人实验体。你从没进过实验室，从没接受过任何一项改造手术。你只是从十一二岁开始，被人注射药剂。你觉得你身上这套实验流程，符合未来联盟目前的科技水平么？”
“你告诉告诉我，在什么情况下，联盟会把实验体抬上手术床。又是什么情况，联盟才会源源不断往实验体体内， 注射各种的药剂。”
杨星洲说的话， 正是蒋璎一直以来，没能想通的疑点。他和同为巨蟒实验体的秦霍， 私下里讨论过巨蟒实验。
秦霍很明确地告诉他， 因为当时联盟没有任何经验。作为第一批相关的实验体， 他在真正成为巨蟒改造人之前，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手术。
对于蒋璎为什么没有动过手术，秦霍给出的可能是，现如今巨蟒技术成熟，和过去不一样了。
可这个答案漏洞实在太过，巨蟒改造技术就算再成熟，也不能比每年批量生产的狗狗改造人跟更成熟。
狗狗改造人都需要躺在床上挨几刀，巨蟒怎么可能不需要。
蒋璎仰头和秦霍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凝重。
他舔舔有些干裂的下唇：“可能巨蟒系列和其他系列不同，只需要药剂……”
杨星洲挑眉冷笑一声，出声打断他，“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蒋璎被他呛的一愣，随即他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开始蹭蹭往上窜。
他拦住差点冲出去的巨蟒，拔。出喵喵枪上前一步抵住男人眉心，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
“我不管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我可以肯定我从没主动招惹过你。就算我们真的有仇，那锅也不该在我身上。你该找谁找谁去，有什么理由跟我甩脸子！”
“今天是你们几个送上门来找麻烦，躲在这么一个破地方惦记着杀死我。你有苦衷你就占理了？你可怜我就该让着你？我又不是圣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惯着你。”
杨星洲没想到蒋璎会突然发作，他脸色忽青忽白，一时间完全忘记了反驳。
蒋璎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猛地开枪将男人右肩打了个对穿。抬手按住他的头，重重撞在一旁的墙壁上。
杨星洲疼得闷哼一声，刚想要反抗却被蛇尾抽了一下。
骨骼碎裂的声响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小唐尖叫一声，想帮队长求饶，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只能在地上来回蛄蛹，边扭边不住地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们不要生气。我队长脾气不好，但他不是坏人，你们不要再打他，对不起。”
蒋璎没有理会她。
他单手揪住杨星洲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我劝你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态度给我放尊重点。和平议事会给画家下了诅咒，救活了他的人是我。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在这里嘲讽我。你把我当什么了，嗯？”
鲜血从伤口处涌出，剧痛让杨星洲的皮肤变得惨白，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看起来特别可怜。
蒋璎不觉得他可怜。
他在杨星洲手上，整整死了三次。他死的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
好不容易使用技能倒退时间，想过来讨个说法。可从他进屋开始，罪魁祸首就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仿佛他是复仇文里的主角，杀死蒋璎是一件正义且正确的事情。
蒋璎全程强压着怒火，即使再生气他也没有欺辱打骂那些队员。
如果不是触发了诅咒，到现在这几个人都能活蹦乱跳的。
他觉得自己态度就是太好，才会让杨星洲产生错觉。
蒋璎越想越气，握紧拳头对着他的脸‘哐哐’来了几拳。
杨星洲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低垂着头不吭声了，连眼中的杀意都少了许多。
估计被打懵了。
蒋璎甩手将人丢到地上，抬脚狠狠踩在男人的膝盖上，强迫他跪下去。
杨星洲疼得闷哼一声，他刚想挣扎，下巴却被人用手枪挑了起来。
0号实验体站在他面前，一脚踩在他身上，俯身对着他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你也看到了，我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技能。你不怕死，我也不怕你死。如果你说出的情报不能让我满意，我不介意让你反复去世，直到将你折磨到精神崩溃，不得不老老实实开口。”
坚硬的枪口，在杨星洲脸颊上缓缓游走。冰冷的触感，刺激得他不自觉颤抖一瞬。
与此同时，0号实验体弯腰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我给过你脸了，你不肯要。既然在你心里，我本来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那我就如你所愿。从现在开始，你也不用站着了。你就跪在地上，好好跟我说话。”
事实证明有时候，暴力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如果没解决，那只能说明还不够暴力。
挨了顿打，杨星洲老实很多。
他虽然没有变得特别礼貌友善，但好歹能好好说话，不再像之前一样冷嘲热讽了。
在蒋璎的问话下，杨星洲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你既然和7013在一起这么久，你应该也对他的过去有些了解。联盟在他身上进行过有很多次手术，但你没有。据我所知，你其实根本不是巨蟒改造人。”
“而你注射过的那些药剂，实际上是靠人命堆叠出来的技能强化药剂。”
蒋璎眉头紧锁，几乎是本能地抵触这个答案。
他试图寻找反驳他的证据，一幕幕画面从回忆中浮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自然与生命协会做客时，他曾听副会长提到过，协会内有一个叫小葫芦的小男孩。因为掌握了‘灵魂之友’技能，被神乐园抓走做实验。
等协会把小葫芦要回来时，他已经被挖走双眼，没过多久，神乐园商城就上架了‘灵魂之眼’
当时蒋璎既觉得恶心，又感到困惑。
他不明白神乐园是只打算卖小葫芦那一对眼睛，还是想要再弄一堆眼睛，在每个上面都加上‘灵魂之眼’的技能。
中转站内大部分玩家都算是正常人，商城里凭空出现那么多双人眼，肯定会引起玩家的恐慌。
而且就算玩家真的买了眼睛，又该怎么装配上？挖掉自己的，按上新的？
所以之后在和神乐园玩家苏昕柔联络的时候，蒋璎特意让她帮忙发个‘灵魂之眼’商品截图。
截图上不是惊悚的人眼球，而是一套强化药剂。
上面说，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注射完这些药剂，就能获得‘灵魂之眼’技能。
而在跟着秦霍学习时空穿梭技能时，他在解释技能来源时，也曾跟蒋璎说过。
最先获得这项技能的，是一名未来联盟玩家。消息传到联盟，联盟把他抓走，在他身上榨出了‘时空穿梭’技能的强化药剂。
联盟给秦霍注射了这项技能，秦霍才掌握了时空穿梭。
蒋璎越想越觉得心凉，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当初他和秦霍以为他能学会技能，是因为幼年期的巨蟒，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
难道真相和杨星洲说的一样，其实他小时候注射的都是强化药剂？
蒋璎先前也不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可这从逻辑上说不通。
蒋璎还没开口，秦霍就先一步有了反应。
粗壮有力的蛇尾微微盘起，似是保护又似是安慰一般，将蒋璎轻轻缠绕住。
秦霍吐了吐蛇信，本就不善的语气，此时变得更加冰冷。
“杨先生，我很难赞同你的说法。一来技能强化药剂副作用很大，联盟实验室内部制定的硬性标准，是综合评分达到S级的实验体，才能进行技能强化。即便这样，部分特殊技能的药剂，依旧会造成实验体大量死亡。而玩家如果想在商城里购买技能药剂，同样也有对应的等级限制。”
“二来当时城郊三区内，有很多孩子和蒋璎一同进行了实验，但并没有出现大量孩童集体死亡的事情。再者说联盟既然掌握了那么多的技能药剂，为什么不给忠心耿耿的内部成员使用，反而用在一个小孩身上？”
蒋璎血肉模糊濒临死亡的画面，依旧不断在秦霍脑海中浮现。
他看向杨星洲的眼神愈发凶狠，金黄双瞳中的恨意，几乎已经凝成实质。
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秦霍冷冷地道：“我听懂了你的意思，但我很难接受你的说法，这不合理。”
被秦霍盯着，让杨星洲莫名感到恐惧。他不自在地别开头，避开他的视线。
“蒋璎承受的住，因为他不是人。”
秦霍和蒋璎同时陷入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蒋璎怀疑杨星洲在耍他。
在蒋璎再次一拳打下去之前，杨星洲抢先一步道：“我今年三十七，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未来联盟已经在研究0号实验体了。那个实验体的名字，就叫蒋璎。”
蒋璎一愣，“可我才……”
“我知道，你之前说过你才23岁。但事实上你至少存在了三十多年，甚至可能更久。因为未来联盟之所以能制作出巨蟒改造人，就是从0号实验体身上提取到的数据。”
“联盟所有实验体都是按照时间顺序编号的，第一个参与犬类改造实验的实验体，是犬系1号，第二个是2号。巨蟒7013号，代表的其实是巨蟒系列，第7013号实验体。”
蒋璎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友，秦霍肯定地点点头，“不只未来联盟，其他阵营也是这么制定编号的。这个我们之前讨论过，你应该也知道。”
蒋璎表情很复杂，“不，我以为我这个编号是系列之外的，毕竟你活了一百多岁，从小就被编号成7013。如果我真的是巨蟒系列的第一个实验体，那我现在至少也活了上百年，可我为什么没有相关的记忆？”
他的话音未落，杨星洲忽的出声，“不，巨蟒系列第一个实验体，应该是巨蟒1号。”
蒋璎扭过看向他，原本已经老实的杨星洲，眼中再次迸发出恨意。
他语速变得飞快，声音里的愤怒几乎压制不住。
“0号实验体在联盟内部的真正含义，是万物的初始，所有实验体的开端。你根本不是未来联盟制作出来的实验体，而是联盟从某个地方找到的一只怪物。”
“联盟从你这里获得启示，想到可以将人和动物制作在一起，于是就有了各种各样的改造人，和实验失败被处死的怪物。”
蒋璎越听越觉得他在鬼扯，他给了男人一拳，让他好好说话。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的仇人也该是未来联盟，你恨我做什么，我不也是受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粗暴地打断。
“我18岁的时候加入神乐园，认识了我的爱人。她很温柔很善良，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我们一同下副本，同生死共患难，相识相爱最后结婚生子。副本里的怪物没有杀死我们，一切都向着美好的一面发展。”
杨星洲吐出一口血沫子，本就猩红的双眼，此时红的仿佛能滴出血。
“在我女儿2岁那年，我的妻子在副本里意外获得了一项特殊技能。使用技能后，她就可以看见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神乐园有一个政策，完成任务填写任务报告，就能获得积分和道具奖励。她回到家，躺在我旁边。像往常一样填写完报告，放下手机和我商量该送女儿去哪家托儿所。”
这一瞬间，蒋璎心跳仿佛都停了一下。
他诧异地重复一遍，“看见内心深处的欲望？”
杨星洲肯定地点点头。
蒋璎眉头紧锁，“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妻子不会骗我，她还很开心地给我展示了，她填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审判之眼这项技能，蒋璎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秦霍和夏诗宁。
秦霍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蒋璎收回踩在杨星洲膝盖上的脚，不自觉地轻咬起下唇。
他的审判之眼技能，是在见到过审判邪神之后，从观察之眼觉醒来的。
而观察之眼，是开局是app幕后管理者随机分配给他的。
无论怎么看，都和技能强化药剂没关系。
这么一想，蒋璎心情好了许多。
他很清楚三大阵营只是表面看起来光鲜，背地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蒋璎大概猜得出接下来的剧情走向了。
杨星洲眼眶里渐渐泛起水雾，连嘶哑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当天夜里，神乐园的守园人就闯进我们家里，将我们一家抓走。他们将我的妻子关进研究所，她再出来时，已经失去双眼奄奄一息，我的女儿死在了实验里。”
“他们拿我妻子的生命，制作出了‘审判之眼’的技能药剂。拿我的女儿，当那份药剂的第一个实验体。”
“而她们两个人用生命换来的药剂，最后注射到了你的体内，成为了你的技能！”
蒋璎怔怔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那个强化药剂的名字，会跟他的技能一模一样？他那明明是随机出来的。
看着蒋璎的脸色，秦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他终于搞懂，为什么蒋璎有的时候，会突然用复杂的眼神，无奈的看着他了。
见蒋璎一直没说话，秦霍看了看地上的杨星洲，“如果技能强化药剂注射到谁身上，谁就是你的仇人，那你的仇人未免太多了一些。”
痛苦的回忆，不断刺激着杨星洲的精神。
他红着眼睛怒吼一声，“不是这样的，只有他能承受得住这项技能，那个技能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叫嚷声将蒋璎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垂头看向仍然跪在地上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准我有审判之眼技能，你既不是三大阵营高层，十几年前综合评分等级也不高。”
“我不认为以你能力和地位，能获得实验的相关数据，得知三大阵营暗中联合开发0号实验体的机密。而且在我看来，神乐园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知情者。你当初能活着从实验室里出来，本身就疑点重重。”
蒋璎俯下身，重新用枪口挑起杨星洲的下颚。
他经历过太多事情，即使脾气依旧暴躁，偶尔还是会冲动行事。但他的大脑，却能够时刻保持理智。
蒋璎晃了晃手中的喵喵枪，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说的话漏洞太多，不过你看起来深信不疑，那我也姑且算你是对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真的想成为0号实验体，真的自愿想要注射那些技能强化药剂吗？”
杨星洲勾起染血的唇角，再次冷笑一声，“所以你就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三大阵营也不会发了疯一样，到处寻找获得了特殊技能的玩家，从他们身上提取技能制作药剂。”
蒋璎先前说过，如果他态度不好，他就揍他。
他狠狠踢了杨星洲几脚，将他踢倒在地，“我说过，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些技能也是他们强塞给我的。”
杨星洲剧烈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
他趴伏在地上，嘲讽地看向蒋璎，“你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你敢发誓你从没用过审判之眼的技能？你敢说审判之眼没有帮助你完成副本，从中获得更多的好处？”
“你吃着技能强化药剂带来的红利，拿着技能给予的好处，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无辜！”
蒋璎都被他气笑了。
他想告诉杨星洲，他从小被联盟做实验，联盟利用他脸盲替换掉他的父母，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在那。
他曾经被联盟抓进实验室分部，死去无数次。
拥有诱捕器体质，让他走到哪，都能遇到想要上他或者杀他的变态、想要将他做成手办的邪神，和见面就要吃他的怪物。
蒋璎想说0号实验体并不光鲜。
如果丢掉技能就能摆脱0号实验体的身份，那他恨不得现在就失去所有技能。
蒋璎心里在怒吼，嘴上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蹲下身子，抬手揪住杨星洲的头发，眼神厌恶地看着他。
“我不想辩解什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明知道杀死你妻子女儿的罪魁祸首，是神乐园。却在神乐园还活蹦乱跳的情况下，特意绕了一大圈，跑过来报复我。”
“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神乐园是一个庞然大物，而我只是一个还没成长起来的实验体，我只有一个人。你无力报复神乐园，于是你将怒火发。泄在我的身上。”
蒋璎指尖轻点男人的眉心，嘲讽地哼笑一声，“你说了那么多，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找一块好看的遮羞布。我说的对么，杨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