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波斯商人的到来, 给平川棉纺厂带来了新的突破。

这位波斯商人带着一卷帛画找到了销售部,询问是否有帛画上那种款式的“山水衣”。

也是巧了,刚好销售部有一位懂得画作的主管, 对方一眼就看出,这卷帛画是魏晋时期的作品, 而且很有可能是从中原传到波斯的。

主管不敢大意, 一边稳住波斯商人,一边悄悄派人禀报给楚溪客。

楚溪客刚好无事,便亲自过来了。

对方见到平川王亲至,激动之下, 便将这卷帛画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原来,这位波斯商人祖上曾是一个小国的王族, 当年代表本国出使曹魏,带了许多中原的珍贵物品回去, 这副帛画便是其中之一。

“我的家族十分仰慕中原文化,对这卷来之不易的帛画更是珍惜异常, 几经离乱也没舍得变卖,一直传到我父亲手中。不久前, 父亲病重,最大的心愿便是亲眼见见这画上的衣袍。”

所以, 这位波斯商人才千里迢迢来到大昭, 想要找到一位会做这种衣服的绣娘。他走遍中原各地,最后发现只有平川的“山水衣”最为符合,所以便找了过来。

楚溪客细心地发现,这位平川商人汉话说得很流利, 想来真如他所说, 他们家族祖祖辈辈都很仰慕中原文化。

出于对这份友好的回馈之心, 楚溪客真就通知了设计部,让他们试着把帛画上的衣袍做出来。

没想到,最后的成品不仅令波斯商人喜极而泣,就连楚溪客这个拥有现代记忆、在桑桑的影响下看过上千本时尚杂志的人都被惊艳到了。

棉麻衣料与魏晋之风的碰撞,简直是珠联璧合、不是,相得益彰啊!

丢开魏晋时期士人阶层豪饮和服丹的陋习,只说整个时代倡导的率真任诞、清俊通达、纵情山水的风气,的确出了一大拨风流名士。

这个时期的衣饰风格亦是如此。

其中有一件尖角荷叶边的女裙,楚溪客尤其喜欢,裙摆上的晕染色调,匠人们复原起来颇废了一番工夫。

当然,收获也是极大的。

“这样的尝试倒是可以多来几次。”黄瑜笑着说。

黄瑜原本是楚溪客黄丁班的同学,来到平川后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直到平川正式成为羁縻州,他才被姜纾选入工部,不用再跟着楚溪客搬砖了。

如今,平川棉纺厂便挂在工部之下,由黄瑜主管。

黄瑜的话,突然给了楚溪客灵感。

平川棉纺厂如今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了“山水衣”这个篮子里,这无疑是很危险的。

因为,设计部总共就那么几个人,灵感总有枯竭的一天,客人也很容易审美疲劳,还有就是,山寨货的杀伤力更是惊人。

要想保障“山水衣”的优势地位,就需要不断有新东西,让顾客始终充满好奇,让模仿者跟不上平川的步伐。

“干脆搞个大的吧!”楚溪客笑眯眯地说。

看到他这个标志性的笑,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平川王殿下又有好主意了!

***

一日后,工部和平川棉纺厂联合发布了一则征集令

棉纺厂诚招设计师!

不论性别,不论年龄,不论籍贯!长安人、平川人、突厥人、波斯人……只要是个人,都可参加!

若有真本事,猫猫狗狗也不是不行!

唯一的要求:参赛服饰要自己设计,不得抄袭,不得模仿,不得碰瓷!

可以是汉人风格,也可加入外族元素,不怕奇奇怪怪,就怕你放不开!

作品一经录用,您将拥有专业的工作室、靠谱的助手和用不完的上等衣料!

倘若您不想成为棉纺厂的员工也无妨,棉纺厂会付出令您满意的费用,购买设计的使用权。

请将成品送往平川棉纺厂设计部。

一月为期,不见不散。

……

有一位孀居的妇人,原是长安人,三年前随同被贬的丈夫迁来平川。只是,不久后丈夫就染病死了,而她因为没有返京的路费,只得带着独子继续待在平川。

因为有着一手好绣工,妇人时不时接到一些缝制嫁衣、喜被的活计,勉强维持生计。唯一的安慰是儿子读书用功,先生说明年便可回长安参加科举。

此刻,妇人看着这则征集令,心底不由迸出一团火花,若她缝制的衣裳能被选中,儿子入京考试的盘缠就有了……

一月之后。

这位绣娘拿着设计的衣裳去了棉纺厂。

接待员十分和气,没有因为她身上的衣衫款式老旧而有丝毫怠慢;等待的间隙,还有人送上清甜的糖水。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在她拿出作品的那一刻,屋内之人齐齐变了脸色。

主管厉声呵斥:“大胆妇人,你是何居心!”

绣娘吓得一抖,手中的“衣裳”不慎掉落在地,晃晃悠悠地落到了接待员脚边。

刚刚还笑容甜美的接待员惊呼一声,连连后退,似乎生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实际上,在平川人眼里,这套衣裳确实是“脏东西”。

原来,绣娘因为家贫,买不到足够的布料,于是便用平日里帮人做衣裳时剩下的边角料拼拼凑凑,缝了一套一尺来长的缩小版嫁衣。

虽是缩小版,但一应细节处处精致,并且恰到好处地融合了“山水衣”的主题,成品很是不错。

只是,她却不知道,在平川这样的“小衣服”是做给死人的,而且是那种没有成家就枉死的年轻人。若把这种衣裳拿给活着的人,无疑就是诅咒了。

绣娘连忙解释了做缩小版的原因,并说自己不是平川人,不知道这样的风俗。

设计部主管冷着脸翻开绣娘的资料,看到户籍一栏写着“长安万年县”,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

不过,出了这么晦气的事,这位绣娘的设计肯定不能录用了。

也是赶巧了,第二天休沐,楚溪客按照往常的习惯,会在休沐的前一天把名下的产业全都巡视一遍。

楚溪客刚好就走到了设计部,遇到了红着眼圈往外走的妇人。

他顿时被妇人手上的缩小版嫁衣吸引了目光。

这款嫁衣和阿爹给他和东曦兄做的那套好像啊!同样有桃花元素,同样结合了屿}汐 _独家水墨画的风格,楚溪客一看就觉得特别亲切。

“这是没被录用吗?”楚溪客主动搭讪。

他今日穿的常服,因此妇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同样过来参选的同行,因此便简单地说了一下原因,权当是提醒他了。

楚溪客看向迎出来的主管:“若忽略风俗,这套设计可能入选?”

主管躬了躬身,坦率地说:“原是可以的,这位娘子的设计当属上等,而且刚好填补了嫁衣的空白。”

“那便按规矩走吧!”楚溪客道,“我也是长安人,确实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想来这位娘子并非有意。”

说完,他又看向绣娘,笑着说:“以后有了足够的布料用,就不必再做小衣裳了。”

绣娘怔怔的,直到楚溪客被人簇拥着走远了,都没回过神儿。

接待员笑容里带着几分愧疚,和气地说:“殿下的意思是,您被录用了!”

绣娘更呆了:“殿下?”

“平川王殿下呀,他亲自为您说的情呢!”接待员一脸羡慕的样子。

……

还有一位来自吐谷浑的绣工,祖上传了几代的手艺,在三关口经营着一家成衣铺子,生意很好。

他原本没想参加,直到在大街上和前去视察的林淼偶遇,瞬间惊为天人。

“我要给他做一套衣袍!用最好最华美的料子!如此美丽的人,怎能被这身平平无奇的官服束缚住?”

于是,这位吐火罗绣工整整三日不眠不休,还真让他做出来一套极有特色的“山水衣”,送到棉纺厂设计部,立即被选中了。

黄瑜看中他的才华和其祖上独特的印花工艺,想要招揽为自家设计师。

不料,吐火罗绣工提出一个条件:自己设计的衣袍要让林淼穿着,在人前展示。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林淼啊!中书舍人,姜纾姜首辅最得力的助手,妥妥的半步宰辅,给他做衣裳架子?也是真敢想!

别说设计部主管没这个胆子,工部员外郎黄瑜都没有。他们宁可忍痛放弃这个颇有天赋的设计师,也不想因此而得罪林淼。

没想到,这位吐火罗绣工仿佛魔怔了似的,居然天天跑到六部衙门蹲守,试图说服林淼。

林淼不堪其扰,最后只能搬出楚溪客:“我是平川城的官员,代表的是平川城的脸面,断然不敢做出此等哗众取宠之事,会被平川王殿下怪罪的。”

吐火罗绣工把他的托词当了真,竟然大着胆子找到楚溪客,请求楚溪客不要怪罪林淼。

楚溪客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关注点不是林淼作为平川官员应不应该亲自展示山水衣,反而是

“我家东曦兄明明也很好看,你为何不请他做模特?”

吐火罗绣工傻傻地看像旁边的钟离东曦,还真就上心了:“没错、没错,王妃殿下清俊脱俗,能亲眼看到叽萝萝家的衣裳穿在王妃身上,是我的荣幸。”

楚溪客这才满意地笑了:“那就给东曦兄和阿淼一人设计一套吧,到时候我一定让你那个……叽萝萝家的衣裳闪亮登场!”

林淼万万没想到,最后他是被楚溪客给坑了。

就这样,不同身份、不同地域、不同年龄和性别的人纷纷动起手来,把各自经历和情感融入到设计中,做出一套套风格迥异,却又各有风采的“山水衣”。

***

九月九日,重阳节。

平川城北三关口,人头攒动。骑马的,坐车的,走路的,陆陆续续聚集在长城入口处。

戍守的兵士正挨个查验排队之人的身份过所,再三对比,确认无误后才会放人登上城楼。

城楼上,一串串风灯高高悬挂,一个个绣凳沿着古老的城砖整齐排列。手持邀请函的客人沿着斑驳的石阶走上来,在引导员的带领下找到自己的位置。

沉寂而肃穆的长城,陡然间热闹起来。这是第一次,这座充满血腥与悲壮的关隘染上不同的色彩。

短短两刻钟,高高的城楼上就坐满了人。

金秋九月,正值黄昏。

一边是层林尽染的贺兰山脉,一边是一望无垠的大漠孤烟,这番景象不知勾出多少人心底的豪情。

突然,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顷刻间将人的神思吸引过去。紧接着,又转成激昂的鼓点,如虹的气势中又透着几许欢脱。

鼓点的节奏十分魔性,让人听上两遍就忍不住跟着打起了节拍。

这样的气氛中,第一位模特迈着轻盈的步伐出场了。

那是一位相貌美艳的胡姬,穿着一身极具异域特色的“山水衣”,与胡姬的美貌相比,更让人惊叹的是衣裳的娇艳与飘逸,仿佛大漠黄沙中开是的一朵水灵灵的花。

胡姬并未过多停留,只在人前转了一圈,就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众人正觉得意犹未尽,紧接着又出现一位高大的男子。

对方身上同样穿的是山水衣,却和胡姬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如果说胡姬展现的是灵动与美艳,这位男子则是力量与坚毅,在这雄伟的长城之上,更显得可歌可敬。

一位位男女不断走出来,一套套精美的衣裳肆意地展示着。

大漠,山峦,城池,关隘,艳丽的色彩,鲜活的年轻男女,一切都美轮美奂。

压轴出场的,是两对特殊的模特

楚溪客和钟离东曦。

林淼和林二郎。

四个人,两套情侣装,同样的色调,不同的风姿。

他们踩着激昂的鼓点走出来,身后是古老的长城,两侧是恢宏的大漠,头顶是绚烂的云霞,仿佛万里山河都在他们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