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旖东不敢告诉戚淮。
戚淮如今是主心骨,尽管他身中剧毒,却永远代表着西河王师。
如果他垮了,西河王师也要垮了。
周旖东死在了战场上。
周旖东的死与任何人,甚至他自己无关。
他不想死。
就算要死,也得把命留在天下太平之后,他本也不过是个纨绔子,有幸上了战场磨砺才生出军人的锋芒,总不好这一身锋芒磨灭了,就此泯然众人。
但他却死了。
辽人的探子潜伏军营已久,四处挑拨离间文人和武官的关系,他率众歼灭,不慎被引入山涧,虽杀了那探子,这一支骑兵却被引入辽兵中央被生擒。
边境虽无大仗,却总有些小的摩擦。
有许多士兵在这些不大的摩擦中死去,周旖东骄傲自负,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在其中。
他在辽人的营帐中受尽折辱。
这是报应。
他穿了章璎的琵琶骨,如今章璎受过的罪他在辽人手里受了一遍。
直到他被穿透琵琶骨钉死在墙壁上的时候,才明白那时候的章璎有多疼。
有些时候,不亲自经历一番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辽人从他口中套不出来任何有用的话,便只能变相地折磨他。
周旖东昏昏沉沉地在不见天日的地牢计数,记到十五天的时候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不是一个好人。
但大是大非面前,他愿意守住那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比起他的父亲,他已算得上忠诚。
他快死的时候总是在想,章璎那时候,原来这么疼啊。
原来这就是被穿透琵琶骨的滋味。
他后来受了许多刑,却没有一场刑罚带来的痛苦能比得上琵琶骨两侧的伤。
因为琵琶骨两侧的伤,好像连进了心脏。
他的肩膀发疼的时候,心脏也跟着疼。
他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章璎时候章璎是什么样子了。
年少时候的爱和恨同样鲜明,都给了一个叫章璎的人,等到他长大了,真正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已经没有了爱,也不敢再去恨,心肺涌动的愧疚几乎将他吞没。如果不是他,章璎兴许到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而不是在生死的边缘痛苦挣扎。
记忆中的章璎很瘦弱。
他还记得戚淮娶走章璎的那一天,章璎悲哀的神情。
章璎追了出去。
他把他带回来,刺穿了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
仇人不是仇人,高高在上的父亲也没有那么好。
是他的错,他总希望得到原谅,但章璎不会原谅他。
如果有人这样对待他,他会将那个人剥皮拆骨。
可笑他一辈子到死的时候受了刑,才懂得了什么叫做将心比心。
于是他恨不得辽人的手段再酷烈一点。
至少不要让他清醒地痛苦。
辽人从他口中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手段刑罚用得差不多,便割下了他的头颅。
但他们已经不会再大肆挑动大规模的战争。
辽人说是误杀,中原只能忍气吞声。
周旖东的头颅被高高挂在了辽军的城墙上。
群情激愤。
究竟是什么人把辽人的探子放进来,连累了十几条性命?
然而追查下去,却发现放进内鬼的人正是朝廷派来的某一位文官。
这位官员头脑简单,他安插进来探子,并非与辽人勾结,而是因为收受了贿赂,他根本不清楚那探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