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易地而处,他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是章璎,该做什么样的选择,他没有章璎的毅力,没有章璎的勇气,也没有章璎的善良,人总是在懵懵懂懂的时候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灵魂吸引,或许当初他的本能先于理智靠近了章璎,但他误以为那是报复之心,直到失去之后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大约这辈子,他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让自己坎坎坷坷才学会珍惜的人了。
他有什么脸去见章璎?
他早就没有脸了,穿透琵琶骨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隔下了深仇,倘若有人这样对待他,他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段,更遑论或许会影响到章璎的寿命,许多事他不敢深刻去想,难得糊涂便是这样的道理,周旖东卑微而鄙贱地将自己困在自我的幻想中,不敢跨出来一步。
战事停歇,许多人都死了。
他也数度生死边缘徘徊,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去想这些,但人都会变,他比以前成熟,也便明白以前自己的卑劣。
所以当初戚淮承他救命之恩却并不表示感激,反而冷淡地说,“你救我无济于事,除非有一日他遭过的罪你自己遭一遍,咱们之间的账才算一笔勾销。”
周旖东醉醺醺地想着,若能与他共尝过一遭罪,也算是圆满了。
他替戚淮挡过刀,刀身刺穿身体的时候他在想,原来琵琶骨被刺穿的时候这么疼。
不,他被刺穿的只是肩膀。
章璎所受的苦楚应比他更甚百倍。
每每思及心脏便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到底一一是怎么下手的?
周旖东喝醉了,戚淮也喝醉了,两个人遇到后又闹了场,周旖东拉着戚淮,闹着让戚淮在他身上也扎两个窟窿,戚淮一剑挑过去,堪堪避开了心脏,周旖东捧着满胸膛的血失声痛哭,戚淮只皱着眉说了句,“太迟了。”
他们都太迟了。
遇到的太早,醒悟的太迟,如今捧着比草还贱的一腔深情给谁看?
不过是让饱受折磨的内心获得少许平静罢了,如同饮鸩止渴。
或许他们现在在章璎心里,比草更不如。
戚淮一身酒气,剑尖上还沾了血,面容惨淡之至。
周旖东被乱哄哄的众人抬走,有军医去诊治,戚淮讥讽似地扔掉了剑。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声音,回忆中传来少年章璎的声音,“戚寒舟,剑不可随便扔掉啊。”
戚淮嘴角抽畜,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
他过的不快活。
这世上没有人过的快活。
芸芸众生各自活各自的,哪一个真正快乐过?
章珞死去的消息被书信传到边关时候,周旖东的伤还没有好,戚淮正在排兵布阵,演习剑法。
就在燕平三年的秋天,皇帝的新妃死去了。
死在温蓝被放出来的前一日。
戚淮险些没有站稳。
故人皆亡,故土皆废,人事变更无常,他这一生再也见不到那个记忆中明媚鲜亮的少女。
皇室果真一座坟。
不论这座坟埋在京城,还是埋在湘水,黝黑棺材板下盖着的人总是同一个。
下一个又是谁?
周旖东也知道,但他与章珞关系并非十分要好,只如寻常路人般抱有一分悲悯之心罢了。
皇帝并没有大肆声张,或许他害怕传到章璎的耳中,章璎一辈子都不回来。
章珩陪着章珞走完最后一程。
可怜的女人已经不会说话,面容青紫,即将沦为一具红粉骷髅。
她是一个哑巴。
置身皇室的樊笼之中,写的绝笔字字泣血。
她不是死于风寒。
风寒虽然难治,但要不了性命,真正要了章珞性命的是一块金子。
皇帝的新妃死于吞金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