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他本光风霁月>第69章

李徵近日噩梦连连。

他总是在梦中见到一少年。

看不清面貌,全身浸在水中,漆黑的发像水草,攥住他衣袖的手指细弱苍白,“救救我。”

他于梦中醒来,一时恍若隔世。

温蓝不能死。

无论如何一一

他已不是当年的稚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受伤。即便是荡平鹰嘴山,也要保住那个人。而唯一值得他信任的人就是戚淮。

身受帝命的小西河王率兵出发之前,对诏狱中的朱衣嘱咐,若有什么进展,一定要第一时间与他修书。

朱衣应下。

小西河王在诏狱的这段日子,确实帮了大忙,女刺客已眼看坚持不住。

可惜刺客招供的时候,小西河王不在。

至于小西河王用了什么手段,朱衣到现在想起来都噤若寒蝉。

暴君李景若是还活着,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而那女人竟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章璎与温蓝关在一起已经整整三日。

算算时间,温蓝就快要醒来。

但他还没有醒来。

鹰嘴山因形似鹰嘴而得名,寨子悬于鹰头之上,四周皆黄土,满目皆风沙。

或许马匪连日分赃,无暇顾及,他们暂且安然无恙。

寨中牢房潮湿阴冷,由石砖所砌。

他们隔壁关着六七名胡人。

为首是一少年,高鼻深目,年十五六,仪表堂堂,气度非凡,身着缎青长袍,脚蹬尖头皂靴,身形已有中原青年人一般健壮。

马匪盘算将少年与他的仆役们一并卖去黑砖窑做苦力,黑夜已经来临,少年闭着双目,抱臂打坐,臂间有一柄漆黑的刀。

整排牢中关押的都是侥幸保住命的人。

章璎用汉话问他,“你怎么会被抓来?”

看起来不像会在马匪手中落下风。

少年没有说话。

章璎以为他不懂汉话,便用契丹语说了一遍。

少年这时抬起一双碧色的眼,“原来你是男子?”

是标准纯正的汉话。

章璎苦笑,“倒是这张脸引人误会了。”

只一开口,便能听出是淬玉般的男声。

少年懒散道,“我带仆人来你们国家,途经川浦,却被绑到这里,等我回到大辽,一定踏平鹰嘴山。”

章璎随口问, “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少年的神情难得有些懊恼,“夜里喝多了酒,个个拿不动刀,若非大意,怎么会被这群土匪制服。”

“活着才有报仇的指望。”

章璎轻轻说。

少年不知道是否有听进去,再度闭上了眼睛。

章璎看了身边昏沉沉的温蓝一眼,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

只有保存体力,才能逃出生天。

不知过了多久,土匪打开关押温蓝与章璎的这扇门。

“可真是好命,有人出万金来赎人。”

章璎抬头看过去,见是三五名匪众,酒气熏天,言语无状。

“竟有人舍得出万金来赎?”

“听说是城里大户人家的。”

“那这个奴隶?”

“当家的说一起带出去,看他们要不要。”

“这么漂亮的奴隶,还有人不要?”

“那可未必。”

章璎手脚的束缚被匪众一刀砍断,这还是他从温蓝手中到现在第一次双手双脚得到自由。

温蓝被抬了出去。

章璎跟在温蓝身后,有人推搡他,借着推搡他的时候揉/捏一把他的腰。

章璎沉着面容,在他心里这群土匪已经死了数百回。

什么人来赎温蓝?

是长安的人。

温蓝出事的消息不知为何,传回长安了。

如果传回去,朝廷最大的可能会派戚淮前来剿匪。

在剿匪之前先把人救走,是怕被刀剑误伤。

但章璎没有想到,来的人不是戚淮,是周旖东与章珩。

章璎在正堂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

周旖东跟着章珩,章珩跟着温蓝,他们看到出了事,这才拿万金来赎人。

这两人哪里来的万金?可见已知会过京城。

陛下知道,戚淮知道,戚淮或许已在来的路上。

但周旖东会把他与温蓝一起失踪的消息告诉宫中吗?

章珩会吗?

章璎闭了闭眼睛,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这二人恨他入骨,此行不过是为了完成圣命,又怎么会在乎他的死活?

但章珩到底与自己一同长大,他实在不愿相信。

匪首在自己的地盘不在覆面,意外生的年轻英朗,剑眉修目,一双漆黑的眼珠子透着股邪气,双手戴满昂贵的戒指,眯着眼睛往自己的虎皮座椅上坐下,朝着温蓝与章璎二人一指,“你们要赎哪一个?”

章珩没有看章璎,“躺着的那一个。”

周旖东也没有抬头。

匪首笑了,“看在万金的面子上,这个奴隶也可以一起带走。鹰嘴山的人最讲信用。”

章珩淡淡道,“这个奴隶与少爷私奔出来,对家族没有什么用处,您留着享用罢,若是弄死了,我还能再加一千两。”

章珩挥了挥手,有官府的士兵乔装家仆,抬上来一万一千两金。

“这第二笔买卖,您是做还是不做?”

“章珩!”

章璎忽然站了起来,叫了章珩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这一声,或许是因为,他想到了章珩会放弃自己,却没有想到章珩会添一把火。

“你恨不得我去死?”

章珩直视章璎,心脏抽的发疼,恨的发疼。

他仓惶掩盖,言语越发难听,“你与他相去甚远,买一赠一也没有人要。”

周旖东像个清醒的旁观者。

他觉得章璎可怜,也觉得章璎可恨,心思杂乱如沸水,不敢看向那人明亮的双眼。

明明已经脏到泥土里,怎么会有这般亮的一双眼?

仿佛他和章珩才是地沟阴暗的鼠辈。

而章璎笑起来,“你父亲有这样教导你草菅人命?”

章珩红了眼眶,“你有什么资格提起我父亲?一条贱命罢了。”

他们兄弟阋墙,如今隔着见不得光的八年,终于要分道扬镳。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章璎心中在想什么。

他盯着自己的弟弟,直到那道背影消失,才被手掌粘腻的触感惊醒,指甲已经刺穿皮肉。

即便是铜墙铁壁,也总有土崩瓦解的一天。

匪首走在他身边,“真可怜,长的这样好看,却没有人要你。”

章璎没有看匪首一眼,“我是男子,您抓错了人。”

匪首先是愕然,而后更加放/荡地笑,“男人更有乐趣。”

他抬起自己珠光宝气的手,似乎想碰一碰章璎的脸,又怕手上的戒指割伤美人的皮肤。

“你与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章璎道,“陌生人。”

匪首没有多问。

他已看出来,来赎这富少爷的是富少爷的家人。

富少爷的家人却恨不得这奴隶去死,一心要借刀杀人。

他也不屑问个明白。

“你说,这多出来的一千金,我是否要收下?”

“那个人在他心里值万金,而你在他心里只有一千金。”

还是用来买命。

章璎淡淡道,“您随意。”

他分明神色如常,匪首却觉得下一秒就有眼泪会落下来。

匪首发出一声叹息,“把人带回牢房。”

“那一千两金是否退回去?”

年轻的男人眨了眨眼睛,“退什么退,吃到嘴里哪有吐出来的道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