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近十一点, 沈昀舟回到家,一打开门,就发现客厅里有灯光映出来, 玄关处多了一双女人的高跟鞋。

  他皱了皱眉,走进客厅, 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母亲?”他走过去,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

  向涓没有回答, 看了他一眼,反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昀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一边解开袖扣和腕表,一边淡声说:“有点事。”

  向涓:“什么事?”

  沈昀舟动作一顿, 抬眸看她:“个人私事。”

  他的嗓音蓦地沉了两分:“母亲, 我希望下次您过来之前,可以先通知我一声,免得我不在,会让您白跑一趟,而且,这也是对我的尊重,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

  当初他搬进这套房时, 大门的指纹锁就应向涓的要求,录入了她的指纹,不过他平时工作忙, 这么多年, 她总共也没来过几次。

  向涓微微皱眉:“昀舟, 你之前可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沈昀舟有些不耐, 抬手揉了揉眉骨:“您到底有什么事,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了。”

  向涓:“我有事要问你。”

  沈昀舟看着她。

  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问,要她亲自跑过来他这里一趟,何况,他们今晚还在一起吃的晚饭,当时怎么不问。

  向涓神情严肃:“我问你,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周梁的妹妹?”

  沈昀舟:“谁说的?”

  向涓盯着他:“你别管谁说的,你就回答我是不是?”

  沈昀舟默了两秒,平静地颔首:“是。”

  “竟然是真的……”向涓心中一沉,“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他平时对女人退避三舍,更何况对方还是死对头的妹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鬼迷心窍,和那个女人开始纠缠不清。

  沈昀舟嗓音冷漠:“您不需要知道这个。”

  “我不需要知道……”

  有时候,向涓对他这副疏离的态度真的是既无奈又生气,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不是外人,他却总是什么事情也不肯对她说。

  她深吸一口气:“好,那你不用告诉我,反正,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沈昀舟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昀舟,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向涓说,“你和周家那位不合适——”

  “那您呢。”沈昀舟突然打断她的话,“您当初和那个人不是更不合适吗?”

  向涓一愣:“什么?”

  沈昀舟讥诮地勾了一下唇:“母亲,别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秘密就永远埋葬了。”

  向涓面色慢慢地变了:“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昀舟看着她,声线微冷:“我十岁那年,什么都知道。”

  向涓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霎时涨红,眼神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昀舟,你都知道什么?”

  沈昀舟:“丑事非要我让说出来吗?”

  向涓的脸色忽而更红了,嘴唇颤了颤,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沈昀舟:“您以为,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不近女色?您根本不知道,那件事,曾在我心里烙下了多深的阴影,让我至今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恶心。”

  向涓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沈昀舟看了她一眼:“您放心,我并没有告诉过父亲,也不打算告诉他。”

  向涓心里松一口气,又十分羞愧难当:“对不起,昀舟,当年的确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和你叔叔有染。”

  她很自责,满眼心疼地看着儿子:“我也不知道,我曾经让你幼小的心灵蒙受过那么大的伤害……”

  “我不需要您的道歉,只要您别再反对我和浓浓。”沈昀舟说,“这么多年,爱情在我眼里就像是一个笑话,直到,我遇见了她。”

  一想到心尖上的那个人,他的神情便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是她让我想要相信一次,相信爱情不是那么三心二意,令人作呕,而是甜蜜的,开心的,温暖的……还可以用很多美好的词来形容。”

  他看着向涓,平心静气地问:“母亲,您已经毁掉过一次我对爱情的期待了,难道,还要再毁第二次吗?”

  向涓摇头:“你既然认定她了,那我当然是希望你们好好地在一起,昀舟,你能幸福,就是母亲最大的心愿。”

  何况,她也怕自己要是再持反对的态度,会让沈昀舟恼恨,一气之下,就把她当年的丑事抖露出来。

  第二天,周梁正式登门拜访沈家。

  提前知道沈老爷子已经被沈昀舟摆平,周梁心里有底,全程从容应对,加上向涓也在一旁帮着说好话,氛围算得上比较和谐。

  最后,沈老爷子把周梁留下来吃晚饭,意味着他过关了。

  梁诗宜却对向涓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

  难道,她昨晚在凉亭里说的那番话,是白说了吗?

  她以为,向涓今天一定会竭力反对周梁和沈星柔在一起,不给沈昀舟和周雨浓任何机会。

  怎么反倒帮起周梁了呢。

  梁诗宜还想找向涓问一下情况,结果向涓先把她叫到了僻静处说话,什么也没和她解释,只是严肃地叮嘱她,让她不要声张。

  梁诗宜虽然感到困惑,却不得不乖巧地点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三天后,沈、周两家人正式见面。

  偌大的饭店包厢内,两家人围桌而坐。

  上一次两家人这么同坐一桌,还是二十五年前,在一起商议沈窈和周崇烨婚事的时候了。

  一转眼,当年为子女操持婚事的两人,现今都已经年过八十,鹤发苍苍。

  这一顿饭,氛围算不上多么融洽,但最后,两家人对周梁和沈星柔的婚事都达成了一致——同意他们俩结婚。

  周梁恨不得第二天就带沈星柔去民政局,但一周后就是沈星柔的幸运日,两人最后决定等到那天再去登记。

  之后,开始筹备三个月后的婚礼。

  –

  随着周梁和沈星柔领证的时间越来越接近,沈昀舟却发现,周雨浓对他也越来越漫不经心。

  回复他的信息越来越慢,甚至几个小时都得不到她的回应,打语音电话倒是马上接了,轻飘飘地解释说没看到信息,后来,连语音电话也懈怠了,一连打几个后才接。

  然后,又是以各种借口拒绝和他见面。

  似曾相识的经历,让沈昀舟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上次,她冷落他,是因为看不到和他在一起的希望,酝酿着要放弃他,那么,这次呢?

  这次,事情不是进展得很顺利吗?

  周梁和沈星柔已经得到两家人的认可,马上就要领证了,然后,就轮到他们的关系摆到明面上来了,不是吗?

  沈昀舟推掉晚上的应酬,开车到栖云湾,他还是习惯把车停在周家附近。

  这里有过他和周雨浓无数次相拥、接吻的甜蜜回忆。

  夜幕落下来,路灯次第亮起。

  沈昀舟坐在车上,好不容易又打通了周雨浓的电话,他尽力平静地问:“浓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周雨浓:“没有啊,我哪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她的语气若无其事,沈昀舟的心却无法安定下来:“那我们见个面,好不好?我就在你家附近。”

  换作之前,她早该欣喜地跑出来,眼睛弯弯地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要和他亲亲,但现在,她却足足顿了两三秒,才说:“沈昀舟,对不起啊,我现在是生理期,肚子不太舒服,只想躺在床上,哪也不想去。”

  听到她说身体不适,他声线微微一紧:“那我现在去看看你,你让人开一下门。”

  周雨浓语气淡淡:“不用啦,你来看我有什么用?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沈昀舟:“浓浓,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周雨浓轻声:“你什么也不用做,让我自己安静几天,可以吗?”

  沈昀舟紧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他在网上查了查,看到说女生在生理期时,会更加渴望得到男朋友的陪伴和照顾,为什么她不一样,在不舒服的时候,反而一点也不需要他?

  网上还说,在生理期的女生情绪极其不稳定,烦躁易怒,她说了想要安静,他也不敢打扰她。

  或许,这也正是她这两天对他冷淡的原因,沈昀舟心想,等过几天,她的生理期结束,他们就会回到。

  他每天晚上都会把车开到周家附近,一直待到凌晨,仿佛离她近一点,思念就可以得到多一点慰藉。

  也怕她会突然想他了,他离得近,她可以马上见到他。

  然而,她不想他,只有他想她想得要命。

  网上说女生经期一般是五到七天,熬到第五天下午,沈昀舟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忍不住给周雨浓发了一条消息。

  【沈昀舟】:浓浓,你身体好些了吗?

  这次,她回复得很快。

  【周雨浓】:我已经好啦!

  看到这条消息,沈昀舟此时的心情,仿佛多日阴雨连绵的天气骤然放晴,他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唇角,立刻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等待几秒后,对方接起:“沈昀舟,怎么了?”

  一听到她娇甜的声音,沈昀舟一颗心就不由得又热又软,声线温柔:“浓浓,我很想你,想见你。”

  手机那头却是微微一顿:“可是,我现在不在京市。”

  沈昀舟闻言怔了怔:“什么?”

  周雨浓:“我昨天大姨妈走了嘛,所以就和闺蜜出来旅游了。”

  她的话音刚落地,沈昀舟的心口突然感到一阵钝痛。

  他握着手机,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旅游。

  她身体状况好了,不是迫不及待地见他,而是第一时间和闺蜜出去玩了。

  甚至,连说都没有跟他说一声。

  她现在还记得,他是她的男朋友吗?

  周雨浓轻声:“沈昀舟,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回去后,有些话想和你说。”

  沈昀舟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问:“现在不可以说吗?”

  周雨浓:“还不行。”

  沈昀舟没说话。

  周雨浓:“沈昀舟,你还有别的事吗?我和夏夏刚到这边,路途远,有点累,想休息一下,晚点还想去爬山看湖。”

  沈昀舟:“你在哪里?”

  “赛里木湖啊。”周雨浓说,“这里的风景真的太美了,每个季节都有不一样的美,我其实来过不止一次,但每次来还是很喜欢。”

  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沈昀舟微微皱眉,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浓浓,你们今晚是住在景区里吗?”

  周雨浓:“是的,方便明早看日出。”

  “我知道了。”沈昀舟温声说,“那你先休息吧,在外面要多注意安全。”

  周雨浓:“嗯,那我挂了。”

  她说完,没有任何温情的话作为结束语,语音就这么被挂断了。

  沈昀舟敛着自己的情绪,拨了一个内线电话,说:“马上帮我订一张去乌市的机票,要最近的一趟航班。”

  电话那头的闻韬微微一愣:“沈总,是只订一张机票吗?”

  沈昀舟沉声:“对,我一个人去,处理私事,你这次不用跟着。”

  闻韬:“好的,我现在就为您订票。”

  赛里木湖。

  这里的天黑得很晚,晚上十点半,夜色才真正地降临这片美丽绝伦的地方。

  周雨浓和云夏住在景区里的房车营地,夜幕笼罩后,两人一起躺在床上,透过房车顶部的大窗,观赏着美丽的星空。

  今晚天气很晴朗,星星又密又亮,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布上,撒满了晶莹璀璨的碎钻,闪闪发光。

  还可以看到一条横亘夜空的银河,美得难以形容。

  周雨浓和云夏躺在这样的天幕下,似乎是感觉到震撼,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云夏突然地问了一句:“浓浓,回去后,你真的要甩了沈昀舟吗?”

  周雨浓不假思索:“当然是真的啊。”

  她说:“我哥已经和沈星柔修得正果,明天就领证了,我也不打算睡他了,不甩,还留着干嘛?”

  云夏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支颐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探究:“真的就一点感情也没有生出来?”

  周雨浓顿了半秒:“没有。”

  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了个哈欠,说:“夏夏,睡吧,明早还要起来看日出呢。”

  两人是今天上午十一点多才到达赛里木湖的。

  天气好的时候,赛里木湖美极了,湖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蓝宝石般的颜色令人一眼沦陷,远处巍峨的雪山在湖面投下倒影,公路一侧的山坡上绿草茵茵,野花盛开……

  目之所及,都呈现出一种十分治愈的画面,让人即便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白天鹅在湖中游弋,也可以看上一整天。

  周雨浓和云夏今晚欣赏到了赛里木湖的落日,对于明早的日出,也十分期待。

  云夏渐渐地安静了,周雨浓却还睁着眼,出神地看着那片璀璨的星空。

  不一会儿,云夏的呼吸变得均匀,周雨浓替她盖好被子,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从中午那个语音电话结束后,沈昀舟就一直没有再联系她。

  他应该已经能感觉到她对他的疏离了吧。

  这几天,算是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不至于分手分得太突然,他接受不了。

  周雨浓数着天上的繁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也沉入梦乡之中。

  第二天早上才不到五点十分,天边朝霞渐起。

  周雨浓是自己醒来的,黎明静悄悄,她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霞光越来越浓烈,各种色彩瞬息万变。

  让云夏睡到六点十分,周雨浓才把她叫醒,一番洗漱,两人一起吃过早餐,然后来到视野更加开阔的观景台上,耐心地等待着日出。

  赛里木湖昼夜温差大,日出前的气温很低,湖边风又大,凉得沁骨,好在两人都带了冲锋衣,防风保暖,不至于冷得瑟瑟发抖。

  天光越来越亮,朝霞的范围也越来越扩大,七点时,一轮耀眼的红日终于跃出山脊,万丈金光如水一般漫过延绵的群山,将山顶的积雪染成金色。

  赛里木湖也被这浩荡的光芒晕染,金波荡漾。

  大自然壮丽的景观,总是拥有让人心潮澎湃的力量。

  而周雨浓此时却莫名地被另外一种力量所牵引,牵引着她在回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金色的光芒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在凛冽的风中,静静地看着她,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像是在做梦一样。

  周雨浓怔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泛起她察觉不到的亮光。

  男人慢慢地朝她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把她拥入怀里。

  周雨浓也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

  云夏这时转过头,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下一秒,周雨浓就松开了沈昀舟,抬眸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沈昀舟:“想你。”

  他与她对视,眼眸在金色的日光下柔情万分,他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嗓音有些低哑:“快疯了。”

  周雨浓却突然别过脸,避开他的触碰,说:“你不该来的。”

  沈昀舟的手微微一僵,缓缓地收回,垂落在腿侧:“为什么?”

  “有些话,我本来是打算过几天回京市再跟你说的。”周雨浓看着他,“但你既然来了,我只好现在跟你说了。”

  云夏有些不忍地抿着唇。

  从京市到赛里木湖没有航班直达,要先飞四五个小时到乌市,再从乌市开七八个小时的车到这里。

  这个男人千里迢迢赶来,一大早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为了听心爱的人对自己说分手的。

  沈昀舟看着周雨浓,没有说话,眼底压抑着一些情绪,又深又沉。

  他当然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他看着她红艳艳的唇瓣上下开合,这张嘴,曾经对他说过许多动人的甜言蜜语,现在,却吐出截然相反的话。

  “沈昀舟,我们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