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坏纸鸢【完结】>第81章

  许鸢确实困了。

  H国与N国有六小时的时差。

  她在飞机上没有睡觉,后来坐上车,尽管谢斯止开车很稳,她也依然没有睡,吊着精神看窗外的景色,一路途径了许多深夜里的荒芜景色,看着看着,就到了后半夜。

  谢斯止手肘抵着车窗,轻轻磕落烟灰。

  袅娜的烟雾从他削薄的唇间溢出,散落在沙漠的风里。

  谢斯止给她准备的衣服里有件可以挡脸的罩衫,沙漠里的女人偶尔会用它来抵挡风沙。

  许鸢换好下车,只露了眼睛和几缕发丝在外面。

  谢斯止回头看她,随手在车窗上按灭烟头。

  他戴上棒球帽和口罩,自然地牵过她的手:“走吧。”

  许鸢低头,他的手骨骼节节清晰,温柔有力,有种与他本人不相符的温暖和干燥感。

  谢斯止意识到她在看两人交握的手,淡淡地解释:“两个明显不属于这个国家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人注意,扮作情侣可以掩人耳目,我不想还没走到首都,就死在半路。”

  他凑近许鸢,把她脸上的面罩朝上提了点,将她白皙的肌肤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

  动作间,他指腹不经意擦过许鸢脸颊。

  那一刻,有阵酥麻的电流,从脸颊滑过。

  像他说的,从前夜夜相拥而眠,对于彼此的身体早该没有了新鲜感才对。

  但牵手、触碰脸颊,这种亲密却有着界限的小事,似乎很少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陌生到让许鸢有些不自然。

  附近没有人烟,旅馆坐落在沙漠沿途的公路边。

  旅馆是用集装箱改造的,一个箱子就是一个房间。

  大地映着月亮淡色的光芒。

  集装箱前废弃的铁皮油桶、一辆辆裹满了风沙的车子外壳,都在这样没有电的深夜里泛着冷光。

  天穹之下,广阔而荒凉。

  汽车旅馆里,烛光昏暗。

  看店的黑人青年昏昏欲睡,吧台上放着几个喝空的啤酒罐和一盘吃剩的豆子。

  谢斯止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虚□□,用熟练的斯瓦希里语和他交谈。

  许鸢能听懂一部分。

  黑人瞥了眼谢斯止背后的许鸢,问他们开几个房间。

  谢斯止笑:“深夜来的男女,有开一间的吗?”

  他只戴了帽子和口罩,遮不住白皙的肌肤,异乡人的特质很明显。

  黑人又嘀咕了一串话,许鸢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他看着两人,神色暧昧地说:“祝二位夜晚愉快。”

  ……

  谢斯止拿上钥匙,打开集装箱的屋门。

  房间没电,桌上摆着盏油灯,他划了根火柴点亮,四壁顿时映上了温暖的灯光。

  许鸢环顾四周。

  屋里用一块厚重的油纸隔开了卧室和淋浴间。

  卧室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藤制的躺椅,摆了这些,就不剩什么空间了。

  空气里弥漫着陈朽古旧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前任住宿的人留下的酸臭体味。床单脏兮兮的,泛着油渍,桌子下也到处都是没收拾的垃圾,油纸隔起来的浴室地面上全是毛发,甚至还有用过没丢的避孕套,看得许鸢蹙眉。

  “你刚才和他说什么?”许鸢没处落脚,只能坐在了藤椅上。

  “他以为你是当地人,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谢斯止进屋后,手上换成了电子烟。

  他吸了口,吐出了淡淡的桃子味烟雾。

  他有些邪气地笑:“我说,我是地理杂志的摄影师,专门来N国拍摄南加拉沙漠边缘的彩虹湖,前天路过一个村子,遇见了快要嫁人的你,两情相悦,就顺手把你拐出来,打算开启一场浪漫的旅途。”

  刚才烛火昏昏,许鸢站得远,加上服饰遮掩,前台的青年没有看出她与众不同的肤色。

  难怪那人的表情那样暧昧。

  许鸢心想,像谢斯止这样口无遮拦的人,该拿胶布把他的嘴巴堵上才对。

  油灯的光将许鸢的影子放大了几倍,映在四壁上,连脸侧的绒毛都十分清晰。

  她沉默地坐着,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

  谢斯止靠在集装箱壁上,静静地凝视着她。

  过了会儿,他忽然说:“出去抽根烟。”

  沙漠气候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地表四十多度的高温,到了夜里骤降。

  冷风从四面八方拂来,吹裹着他只穿了一件T恤衫、裸.露的手臂。

  谢斯止抽完一根烟,随手把烟蒂丢到脚下,走向刚刚那黑人所在的集装箱。

  “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

  黑人青年正睡着,不耐烦道:“没有。”

  谢斯止放缓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

  黑人的瞌睡醒了醒,他抬起头,打量着桌边的男人。

  他皮肤是N国几乎看不见的牛奶般的颜色,身形清瘦,神情淡淡的,乍一看,和他那头黑发一样,给人柔弱的错觉。

  黑人想起刚刚站在他背后的那个女人。

  虽然看不见面孔,但光裹在裙子里的身材,就让人垂涎欲滴。

  他不怀好意地笑:“在你们之前,那间房里住的也是一对男女,嗅着别人留下的味道做.爱,应该更兴奋才对,还是说她有洁癖?嫌脏,两百公里外有别的汽车旅馆,但我建议你别纵容女人,只要按在身底狠狠地干上一顿……”

  话还没说完,领口落了一只手。

  他眼里那瘦弱的异乡人,单手拽住他的衣领,毫不费力地将他高大的身躯从柜台后扯了出来。

  谢斯止把黑人青年抵在集装箱的后壁上,墙壁发出了咣当一阵响声,架子上的杂物凌乱地坠落在地。

  他眸底平静得如一汪死水:“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白净的手钳子一般,挣脱不开。

  黑人青年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好招惹的,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态:“你放开,我去打扫。”

  谢斯止松开手。

  他连忙跑去箱子里翻找干净的床单。

  等把房间打扫干净,换上新的床品之后,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谢斯止在外边抽烟,黑人走出来,看了他一眼。

  他淡淡地回瞥,将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拍在他胸口。

  黑人青年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汽车旅馆一晚上的住宿费是用当地货币计算的,换算成美元,大概十美分左右。

  这一张五十元的美钞,是旅馆几个月的收入了。

  谢斯止没有理会青年的惊愕。

  他进到屋里,虽然不能算焕然一新,但确实干净了很多。

  为了驱散房间里的异味,黑人青年甚至在窗口点了一根熏香。

  许鸢还坐在藤椅上。

  “去床上睡。”他走过去,把香掐了,“这一趟的目的地是七百公里外谢氏的工厂,中途我不会再停车,这是你唯一能躺下睡觉的机会。”

  许鸢看着他指尖的断香:“它的味道很好闻。”

  “在这种内战刚结束,法律还无法顾及到每一寸国土的地方,一切都要谨慎。”谢斯止把那截香沿着马桶冲了下去。

  许鸢问:“这是那一年里,你在这里学到的经验吗?”

  谢斯止淡淡地说:“我学到的,远不止这些。”

  许鸢仍然靠坐在椅子上,他眉梢一挑:“不去床上,是在等我把你抱过去吗?”

  许鸢这才慢吞吞地动了。

  床是单人床,两人一起睡,必须要身体紧挨。

  她不知道谢斯止什么时候会上来,尽量把自己的身体靠近床沿,留了很大的一块位置给他。

  她躺了很久,背后都没有声音。

  精神实在太疲惫了,不知不觉,许鸢睡过去了。

  安静的集装箱里,只能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声。

  她将自己团起来,如同一只冬天里警惕且需要温暖的动物,蜷缩在床边。

  谢斯止熄灭油灯。

  他靠在藤椅上,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就着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一点月光,视线贪婪地梭巡在女孩的脸颊。

  尽管他知道,许鸢对他没有防备的保质期很短,一个月的期限一过,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但依然忍不住心底的柔软。

  像这样静静地看着月色映在她脸颊,他觉得自己可以保持一整晚的清醒。

  就像吃了精神亢奋的药物,身体,灵魂都陷入了癫狂的干渴之中,睡不着,也浇不灭那反复燃起的火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仍是夜色,许鸢睡到中途醒来了。

  她睡迷糊了,朝身旁一摸,床单冰冷,是空的。

  她搓着眼睛问:“不睡吗?”

  谢斯止静了静,反问她:“你在邀请我?”

  许鸢抿着唇不说话,他靠在藤椅上,长腿搭着,不满道:“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只会沉默。”

  “那要我怎样呢?”许鸢困惑地问道,“沉默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是或否,愿意或不愿意,直接说出来。”

  谢斯止平静地说,“非要我猜,我就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判断,一旦判断失误,在你眼里,又变成了强迫和不尊重。”

  许鸢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她恢复了一点精神,有些睡不着了。

  漆黑的屋子里,谢斯止拿着打火机,无聊地按动,时而跃起的橘色火焰,将他脸庞映照得清晰透彻。

  五年前那些日夜总带着靡乱的颜色,一个躲避,一个紧逼。

  她与谢斯止之间,从不会发生这样的对话,倒是现在,这样半远不近的距离,许多话却可以说出口了。

  许鸢总觉得,爱恨不论,他们之间的开始和结局似乎和别人是相反的。

  ——牵手、触摸、坦诚地把话说开,这样对别人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竟然此时此刻,才迟缓地到来。

  谢斯止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出手打碎这一刻简单的宁静。

  “你明天开车不会困吗?”

  “困了正好。”他侧过脸,看着许鸢,“随便把车撞进哪一座沙丘,活着不愿意接受我,那就死在一起,许多年后被人从沙子里挖出来,尸体、灵魂,也依然无法逃离我身边。”

  许鸢:“……别说疯话。”

  谢斯止散漫地笑。

  深夜里,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集装箱的墙壁不隔音,许鸢听到,有几个声音低低地交谈。

  “你们可以把女人带走,男人归我。”

  “别把我当傻子,吉姆,半夜着急把我们喊来,你口中的男人才是肥羊吧?”

  “我保证,那个女人身材很棒,你们绝不会吃亏。”

  “女人归我们,男人的钱我也要一半,否则免谈。”

  其中一个声音,正是汽车旅馆前台的黑人青年。

  他思索了几秒:“成交,我点了香,他们晕了,直接撬门。”

  谢斯止走到床边,拿起地上的包:“尸体丢进沙漠,几十年都不会被发现,像这样荒芜地带的汽车旅馆,遇到黑店也是常有的事。今晚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大概是找到你,已经把好运气用完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种话?”许鸢低声说道。

  谢斯止站在面前,放在从前,那是令她感到压迫的身影,但在这样的情形里,却令她安全感十足。

  记得从前,无论什么样的处境,他总能轻松地应对。

  “我是在教你。”他笑着说,“如果幸运之神没有眷顾,几分钟后,你就彻底自由了。到时候,记得开车一路向南,手机里存的第一个号码是谢铎的,再遇到这样的旅馆,不要住进来了。”

  许鸢沉默。

  门外的人在撬锁。

  叫吉姆的青年对自己的迷香很自信,他们丝毫不掩饰撬门的动静,单薄的集装箱的门被撞得摇摇欲坠。

  一时间,室内一切声音都被掩盖了。

  “你认真的吗?”许鸢抬眸看向他,“你会死?”

  月色落在谢斯止的脸上,他神情平静,难以看出,现在的情形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危险。

  女孩的眼眸亮莹莹的。

  谢斯止盯着那双眼,仿佛望进了一块纯粹的水晶。

  她在担心他。

  “当然是玩笑。”这一认知令他心情好了起来。

  他弯唇:“死在这余下的二十九天里,我舍不得。”

  谢斯止掏出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手掌搭在许鸢的肩膀,把她按回被子里:“待在这里,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