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坏纸鸢【完结】>第65章

  不该惹恼谢斯止的。

  但他的情绪如同一根埋在火星堆里的引线,谁也不知道会被哪一句话点燃。

  幼年的夏天,沧城下过一场暴雨。

  一只弱小的蝴蝶在她屋檐下避雨。

  珍珠粒大的雨珠随风拢入檐下,落在它身上。

  亮粉洒落,漂亮的翅膀变得斑驳,它被风雨黏在了玻璃上。

  许鸢冒雨打开窗子,将小蝴蝶捏进来避雨。

  天晴时,它晾干自己,挥舞着变成灰色的翅膀,飞出了许鸢的窗口。

  此刻的许鸢,就像暴雨中的蝴蝶,她却无法从谢斯止的手底救下自己。

  比起年幼时遇见的那只蝴蝶,她不仅是被打湿翅翼,更像是从头到尾,被拆散了。

  她根本无法承受谢斯止。

  无论是他失控的情绪,又或是他过人的体力。

  虽然房间没有遭遇暴雨,她却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津津的。

  一颗汗珠沿着鼻梁滑落,停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在明亮的灯光下晶莹剔透。

  谢斯止舔去。

  许鸢想要离开他的掌控。

  可下一秒,就被谢斯止掐腰拽了回来。

  他湿涔涔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烫得她发抖。

  他的嗓音却很凉。

  “继续恨我啊。”

  他整个人浸在寒意里:“我不在乎。”

  ……

  谢斯止与许鸢之间的关系,就是庄园的晴雨表。

  那晚以后,只要入夜,庄园就会陷入了一种诡秘的氛围里。

  除了忙于家族事务无法回到庄园,其余时候,无论多晚,谢斯止都会来许鸢的房间。

  许鸢试过锁门,但房门的钥匙、密码谢斯止都有,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进来。

  她也尝试过用沙发和桌子堵门,结果就是谢斯止直接把门拆了。

  没了门,随便一点声音都会传出去。

  许鸢被抵在入门处的穿衣镜上,快把嘴唇咬穿了。

  谢斯止卷起衣边,露出精瘦漂亮的腹肌,指尖抚摸她唇瓣的伤口,眼底蕴着深不见底的颜色。

  许鸢的挣扎在他面前,就像小猫挠痒痒。

  遇上哪天他不想用体力压制她,会直接叫佣人在她晚上要喝的汤里放入安神的药。

  许鸢昏沉沉睡着,却总是在夜里被身体的酸痛惊醒。

  有时,谢斯止已经抱着她睡下了。

  再有时,他仍伏在她身上,侵略间的粗鲁和占有欲像要活吞了她。

  他装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彻底撕开面具那一刻,许鸢才知道,他骨子里究竟存了多少恶劣的东西。

  从深冬,到初春。

  只要谢斯止夜里出现,必定半宿无眠。

  她明明应该恨他,却总不争气地因为他的一个动作而眼眶泛红。

  许鸢打从心里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好像是只被感官操控的动物,而不是一个拥有理智与爱恨的人类。

  每逢这时,谢斯止的唇就会贴到她耳畔:“随便一碰就s成这样,还想离开我?”

  许鸢颤抖,泪珠大滴大滴朝下流。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罕见地对他温顺,不是冷冰冰看着他,又或是推开他。

  于是,谢斯止神情也变得柔软了,轻吻她耳后的碎发:“要是想我了,又该怎么办呢?”

  那半年的种种犹如噩梦。

  即使很多年后回想,也让许鸢厌倦不堪。

  两人走入了一座由爱恨浇灌的迷宫。

  谁都没有办法带对方前往正确的出口。

  只能在里面互相消耗,直至把彼此折磨得筋疲力尽。

  ……

  每日午后,医生准时来为许鸢做身体检查。

  女医生递给许鸢一个小纸袋,里面装了两颗药片。

  “这是强效安眠药,融到水里喝下去,至少可以让人沉睡八个小时。”

  许鸢眼眸动了动。

  她喜欢偷偷把医生开的药倒掉,状态总也好不起来,谢斯止干脆把之前的医生辞退了。

  有时夜里他没轻重会把她磕到,她身上偶尔会有擦伤,他干脆请来了一个女医生,每天做日常检查也方便。

  新来的女医生,是裴霁言的人。

  那晚被伊恩绑走,让许鸢看到了一丝希望。

  ——只要计划缜密,有人里应外合,离开庄园并不难。

  所以她才会向尹荔确认,裴家是否是从事医疗行业?

  医生,是目前唯一可以用正常手段接近她的外人。

  但裴霁言已经为她做了太多。

  再把他牵扯进来,很不理智,也对他很不公平。

  所以在尹荔面前,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裴霁言仿佛和她心灵相通,竟然真的把医生安排进了庄园。

  每天来给许鸢做检查时,医生都会带来一封尹荔写的信。

  读尹荔的信,听她聒噪,对无法接触外界、就连通讯设备都没有的许鸢而言,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

  只不过信要躲在浴室里偷偷地看,因为室内有谢斯止设下的监控设备。

  几个月前某日,许鸢一整天没吃饭。

  晚上谢斯止回来后,让佣人准备了食物,许鸢依然没有胃口,谎称自己白天吃过了,还不饿。

  当时谢斯止没有发作,只是拿黝黑的眼眸盯了她几秒。

  直到深夜,她像一只玩偶,被他翻来覆去折腾到快要散架之后。

  他又叫佣人端来一碗海鲜粥,平静地问她:“现在,想要吃饭了吗?”

  自那以后,许鸢就清楚知道,只要谢斯止想,无论她在房间里做什么,他都能看见。

  她背对摄像头,把药片捏在了掌心。

  女医生压低声音:“小裴先生已经为您备好了一切,包括电话卡,银行卡、社保还有身份证,毕业证,只要离开这里,您就能用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也不用担心谢斯止会找到您。”

  许鸢犹豫。

  “小裴先生还说,叫您别想太多,年前他已经从弗拉克斯曼学院毕业,接管家族事务了,就算是谢斯止,也不能说动他就动他,您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

  医生第一天就告诉许鸢,裴霁言在想办法,只不过需要时间。

  这件事真正困难的地方不在于如何把许鸢带出庄园,而在于,逃离庄园之后,她能去哪。

  世界很大,但对谢氏而言,又小得要命,要找一个人再容易不过。

  所以这漫长的时间里,裴霁言都在想办法为她创造一个全新的身份。

  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地摆脱谢斯止。

  许鸢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

  医生温和地告诉她:“今晚谢斯止的生日,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

  许鸢很久没有做蛋糕了,有些手生。

  一下午打碎了好几个盘子,还烤坏了两个蛋糕胚。

  快到傍晚,她才把蛋糕做好,拿着奶油枪在上面画画。

  窗外,谢斯止去年洒下的花种已经开了。

  玫瑰田被他连根铲平。

  母亲的尸骨好好安葬在了公墓。

  那曾经埋了无数尸体的土壤之上,盛放着春日里绚烂的鲜花。

  日暮时分,夕阳暗沉沉的。

  春天气温回升了,许鸢只穿了条单薄的裙子。

  她沐浴在落日之中,一回头,发现谢斯止靠在烘焙间的门框上凝视着她。

  那一刹那,许鸢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她来庄园的第一夜。

  漂亮的少年满身鞭痕,站在月光里回头看她,夜风冷肃,他显得格外温柔。

  那夜,他唇角弯弯,笑说她傻,选他做同党。

  彼时的许鸢不懂话里的意思,许多年后才恍然明悟,自己确实是只爱上了毒蛇的傻兔子。

  “我随便做的。”许鸢收回视线,像在解释些什么。

  “我也没说,你是特意为谁做的。”谢斯止不以为意。

  他从门框上直起身,朝许鸢走来,去看她手里的蛋糕。

  她正一笔一笔,勾勒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

  窗外一片花海,也不知道,她是参照了哪一朵。

  今天的许鸢很温和,让他受宠若惊。

  往常她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就连他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也未必会对他说上只言片语。

  很不想打破这一刻美好的氛围。

  但她浸在落日里的模样实在太柔软了,发丝掩盖下的一截脖颈雪白,让他有亲吻的冲动。

  事实上,在念头出现的那一刻,谢斯止就遵循本能地做了。

  许鸢啊了一声,手下一抖,奶油不慎挤了出来。

  谢斯止捏起她的手腕,将她指尖含在唇间,吮去了奶油的痕迹。

  比奶油味道更香甜的是她肌肤的味道,像被罂粟水浸泡过,有着令人上瘾的成分,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天还没黑。”在谢斯止又靠近一步时,许鸢按住了他。

  “谁说一定要天黑才可以?”

  “你的脑子里就只装了这些东西吗?”许鸢脸上露出了愠怒,“放开我——”

  说话间,谢斯止已经提着她的腰,将她抱到了案台上。

  他唇角挂着邪性的笑:“嗯,你第一天知道?”

  许鸢挣脱不过,掐他的肩膀:“别发疯,外面还有人。”

  保镖就在门口。

  四壁透明,不光是声音,就连画面也一览无遗。

  谢斯止不想让许鸢被人看到,吩咐门外的保镖:“你们走远点。”

  日色一点点沉于遥远的山涧。

  天幕不知哪里飘来了一片雨云。

  暴雨倾盆而至,不留一丝余地地笼住了庄园。

  许鸢被谢斯止抱在身上,耳边除了雨声就只有他的心跳和喘息。

  他手臂有力,抱着她,就像抱一只布偶娃娃,毫不费力。

  “你怎么知道的?”他唇瓣紧贴她的耳侧,“今天是我生日。”

  幼年时,看见别的小孩生日时吃蛋糕,小谢斯止就问母亲,为什么他没有?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哀伤地看着他。

  那晚也下了暴雨,她回来得很晚,带回一个皱巴巴、被雨打湿的小蛋糕。

  谢斯止很开心,却没有注意到她脸颊被头发遮住的巴掌印。

  没有蜡烛,他就对着窗外的星星许愿,蛋糕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很懂事地留给了妈妈。

  可那时女人已经躺下了,她蜷缩在床里侧。

  无论谢斯止怎么叫她,都没有回应。

  只是瘦削的肩膀不停地发抖,努力地把呜咽的声音压回到喉咙。

  第二天,谢斯止才从邻居嘴里知道。

  昨晚女人去蛋糕店央求老板送她一个最廉价的蛋糕。

  未果后,她试图去抢,被老板和店员拦住,以盗窃为名,扇了她几记耳光。

  街上的小孩围着他,奚落、嘲讽、殴打,说他是小偷的孩子。

  他漠然地看着他们,没有还手,只是在后来,用自己的方式,一个个报复了回去。

  那之后,谢斯止再没有庆祝过生日,生日蛋糕对他而言,并不是太好的回忆。

  ……

  许鸢没有听清他的问句,被他弄哭了。

  谢斯止不耐烦:“是觉得这样能让我放过你?”

  他觉得许鸢天性就有与他作对的基因。

  从前对她好,她装作感知不到。

  现在对她不好了,她就哭,直到哭得他心软。

  要换了其他人,真想掐死算了。

  但她是许鸢,掐死了的话,世界上就没有第二个了。

  谢斯止停了动作,灼热却没得到消解,他拿过许鸢的手按在上面:“不想疼,就让我出来。”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委屈的、挂着泪水的睫毛,漆黑纤长,扑扇扑扇的。

  “以前明明不爱哭的。”他抹去她的眼泪,“是在拿捏我吧?”

  “一会儿冷淡,一会儿又做生日蛋糕,松松紧紧的,把我当成了天上的风筝。”他看着她,忽然就生气了。

  他推开许鸢,走到沙发旁坐下。

  许鸢习惯了谢斯止这阴晴不定的性子。

  她没有问他原因,只是平静了一会儿,抚平凌乱的裙摆,出去洗手。

  回来时,谢斯止正在吃她做的蛋糕。

  花边还没勾勒完,但他不在意,一勺一勺,吃得很甜。

  暴雨仍在下着,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消寂于大地。

  吊灯温暖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了几分孩子气的温柔。

  许鸢恍惚了一瞬。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就好像,这是一座平凡的居所,而他们是世界上再平凡不过的两个人,在这萧索荒芜的雨夜,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只要待在这里,外面的风雨就无法侵扰。

  不知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荒唐念头。

  许鸢努力把它驱逐出脑海。

  她走到案台前,打了一杯橙汁,端到谢斯止面前。

  谢斯止抬头望向许鸢。

  女孩脸上仍有残存的泪痕,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这是示好吗?”他盯着那杯橙汁。

  许鸢声音很低:“随便你怎么想。”

  谢斯止没有说什么,他弯了弯唇,接过杯子,喝掉了。

  那一瞬间,许鸢有些难受。

  虽然他恶劣、冷漠、发起疯来不顾一切。

  但对她,一直都无条件地信任,似乎从没有思考过,她会算计他。

  谢斯止喝了橙汁,不一会儿,在药性的作用下,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靠着沙发的软垫,毫无防备,睡颜柔软得像个孩子。

  许鸢忽然手足无措了。

  她没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容易,像被关久了的鸟,笼门在面前打开,却忘记该怎样飞出去了。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谢斯止昏迷不醒,保镖也被支开,裴霁言的车就停在东侧门外。

  这样的机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许鸢不敢撑伞,怕目标太明显,好在门外有保镖用的雨披,她披上雨披,跑进暴雨里。

  庄园占地广阔,建筑很多,被关在房里太久,加上雨幕迷住了视线,好不容易才辨认清楚方向。

  许久不运动的缘故,许鸢身体很弱,跑上几步就喘得厉害。

  东侧门偏僻,附近杂草无人清理,长到小腿高了,小路泥泞,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陷的脚印。

  因为仓促,许鸢还穿着室内的拖鞋。

  脚背和腿肚被野草刮破了,她疼得速度慢下来了。

  雨夜昏暗,血迹和雨水混在一起,脚底还粘着泥巴,每一步都很难走。

  许鸢被地上一团树根绊倒了。

  雨披的帽子滑落,乌黑的长发瞬间就被雨水打湿了,但还没等她爬起来继续逃跑,头顶便被一把黑伞遮住了。

  许鸢仰头。

  谢斯止手中的伞朝她倾斜过来。

  一阵凉意沿着脊椎骨蹭然蹿了上来,比这春夜的暴雨更冷。

  “怎么弄得这样狼狈?”谢斯止声音很平静。

  他掏出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她小腿上被野草刮出来的血痕。

  许鸢:“你……”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她唇色苍白,没有说出完整的话来。

  “你是想问这个?”谢斯止掀起眼眸与她对视,指尖捏着一个小纸包。

  正是医生白天给许鸢的安眠药,可她明明已经放进橙汁里了。

  他垂下眼,漫不经心:“在你把它放在料理台的角落里去洗手时,我就换过了。”

  被她当成安眠药掺在橙汁里的,不过是普通的维生素片。

  在此之前,许鸢接触的一直是他的感情世界。

  关于他的心机和手段,她即使听说,却很少亲眼见到。

  这一刻,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惧。

  谢斯止早就知道她的计划,却隐忍不发。

  在她离自由只有一步的时候,出手将她扯了回来。

  这比从来没有见过自由的模样还叫人心寒,相比之下,更冷的是他的手段。

  这世界是座囚笼。

  只要他不许,她就逃不掉。

  就算好运地逃走了,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容纳她。

  她被他攥在手里,就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保镖接过谢斯止手中的伞,为他撑着。

  谢斯止弯腰,扯掉了雨披,将满身泥巴的许鸢抱了起来。

  尽管他没有对她今晚的行为表态,但透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还有侧脸冷峻的线条,许鸢可以看出——他动怒了。

  他温柔地抱着她,嗓音却凛冽得令她颤抖:“你一次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