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如接连的潮水涌来, 他像落水被冲到岸边的可怜小狗。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梁束在她面前无助又气恼,他曾经嗤笑别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够勇猛,结果笑人者自笑,他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其实他觉得他们现在逐渐走好, 她应该不会撂挑子就走。可又说不准, 三年前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吵一架而已, 结果呢!她还不是一走了之,都没问他一句。虽然留言被容钦删掉, 可他们之前可是七年啊!七年呢!怎么就不能当面问他一次呢!

  重逢以来梁束嘴上说着不吃回头草, 好像无所畏惧,其实他才是纸老虎。

  她心狠,能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他不能。

  他只能暗搓搓地寻到她妈妈, 只能把信得过的经纪人送到她身边,只能在终于拼出来能过上好日子之后拿着准备好的钱和剧本去找魏玮。然后藏在暗处, 静静地、昏暗地看她一步步向他走来。

  离不开的人从来都是他!

  昨夜,暖月、清风、流星和钻戒。他以为一切终于好了,他以前悉悉索索悄悄种的种子终于冒出果实了!结果今天一早她就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

  梁束恶狠狠地盯着他,眉眼如刀凛冽。如果眼泪不是啪嗒啪嗒地掉, 倒有七分气势。他也察觉到了, 僵滞一瞬, 抬手抹把眼前。

  虽然不知怎么, 安涴一开始还没当回事, 现在却觉得他这反应好像不大对劲。碰了碰他手肘,顿了一下, 又学着他喜欢的样子, 往下, 用小手指勾住他的食指晃了晃。

  梁束深吸口气, 压住起伏抖动的声带。反手一把握住她,将她拽到桌边,俯身拿过朱红绒盒啪拍到桌面上。

  “你怎么又放回来,昨天明明收了,什么意思?”

  梁束虎视眈眈。

  “啊?”

  安涴好像有点懵,低眸顺着他的力道看一眼盒子,又看他,嘴唇嗫喏,目光霎时有些复杂。

  梁束沉郁:“实话实话,你别想虎我。”

  “……”

  安涴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静默半晌才开口,“拍戏,我怕丢了。”

  见梁束呆住,安涴悄悄翘唇又连忙压下去,“你以为是什么?”

  满身炙热的火焰如遇冷水,兜头而下,滋一声全灭了。

  梁束眨眼,恍惚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大,闹了笑话。他恼怒地垂下眼,重逢以来强装的平静,胜券在握,全他妈泡汤了!

  大意了。

  但是晨起看到被她扔在桌上的钻戒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他仿佛看到的是三年前的自己!

  如果安涴听到这句心声非得大呼冤枉。

  她明明是好好摆在桌上的,怕外人看到不安全偷走,还特意藏到桌角。

  误会解开。

  梁束刚刚被气得起伏的胸膛还没缓回来,还一起一伏着。

  安涴看着好笑,但也心疼他,往前一步覆上他的胸口,温声开口,“好了,不气了。不知道提前问问我吗?把自己气成这个样子。”

  梁束眼尾还红,气息浓重。

  听到这句话像终于松口气似的叠坐到沙发上,一把扯过她,双臂圈住她的腰,埋进她怀里。丁香花幽香的气息钻进鼻腔里,像它的主人一样,温柔地抚平他内里的每丝焦躁。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够。

  索性“借坡下驴”,直接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又把脸埋进她颈窝。

  “我刚刚没哭。”梁束闷声说。

  “……”

  安涴无声弯唇,好一会儿之后,在他收紧手臂时才从善如流地低声说,“嗯,你没哭。”

  “那你笑什么!”

  梁束炸毛,“你笑话我!”

  她刚刚虽然没笑出声,可话音里藏不住的笑意。

  “笑你可爱。”

  浑身是刺的梁刺猬先生一下被这四个字击中,哼哼两声将发烫的脸颊在她颈窝里翻了一面,又低声不满道,“夸男人时不能用可爱这两个字。”

  他坚硬的发丝蹭得她颈侧痒,她歪头躲开,毫不意外又被摁回去。

  “行行行,可爱,可爱就可爱,你跑什么。”

  “小小年纪还挺记仇的你。”

  安涴:“……你可真能倒打一耙。”

  这句话后,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梁束将自己塞到紧挨着她,安涴也安静靠在他怀里。

  可惜,平静的时光总是这样短暂。

  不一会儿,有人敲车门。安涴起身想去开门,被梁束一把按住,他将她放到沙发上,将她凌乱的发丝捋好后才低声道,“歇着,我去。”

  一开门,是余遇来送午饭。

  梁束伸手接,结果余遇没动,梁束掀起眼皮撩他一眼。余遇连忙躬身回神将保温饭盒递上去。

  车门合上,余遇扭头往回走准备去找王哥和柳白一起吃午饭,走到一半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

  刚刚他看没看错,他怎么觉得老板眼睛红了?

  回头看眼安静的白色房车,下一瞬余遇嗨了一声,“反正老板娘在。”

  这可不用他操心。

  不过话说自从进组,有老板娘坐镇,他工作清闲多了。在剧组没事时老板让他有多远离多远,回酒店更是了,他根本摸不到老板人影。

  这回进组跟度假似的,他都跟王哥学会钓鱼了。

  余遇非常感激老板娘,恨不得每天出门前都给她上三柱香。

  房车里,梁束情绪爆发后格外安静的与安涴吃了午餐。

  下午还有戏,昨天睡得晚,饭后梁束让安涴去车尾的床上闭目养神。安涴想消消食,顺榜把碗洗了,梁束不让,长臂拦住她。

  “闲的难受就去车尾吹风。”

  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从刚刚开始一直低眸不看她。

  安涴觉得好笑,还是选择尊重他,给他留点私人空间。直到她躺到床上听着稀疏的水声恍惚睡着,他都没过来。

  不一会儿,梁束叫她起来。

  安涴一睁眼,就看到梁束左手撑在床上,俯身看她,右手拨弄她额边碎发。她困顿地眯眼蹭了蹭他温热的手掌,就感觉到他动作顿住,她疑惑抬眼瞬间,他跟阵风一样落荒而逃。

  安涴收回目光,懒洋洋将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里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她吸了一口,然后低笑出声。

  下午他们没有对手戏,可能也是梁束有意躲避,一下午都没碰到一起。

  安涴刚结束一场与施玥的戏,刚从柳白手里接过保温杯就看施玥一个闪身将柳白挤走,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问,“昨天怎么样?爽吗?”

  明眸闪着夺目的黄光。

  “……”

  安涴低头抿水躲过她灼热的眼神,直到实在躲不过才说,“挺好。”

  在施玥捂嘴惊声时,她连忙抬手解释,“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种。”

  施玥遗憾地哦了一声。

  左右瞧瞧没人注意他们,她才开始说正事,“梁老师跟公司现在闹的,安老师有什么打算吗?”

  安涴看她一眼:“不是你要问的吧。”

  施玥丝毫不需点头:“赵阔让我问的,他还让我转告你保密,别跟梁老师说他告诉你这事,要不然梁老师得把他撕了。”

  安涴闻言沉吟片刻,只说我知道了。

  施玥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安涴继续说知道什么。不过她没追问,她跟赵阔可不一样,她觉得人各有命,别人的人生不好参与太深。

  于是施玥懵懂点头。

  “楚时卿怎么样?在哪呢?我今天还没看到她。”

  安涴问。

  施玥闻言耸肩:“听说她跟相亲对象一见如故,昨天玩得挺晚,今天还没起床呢。”

  一见如故啊?

  安涴了然。

  施玥:“等你去看看她就知道了,我觉得她不一样了。”

  两个人又聊两句,下场开拍,只能散开。

  等到安涴最后一场戏结束,她环视一圈没看到梁束身影,于是给他发条信息,准备先去看看楚时卿。

  她是在湖边找到楚时卿的。

  楚时卿正靠在石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见是安涴才露出温软的笑意。

  可安涴还是被她那刻流露出的冷然骇到。

  楚时卿又扭头看向令人眩晕的水面。

  “姐姐,我在查容钦,好像查到了有意思的事情呢。”

  安涴:“是什么?”

  楚时卿:“我还拿不准,等确定了就告诉你。”

  顿了顿,楚时卿又问,“姐姐知道束哥已经跟容钦撕破脸了吧?”

  安涴点头。

  楚时卿笑笑:“容钦要三亿的解约金,你说他是想逼死束哥吗?还是想逼束哥低头呢?”

  梁束虽然现在地位超然,可到底是新起之秀,底子薄。再加上之前容钦给他打造的是高端艺术家路线,广告代言基本没有接过,梁束的资产全是他的片酬。

  他才拍了三年电影,又是最近一年才横扫电影节。现在片酬倒是高,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安涴:“你爸爸怎么想?”

  楚雄的态度才是关键。

  楚时卿耸肩:“我爸不管这个,我爸一向是成王败寇,这点钱他不在意的。”

  想了想,楚时卿凑到安涴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安涴先是愣住,然后满脸惊愕扭头看她,“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是呀。”

  楚时卿伸了个懒腰,很清淡地笑笑,“姐姐呢?去拍广告要告诉束哥吗?”

  告不告诉梁束啊……

  安涴沉默。

  晚上他们在安和温泉还会留一晚,安涴和梁束依旧住在梁束订下的别墅里。

  今天大部队抵达,导演组和有名有姓的演员都在别墅住,难得出来都想放松,所以他俩反倒不显眼了。

  回去路上,安涴一直在想楚时卿的那个问题。要不要告诉梁束。

  如果是今天之前,她可能不会说。

  难得一人,她在别墅区内漫步,看看花,看看草,仰起脸感受风。

  她闭眼静静站在梧桐盛大的树冠下,听树叶被风吹得扑簌扑簌,任风吹拂。眼前一片漆黑,听觉放大许多倍,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就要变成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将被风吹走。

  突然,熟悉的脚步声,像沉重的铁锚缠上她,下一刻将她又拽回地上。

  安涴如有预感,侧眸看到梁束踩着日光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那样坚定沉稳。

  胸腔里的热流涌动着,直到蔓延到她洇红的眼尾。在他终于近时,她艰难压下那股感觉,朝他伸出手,“梁束,我有话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梁束可真坏啊,在现实不放过她,在梦里更是。